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西市。晌午。
人聲鼎沸。汗味、牲畜的臊氣、劣質(zhì)香粉味、各種食物混雜的油膩香氣,蒸騰在灼熱的空氣里。
叫賣聲、討價還價聲、孩童哭鬧聲、騾馬嘶鳴聲,吵得人腦仁疼。
劉一鳴穿著一身半舊的靛藍(lán)布袍,像個尋常行商。戴著一頂遮陽的寬檐斗笠。
帽檐壓得很低。他蹲在一個賣劣質(zhì)陶罐的攤子前,隨手翻檢著。
眼角余光,卻掃著斜對面一個賣草藥的攤子。
攤主是個干瘦的老頭,慢悠悠地?fù)u著蒲扇。旁邊,蹲著一個頭上包著碎花布巾的年輕婦人。
挎著個蓋著粗布的籃子。婦人側(cè)對著他。正低頭挑揀著幾根干巴巴的草藥。
動作很慢。露出的半截手腕,纖細(xì)蒼白。還有幾道未愈的淤青。
是青鸞。
劉一鳴的心沉了沉。
她果然逃出來了,但顯然吃了不少苦。一個挎著菜籃的胖大嬸擠到草藥攤前,粗聲大氣地問著價格。
攤主老頭不耐煩地應(yīng)付著。人流的縫隙被堵住了一瞬。青鸞猛地抬頭!
目光精準(zhǔn)地穿過人群縫隙,撞上了劉一鳴藏在斗笠下的視線!
她瞳孔一縮!飛快地低下頭。手指卻看似無意地,在草藥堆里撥動了幾下。
留下一個極其微小的、用幾根草莖擺出的箭頭形狀。
指向旁邊一條堆滿雜物、散發(fā)著餿水味的小巷。
劉一鳴不動聲色地放下陶罐。起身。壓了壓斗笠。
隨著擁擠的人流,慢慢挪向那條小巷口。
青鸞也站起身,挎著籃子,低著頭,匆匆鉆進(jìn)了小巷深處。
劉一鳴在巷口稍停。確認(rèn)無人注意。一閃身,也跟了進(jìn)去。
巷子狹窄陰暗。堆滿了破筐爛桶。
餿臭味更濃。青鸞縮在最里面一個堆著破草席的角落。
看到劉一鳴進(jìn)來,她猛地跪下!眼圈瞬間紅了。
“將軍!” 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哭腔和難以言喻的悲憤。
劉一鳴一把將她拉起。
“說?!?/p>
青鸞嘴唇哆嗦著。眼淚大顆大顆滾落。
“小姐…小姐她是為了您!為了鐵云騎那十萬條性命!”
她哽咽著,語速極快。
“城破那天!宇文拓那個畜生!把刀架在您留在城外的傷兵營!”
“他說!要么小姐自愿跟他走!服下那鬼東西!”
“要么…就讓城外那幾千傷兵…給前朝殉葬!”
青鸞的身體因為憤怒和恐懼劇烈顫抖。
“小姐…小姐她…”
她說不下去了,捂著臉壓抑地嗚咽。
“她讓我告訴您…” 青鸞猛地抬起頭,淚眼模糊地看著劉一鳴。
“忘了她!”
“好好活著!”
“帶著兄弟們…活下去!”
轟!
劉一鳴只覺得一股血氣直沖頭頂!
眼前發(fā)黑!雖然早已猜到,但親耳聽到這血淋淋的真相!剜心刺骨!
他扶住旁邊冰冷的土墻,才勉強(qiáng)站穩(wěn),深深摳進(jìn)墻皮里。
“她…現(xiàn)在怎么樣?” 聲音啞得厲害。
青鸞抹了把淚,臉上是深切的恐懼。
“不好!很不好!”
“那‘忘川’…發(fā)作得越來越勤!”
“一次比一次厲害!”
“小姐…小姐她疼得在地上打滾…撞墻…”
“吐過好幾次血了!”
“宇文拓那個畜生!只給她吃壓制的藥!根本不管她死活!”
“他…他還逼小姐…”
青鸞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憤怒而扭曲。
“下個月初九!他要舉行封后大典!”
“他要讓全天下人都看著!小姐…徹底成了他的人!”
封后!
劉一鳴眼底瞬間血紅一片!宇文拓!他要把阿楠最后一點價值都榨干!
把她釘死在敵國皇后的恥辱柱上!把她變成徹底拴住他劉一鳴的鎖鏈!
時間!他需要時間!
找藥!調(diào)兵!救人!
可下月初九…只剩不到二十天!
劉一鳴猛地抓住青鸞的肩膀。力道大得讓她痛呼出聲。
“聽著!” 他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烙鐵。
“不惜一切代價!”
“護(hù)住她!”
“等我!”
青鸞被那眼中翻騰的、近乎瘋狂的決心震住了。她用力點頭。
“奴婢…拼了這條命!”
巷子外傳來幾聲突兀的狗吠!還有雜亂的腳步聲!
“搜!挨個巷子搜!那丫頭肯定沒跑遠(yuǎn)!”
是宇文拓暗衛(wèi)的聲音!青鸞臉色煞白。
“將軍快走!”
她猛地推開劉一鳴,挎起籃子就往外沖!
“這邊!” 她故意尖著嗓子喊了一聲,朝著巷子另一個出口跑去!
“在那邊!追!” 腳步聲和呼喝聲立刻追著青鸞而去!
劉一鳴死死盯著青鸞消失在巷口的背影。牙關(guān)緊咬。
轉(zhuǎn)身。
身影迅速融入巷子深處更濃重的陰影里。
巷子外,傳來幾聲短促的兵刃交擊聲和青鸞的悶哼。隨即是更遠(yuǎn)的追逐聲。
漸漸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