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安寧彎著腰,脊背繃得筆直,手里緊緊攥著幾乎洗到褪色的衣服。
眼淚忽地就掉了下來。
像是某根緊繃的神經(jīng)忽然斷裂了,疼得她背過身捂著嘴。
嗚嗚咽咽的聲音從手背縫隙里鉆了出來。
逼仄昏暗的屋子里,只聽見一陣細小又破碎的嗚咽聲。
持續(xù)了一兩分鐘,逐漸平息下來。
李春芳從門口往里走了兩步,看著安寧一直顫抖的肩膀,試探地問,“安寧......你跟小陸——”
“沒有可能了?!卑矊幒敛华q豫地打斷了李春芳未說完的話,轉過身時,白皙的臉龐又恢復了之前的倔強清冷。
只是那雙剛哭過的眼神還紅紅的。
李春芳還想問什么,安寧沒有給她繼續(xù)往下說的機會,換了個話題跟她說,“手術費我暫時交了一點,還差一些,我之前給你打過來的錢你應該能攢下來一點,帶去醫(yī)院繳費。”
三十萬左右的費用,還差二十來萬。
李春芳平時比較節(jié)儉,估摸著能攢下來五六萬塊錢。
這樣算起來,還剩十幾萬,她再想辦法。
聞言,李春芳沒動,神色有些局促。
安寧停下收拾衣物的手,轉過頭看她,只一眼就了然。
她直起身子,眉頭微蹙,“你不會一分錢都沒攢下來吧?”
被她這樣一責問,李春芳面色有些難堪,支支吾吾解釋著,“這錢也不是我自己花了,是你爸他......“
她話沒說全安寧就懂了,是被安天華拿去賭了。
安天華好賭,這么多年總是做著“搏一搏,單車變摩托”的白日夢,幻想自己有一天能靠堵伯成為千萬富翁。
結果直到他死了,還是一窮二白。
留下的,只有數(shù)不清的債務。
以前李春芳總是嘴上勸說要他別賭了,但壓根管不住。
其實安寧明白,李春芳心里總是對安天華還有那么一絲期待,期待他有一天能醒悟,能做個好丈夫。
所以李春芳發(fā)現(xiàn)自己得病了卻不治療,不是因為她不想治,是因為付不起高昂的手術費。
說起來,落到?jīng)]錢治療的地步,也是李春芳自己造成的。
而她給安寧打電話,也不是真的交代遺言。
不過是想從安寧這里得到一絲還能被救助的希望。
她想活下去。
她知道安寧不會真的不管她。
安寧也知道李春芳是怎么想的。
安寧什么都沒說,提著收拾好的衣物就走了出去。
......
京海是首都,什么都發(fā)達,交通更不用說。
哪怕是像蜘蛛網(wǎng)一樣攀附在聳立高樓角落的村落,無論巷子多深多窄,只要寬度足夠小車通過,也有不少出租車穿流而過。
李春芳的身體經(jīng)不住公交轉地鐵又轉公交的路程,安寧叫了個車去醫(yī)院。
出租車從小巷開出,匯入車流,開進寬廣的柏油馬路。
路過一處地鐵口,安寧往外瞟了一眼,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中年女人在地鐵口擺攤,一塊四四方方的藍白格子布上擺了許多小物品。
安寧認得她,是昨天晚上給她送傘的那位大姐。
那把傘昨晚上晾干之后就被她整整齊齊地收好放進了包里,就是想著哪天能見到這個大姐把傘還給她。
她叫司機在路邊停下,下車去還雨傘。
走近才發(fā)現(xiàn),女人的攤前除了許多卡通的公交卡套,還有幾把嶄新的雨傘。
“大姐,你在這賣傘?”
聞聲,坐在地上的中年女人抬頭,忽地好像認出了她,“是你啊姑娘?!?/p>
她長得實在是很好看,臉蛋身材都出挑,尤其是昨晚那個情形,中年女人很難不記住。
安寧淺淺一笑,雙眸輕彎,“大姐,昨天謝謝你送我傘,既然你是做這個生意的,我得把錢給你?!?/p>
她說著就要拿錢包,女人連忙笑著擺手,“不用了姑娘,這傘不是我送的,是有人買下的,已經(jīng)付過錢了?!?/p>
“有人買的?”安寧問。
“是,是個模樣俊俏的男人,開著個黑車,停在我邊上,買了一把傘讓我給你送過去?!?/p>
中年女人說起昨晚的事還特別高興,年輕男人長得俊俏帥氣,出手還特別大方,一把傘的價錢加上跑腿費,夠她擺攤掙一個星期的。
安寧眸色猛地一顫。
模樣俊俏,男人,開著黑車......
是陸西宴嗎?
“姑娘,是不是小情侶之間鬧別扭了,又不好意思給對方服軟?”
中年女人像是見慣了這種小情侶別扭的相處模式,笑呵呵道,“我看你男朋友其實挺關心你的,那車停在那兒看了你好久?!?/p>
說著,她的手指了指不遠處的路邊。
“情侶之間鬧別扭太正常了,可千萬別慪氣,這一慪氣啊,感情就容易淡?!爸心昱私o她出主意,“你這么漂亮,撒撒嬌,說說軟話,你男朋友肯定就粘過來了?!?/p>
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攥了攥,就連泛白的指尖掐進了肉里也沒覺得疼。
安寧垂著眸,是啊,每次鬧小別扭的時候,只要她撒撒嬌說個軟話,陸西宴就立馬過來抱她,像個大金毛一樣蹭她的脖子。
可是,那是四年前。
不是現(xiàn)在。
現(xiàn)在的她,哪還有什么資格跟他撒嬌呢。
何況,他已經(jīng)要訂婚了。
“滴——”
停在路邊的出租車傳來催促的鳴笛聲,打斷了安寧的思緒。
她回過神,微微一笑,“大姐謝謝你,但他不是我男朋友?!?/p>
賣傘的大姐看著她離開的背影,納悶地搖了搖頭。
小姑娘眼眶都紅了,不是男女朋友關系是什么?
難不成是前夫前妻?
......
到了醫(yī)院,李春芳住進了病房,醫(yī)生安排了下午的檢查。
安寧出去買點水果。
水果店前,老板在賣力吆喝著,“新鮮的柑橘,清甜好吃!”
見有人過來,老板熱情地問,“姑娘,柑橘嘗嘗,不甜不要錢?!?/p>
他塞了半個柑橘在安寧手里,淡淡的橘香沁入鼻尖。
安寧盯著手里的柑橘,耳邊忽然回蕩著男人清淺好聽的聲音。
“哇,這個橘子好酸!”
“這哪是橘子,這是檸檬?!?/p>
“檸檬嗎?怎么跟橘子長得一樣?”
“陸西宴,你不會分不清橘子和檸檬吧?”
“怎么可能!”
事實是,他是真的分不清。
衣食無憂的大少爺,成長的過程里,根本就沒有區(qū)分橘子和檸檬、香菜跟芹菜區(qū)別的時間。
更準確地說,是不需要。
沉甸甸的柑橘拿在手里。
安寧眼眶酸澀。
陸西宴,你現(xiàn)在能區(qū)分橘子和檸檬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