劇痛!
并非五臟六腑被撕裂的灼痛,而是一種尖銳的、仿佛要將頭顱生生劈開的頭痛!
像是有無數(shù)根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她的太陽穴,攪動著她的腦髓。
“呃……” 沈清漪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呻吟,猛地從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掙扎出來。
入眼的,是熟悉的茜素紅云錦帳頂,上面用金線細細繡著并蒂蓮開的紋樣,寓意著夫妻恩愛,百年好合??諝饫飶浡逄鸬陌俸舷?,混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她慣用的沉水香氣息。
這是……靖王府?她的……漪瀾院?
她僵住了。瀕死的冰冷、柳如煙淬毒的笑、蕭珩滾燙的淚、那懸于梁上刺目的白……所有記憶如同決堤的洪水,帶著血腥和絕望的氣息,瘋狂沖擊著她脆弱的神經(jīng)。
她死了!她明明已經(jīng)死了!被鴆酒毒殺在封后前夜!蕭珩……那個她恨之入骨又……又親眼看著他殉情的男人……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沈清漪猛地從柔軟的拔步床上坐起,劇烈的動作牽扯著頭部的劇痛,讓她眼前陣陣發(fā)黑。她大口喘息著,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寢衣。
“王妃?您醒了?” 一個帶著驚喜和擔憂的熟悉聲音在床邊響起。
沈清漪如同受驚的幼獸,倏地轉(zhuǎn)頭。
床前,一個穿著水綠色比甲、梳著雙丫髻的圓臉丫鬟,正捧著一盞溫熱的參湯,關(guān)切地看著她。那雙圓溜溜的眼睛里,盛滿了純粹的擔憂和忠誠。
墨玉!
是她前世最信任、最后卻被柳如煙尋了個錯處打發(fā)到漿洗房、最終被折磨致死的貼身丫鬟墨玉!
她還活著?而且……如此年輕鮮活?
沈清漪的視線猛地投向自己的手。那是一雙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手,十指纖纖,指甲圓潤透著健康的粉色,沒有半點被毒藥侵蝕后的青黑。她又顫抖著撫上自己的臉,觸手溫軟細膩,而非前世臨死前的僵硬冰冷。
“鏡子……墨玉……拿鏡子來!” 她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自己都無法控制的顫抖。
墨玉被她眼中那駭人的、如同地獄歸來的濃烈情緒驚得一怔,隨即不敢怠慢,連忙放下參湯,快步走到梳妝臺前,捧過一面打磨得锃亮的菱花銅鏡。
沈清漪幾乎是搶過銅鏡,死死地、貪婪地看向鏡面。
鏡中映出一張年輕的臉龐。眉如遠山含黛,眼若秋水橫波,肌膚細膩瑩白,只是此刻因劇烈的頭痛和巨大的震驚而顯得蒼白脆弱,嘴唇也失了血色。雖然帶著病容,但那眉眼間的青澀和尚未被深宮傾軋磨平的溫婉柔和,清晰可辨。
這是她!
卻是……嫁入靖王府第二年,剛滿十八歲的她!
前世被鴆殺時的劇痛、怨恨、絕望……與此刻真實的觸感、溫暖的床榻、活生生的墨玉,形成荒誕而恐怖的對比,幾乎要將她的理智撕碎。
“王妃,您怎么了?可是頭風又犯了?昨夜您看書看得晚了些,著了涼氣,今晨就發(fā)起熱來,還……還魘著了,一直在喊……喊……”墨玉擔憂地看著她慘白的臉和劇烈起伏的胸口,后面的話沒敢說出口。沈清漪在夢中喊的是“毒酒”和“蕭珩”。
魘著了?
沈清漪猛地攥緊了手中的銅鏡,冰冷的金屬邊緣硌得掌心生疼,這清晰的痛感卻讓她混亂如麻的思緒抓住了一絲清明。
不是夢!
那錐心刺骨的痛,那滔天的恨,那蕭珩懸梁前平靜到絕望的眼神……都真實得刻骨!
是重生!
蒼天有眼,竟讓她重活一世,回到了悲劇尚未徹底展開的起點!
一股冰冷的、帶著血腥味的狂喜,如同毒藤般瞬間纏繞住她的心臟,讓她幾乎窒息。柳如煙!蕭玦!還有……蕭珩!
前世所有負她、害她之人,都還活著!
好!好得很!
既然老天給了她重來一次的機會,那么這一世,她沈清漪,再不是那個任人宰割、為愛癡傻的靖王妃!她要那些魑魅魍魎,血債血償!她要親手,將他們拖入她曾經(jīng)歷過的地獄!
滔天的恨意在胸腔里翻騰、燃燒,幾乎要沖破她的軀殼。但殘存的理智死死地壓下了這股毀滅一切的沖動。不能急!不能亂!前世的教訓還不夠嗎?這一世,她需要絕對的冷靜,需要步步為營!
“墨玉,” 沈清漪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涌的情緒,聲音刻意放得平穩(wěn),卻帶著一絲劫后余生的沙啞,“現(xiàn)在……是什么時辰了?”
“回王妃,剛過辰時初刻?!蹦襁B忙回道,看著自家主子雖然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似乎從剛才那種駭人的空洞中恢復(fù)了一些清明,稍稍松了口氣,“王爺……王爺那邊派人來問過兩次了?!?/p>
蕭珩!
這個名字像是一根燒紅的針,狠狠刺入沈清漪剛剛稍緩的神經(jīng)。那個抱著她尸體枯坐一夜的男人,那個在她靈前懸梁自盡的帝王……他此刻,就在這王府之中!他還未登基,也……還未曾對她犯下那致命的過錯?
不!
沈清漪的心驟然縮緊,一股冰冷的恨意混雜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涌了上來。無論他前世最后做了什么,都抹殺不了他聽信讒言、對她冷落、最終導致她慘死的事實!這一世,他同樣是她的復(fù)仇目標之一!
“王爺?” 沈清漪的聲音冷了下去,帶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尖銳譏誚,“他倒是有心了。可說了有何事?”
墨玉敏銳地察覺到王妃語氣里不同尋常的冷意,心中疑惑更甚,但還是老實回答:“王爺說,若王妃身子好些了,今晨的請安……側(cè)妃柳夫人也會在?!?/p>
柳夫人……柳如煙!
這個名字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沈清漪眼底壓抑的、近乎實質(zhì)的殺意!鏡中那雙原本溫婉的秋水明眸,此刻寒光凜冽,銳利得如同淬了劇毒的冰刃,讓近在咫尺的墨玉都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幾乎不敢直視。
來了!
那個毒婦!那個她恨不能啖其肉、飲其血的仇人!
前世種種,柳如煙那張偽善的臉、淬毒的話、遞來的鴆酒……一幕幕在眼前瘋狂閃回。沈清漪的手指死死摳進掌心,用尖銳的疼痛逼迫自己冷靜。不能失態(tài)!不能讓她看出任何端倪!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
“柳夫人?” 沈清漪緩緩松開緊握的拳,任由掌心被指甲刺破的細小傷口滲出點點血珠,疼痛讓她的大腦更加清醒。她甚至強迫自己勾起一抹極其淺淡、毫無溫度的笑意,對著鏡中的自己,也對著墨玉,“是啊,柳妹妹進府也有些時日了,是該……好好見見了?!?/p>
那“好好”二字,被她咬得極輕,卻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更衣?!?沈清漪放下銅鏡,聲音恢復(fù)了慣常的平靜,甚至帶著一絲病后的虛弱,但那雙深潭般的眼眸里,卻翻滾著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涌,“就用……那件天水碧的云錦襦裙?!?/p>
素凈的顏色,方能襯出她此刻的“病弱”和“無害”。
墨玉連忙應(yīng)聲,手腳麻利地伺候她梳洗??粗R中王妃平靜無波的側(cè)臉,墨玉心中卻莫名升起一股寒意。王妃還是那個王妃,卻又好像……哪里徹底不一樣了。那眼神深處,藏著她看不懂的、冰冷堅硬的東西。
當梳篦穿過如瀑的青絲,沈清漪閉了閉眼,將前世滔天的血淚和恨意,連同蕭珩最后那張殉情時平靜的臉,一同深深壓入心底最黑暗的角落。
再睜眼時,鏡中人依舊是那個溫婉嫻靜的靖王妃。只是那眼底深處,已淬煉出復(fù)仇的寒冰,再無半分往昔的柔軟與天真。
柳如煙,蕭珩……
這一局棋,才剛剛開始。
且看鹿死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