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推她！”我的辯解淹沒在嘈雜里。
范雨柔躺在湖邊濕漉漉的草地上，渾身滴水，小臉慘白，閉著眼，像朵被風(fēng)雨打殘的花。繼母周氏撲在她身上，哭得撕心裂肺：“我的柔兒??！你怎么這么命苦！要是你有個三長兩短，娘也不活了！”
爹范守仁鐵青著臉，看我的眼神像刀子，恨不得剜下我的肉?！胺肚逅?！你竟敢謀害親妹！毒婦！我范家怎么出了你這么個孽障！”
周圍的丫鬟婆子低著頭，眼神卻偷偷瞟我，里面全是幸災(zāi)樂禍和鄙夷。我知道她們在想什么：看吧，這個掃把星，克死親娘，現(xiàn)在又要害死受寵的庶妹了。
“爹，我真的沒推她?！蔽业穆曇舾蓾?，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湖邊濕滑的泥地上，只有我和范雨柔凌亂的腳印，還有她滑倒時帶下來的一小塊松動的草皮?？蓻]人看，沒人信。
“你還敢狡辯！”爹怒吼一聲，揚(yáng)手就朝我臉上扇來。
那巴掌帶著風(fēng)聲，又快又狠。我本能地想躲，腳下卻像生了根。躲？躲了只會換來更狠的毒打。這些年，習(xí)慣了。
“啪！”
清脆響亮。臉頰火辣辣地疼，嘴里泛起一股鐵銹味。耳朵嗡嗡作響，眼前發(fā)黑。
“老爺息怒！息怒?。 敝苁线m時地?fù)溥^來，抱住爹的胳膊，哭喊道，“清霜她…她也是一時糊涂！她心里苦啊，怨我這個繼母，怨柔兒分了老爺?shù)膶檺邸际俏疫@個做母親的沒教好她！要打要罰，您沖我來吧！”她哭得情真意切，字字句句卻坐實了我的“罪行”和“惡毒”。
爹胸膛劇烈起伏，指著我的鼻子，手指都在抖：“看看！看看你周姨！到了這個時候還在替你求情！你呢？心如蛇蝎！來人！把這個孽女給我拖回她院子，關(guān)起來！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zhǔn)放她出來！也不準(zhǔn)給她飯吃！讓她好好反??！”
兩個粗壯的婆子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抓住我的胳膊，像拖死狗一樣把我往回拽。我的鞋掉了一只，踩在冰涼的石子路上，硌得生疼。經(jīng)過周氏身邊時，她抱著悠悠“轉(zhuǎn)醒”、嚶嚶哭泣的范雨柔，側(cè)過頭，用只有我能看清的角度，對我露出一個極快、極冷的笑。
那笑像淬了毒的針。
我被狠狠摜進(jìn)自己偏僻破舊的小院。院門“哐當(dāng)”一聲落了鎖。
“大小姐，您就安分待著吧，別給咱們找事兒?！逼抛痈糁T縫，陰陽怪氣地丟下一句。
夕陽的余暉從破舊的窗欞擠進(jìn)來，在地上投下幾道昏黃的光柱，灰塵在光里跳舞。屋子里一股子潮濕的霉味。我靠著冰冷的墻壁滑坐到地上，臉頰腫著，火辣辣的疼，嘴里那股腥甜味一直沒散。
餓。從早上到現(xiàn)在，水米未進(jìn)。
桌上只有半壺涼透了的白水。我爬過去，抱起壺對著嘴灌了幾口。涼水滑過喉嚨，稍微壓下了點火氣和干渴，胃里卻更空了，擰著勁地疼。
沒人送飯。爹說了，不準(zhǔn)給飯吃。
窗外傳來前院隱約的喧鬧，絲竹聲，勸酒聲，還有范雨柔嬌弱又帶著點得意的笑聲。今天是十五，府里照例家宴。我？一個剛“謀害”了親妹的罪人，只配在冷屋里餓著。
我蜷縮在冰冷的磚地上，抱著膝蓋。地上的寒氣透過薄薄的夏衣往骨頭縫里鉆。這就是我在范家的日子。親娘生我時難產(chǎn)去了，留下個“克母”的名頭。爹厭棄我，覺得我晦氣。周氏進(jìn)門后，面上對我噓寒問暖，背地里使了多少絆子，捧殺、挑撥、陷害……范雨柔更是得了她的真?zhèn)?，小小年紀(jì)，裝可憐、栽贓陷害的手段爐火純青。
今天這出落水戲，不過是她們母女倆無數(shù)次構(gòu)陷中，最明目張膽的一次。因為三天后，就是選秀女初篩的日子。我這個名義上的“嫡長女”，是范雨柔這個“庶女”最大的絆腳石。她們要徹底踩死我，讓我連參選的機(jī)會都沒有。
胃餓得一陣陣抽痛。我摸索著走到床邊，掀開破舊的褥子，在床板的一個隱秘角落里，摸出一個小小的油紙包。里面是兩塊硬得像石頭的雜糧餅子，不知道藏了多久。這是我唯一的存糧，防備著周氏哪天連餿飯都不給我時用的。
我掰下一小塊，放進(jìn)嘴里，用唾液慢慢濡濕，一點點艱難地往下咽。干硬的餅渣刮著喉嚨，生疼。我面無表情地咀嚼著，像在啃噬自己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