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抱著73號走出地鐵隧道時，被陽光刺得瞇起了眼。廢墟之上，碎玻璃與鋼筋交織成蛛網(wǎng)，曾經(jīng)的摩天樓只剩半截骨架，卻在朝陽里投下倔強的影子?？諝饫飶浡舅c塵土混合的氣味，遠處傳來幸存者營地的號角聲——那是他們約定的安全信號，卻在此刻顯得格外陌生。
“放我下來?！?3號的聲音帶著剛醒的沙啞，她掙扎著落地，腳腕卻一軟，踉蹌著扶住身旁的混凝土塊。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尖還殘留著淡藍色的印記，像被晶體烙下的紋身，“我好像……忘了什么。”
林默撿起地上的晶體塞進背包，拉鏈拉動時金屬摩擦聲格外刺耳：“你記得自己是誰嗎？”
73號抬頭時，瞳孔里映著破碎的天空：“73號，母巢制造的仿生人。但……”她按住太陽穴，眉頭緊鎖，“腦子里有很多不屬于我的畫面。實驗室的玻璃器皿，寫滿公式的白板，還有……”她頓了頓，看向林默的眼神突然柔軟下來，“你第一次在培養(yǎng)艙外看我的樣子?！?/p>
林默的心猛地一沉。那些是陳雨的記憶。母巢的“病毒”或許瓦解了畸變體，卻讓73號成了記憶的容器，兩種截然不同的意識在她體內(nèi)共生，像埋在血肉里的定時炸彈。
“跟我來?！彼D(zhuǎn)身走向營地的方向，靴底踩過碎玻璃發(fā)出咯吱聲，“幸存者營地有醫(yī)療站，能幫你檢查身體?！?/p>
73號默默跟上，目光掃過廢墟里的斷壁殘垣。在一塊傾倒的廣告牌后面，她看見半張褪色的海報——上面是陳雨穿著白大褂的照片，標題寫著“人類基因研究先驅(qū)”。她的腳步頓住，指尖無意識地顫抖起來，仿佛有什么東西要從記憶深處鉆出來。
“怎么了？”林默回頭時，正看見她伸手去摸海報，指尖剛觸碰到紙面，海報突然像被灼燒般蜷曲起來，化作一縷青煙。73號猛地縮回手，掌心留下一道淺紅色的印子，和陳雨右手虎口處的疤痕一模一樣。
林默的呼吸停滯了。他記得陳雨說過，那道疤是大學時做實驗被酒精燈燙傷的，當時她舉著受傷的手笑，說“這是科研的勛章”。而現(xiàn)在，這道疤出現(xiàn)在73號手上，像個無聲的宣告。
“別碰任何和陳雨有關(guān)的東西?！彼プ?3號的手腕，指腹觸到她皮膚下輕微的搏動，“你的身體還在和她的記憶排斥，強行觸碰會引發(fā)灼傷?！?/p>
73號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心，輕聲問：“陳雨是誰？她和我……是什么關(guān)系？”
林默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無法回答。他該說陳雨是制造你的人，還是說你是她留在這個世界的影子？廢墟的風卷著沙礫掠過，遠處的號角聲再次響起，這次帶著明顯的急促——像是在預警。
“快走！”林默拽著73號往營地跑，眼角的余光瞥見天邊掠過幾道黑影。那不是畸變體，而是被母巢污染的飛鳥，它們的翅膀泛著半透明的膠質(zhì)，喙部滴著淡藍色的粘液，正朝著他們的方向俯沖而來。
兩人沖進營地外圍的鐵絲網(wǎng)時，哨兵的槍聲已經(jīng)響起。穿迷彩服的守衛(wèi)舉著改裝步槍掃射，飛鳥被擊中的瞬間爆成一團藍霧，落在地上的霧滴腐蝕出滋滋作響的小洞。
“林默？你居然活著！”一個滿臉胡茬的男人跑過來，他是營地的隊長趙勇，胳膊上還纏著滲血的繃帶，“三天前你沒按時間歸隊，我們都以為你……”他的話在看到73號時卡住了，眉頭擰成疙瘩，“這是誰？她身上有母巢的氣息?！?/p>
“她是73號，能幫我們對抗母巢。”林默擋在73號身前，掌心的汗浸濕了背包帶，“她不是敵人?！?/p>
趙勇的槍口微微抬起，瞄準鏡的反光落在73號臉上：“上個月有個仿生人混進營地，一夜之間讓二十個人變成了畸變體。林默，你忘了老周是怎么死的？”
73號突然抓住林默的衣角，身體微微發(fā)抖。林默能感覺到她的恐懼——不是對槍口的恐懼，而是對“仿生人”這個標簽的抗拒。他想起隧道里她喊“頭好疼”的樣子，突然提高聲音：“她體內(nèi)有陳雨的記憶！陳雨留下的病毒能瓦解母巢，是她幫我們做到的！”
這句話讓趙勇的動作頓住了。陳雨的名字在幸存者里像個神話，三年前她消失后，所有人都以為她成了母巢的祭品，卻沒想到她留下了反擊的武器。趙勇的槍口慢慢放下，卻依舊警惕：“帶她去隔離區(qū)，我會派醫(yī)療組過去。在確認安全前，不準她接觸任何人。”
隔離區(qū)是間廢棄的教室，玻璃窗被鋼板封死，只留著通風口裝著過濾網(wǎng)。林默幫73號處理手心的灼傷時，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眼神里帶著前所未有的清晰：“陳雨的記憶在消失。剛才看到海報時，有一部分畫面像被橡皮擦過，變得模糊了?！?/p>
林默的動作一頓。他想起晶體黯淡的光芒，想起母巢核心最后的嘶吼——或許“病毒”生效的代價，就是陳雨的記憶會隨著母巢的瓦解而消散。那73號呢？當最后一點屬于陳雨的印記消失，她會變回純粹的仿生人，還是徹底湮滅？
“別擔心?！彼麎合滦念^的不安，用酒精棉輕輕擦拭她的傷口，“醫(yī)療組有記憶提取儀器，或許能把你的記憶備份下來?！?/p>
73號沒有說話，只是看著通風口透進來的微光。光里浮動著細小的塵埃，像那些在屏障里流轉(zhuǎn)的記憶碎片。她突然輕聲說：“我好像想起一個名字，林默。這是你的名字，對嗎？”
林默抬頭時，正撞上她的目光。那里面沒有了最初的茫然，也沒有了陳雨的決絕，只有一種純粹的、帶著溫度的好奇，像個剛睜開眼打量世界的孩子。他突然意識到，不管她是母巢制造的仿生人，還是陳雨記憶的容器，她已經(jīng)成了一個全新的存在。
就在這時，教室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趙勇的聲音帶著驚慌：“林默，出事了！醫(yī)療組的人去檢查剛才溶解的畸變體，結(jié)果……結(jié)果他們開始蒸發(fā)了！”
林默猛地站起身，抓起背包里的晶體。晶體表面的藍色紋路正在快速閃爍，像某種警報。他沖出教室，看見營地中央的空地上，幾個穿著白大褂的人正站在淡藍色的霧氣里，他們的身體正在變得透明，皮膚像融化的蠟一樣往下滴落。
“是母巢的反擊！”趙勇的聲音在發(fā)抖，“它在分解接觸過病毒的生物！”
林默握緊手里的晶體，突然想起陳雨錄音里的最后一句話：“病毒會反噬，它分不清敵友，只知道清除被母巢污染過的一切——包括我們?！?/p>
他看向身邊的73號，她的手心又開始滲出淡藍色的液體。原來她和那些畸變體一樣，都是被母巢污染過的存在。而他這個抗體攜帶者，或許是唯一能中和病毒的人。
“趙勇，把所有人帶到地下掩體！”林默將晶體塞進73號手里，“握緊它，它能暫時屏蔽病毒的影響?！?/p>
73號看著他，眼神里帶著困惑：“那你呢？”
“我去看看病毒的擴散范圍?！绷帜D(zhuǎn)身沖向營地邊緣，風聲里傳來他的聲音，“別跟著我，待在掩體里等我回來?！?/p>
他沒看見，73號在他轉(zhuǎn)身的瞬間，握緊晶體的手指關(guān)節(jié)泛白，瞳孔里閃過一絲屬于陳雨的決絕。通風口的微光落在她臉上，一半明亮，一半隱在陰影里，像個被命運撕扯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