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樽停在半空。
琥珀色的液體晃了晃。
劉一鳴抬眼。
隔著觥籌交錯的喧囂,目光撞上宇文拓那雙深潭似的眼。
頤養(yǎng)天年?
清貴位置?
字字裹著蜜糖,內(nèi)里全是淬毒的刀。
殿內(nèi)靜得能聽見燭火爆開的噼啪聲。所有目光粘在他臉上。
蕭策在鄰桌,拳頭捏在桌下,指關(guān)節(jié)壓得咔吧輕響。
劉一鳴臉上沒什么表情。
他慢慢放下酒樽。
杯底磕在光潔的紫檀桌面,一聲脆響。
“陛下厚愛?!?/p>
聲音不高,穩(wěn)穩(wěn)壓住殿內(nèi)死寂。
“末將一介武夫,粗糲慣了?!?/p>
他頓了一下,目光掃過宇文拓身側(cè)那張蒼白木然的臉。
“樞密院文樞重地,末將…坐不住。”
“北境初平,尚有流寇?!?/p>
他看向宇文拓。
“鐵云騎…更習(xí)慣邊塞風(fēng)沙?!?/p>
“此時(shí)交還兵符,” 他扯了下嘴角,沒什么笑意。
“怕寒了將士們的心?!?/p>
話落。
殿內(nèi)溫度驟降。
宇文拓臉上的溫和淡去。
指腹緩緩摩挲著金樽繁復(fù)的紋路。
眼底寒光一閃即逝。
“將軍此言,” 他聲音沉了半分。
“是在質(zhì)疑朕…安撫功臣之心?”
無形的壓力彌漫開來。
劉一鳴脊背挺得筆直。
“末將不敢。”
聲音不卑不亢。
“只知在其位,謀其政?!?/p>
“守土安民,乃末將本分?!?/p>
四目相對。
空氣繃緊得像拉滿的弓弦。
絲竹聲不知何時(shí)停了。
舞姬僵在殿心。
吳倩楠垂著眼,長長的睫毛覆下,遮住所有情緒。
手指無意識地蜷在寬大的袖中。
宇文拓忽然輕笑一聲。
打破了凝固。
“好一個守土安民,本分所在。”
他舉起金樽。
“劉將軍忠勇,朕心甚慰?!?/p>
“此事…容后再議?!?/p>
“今日只論慶功!飲勝!”
樂聲再起。
舞姿重旋。
推杯換盞的喧囂重新淹沒大殿。
仿佛剛才的刀光劍影從未發(fā)生。
蕭策松了口氣,端起酒杯猛灌一口,辣得齜牙咧嘴。
劉一鳴沒再碰酒。
他盯著面前一碟冷掉的炙肉。
腦子里只有那張染血的紙條。
“毒…忘…”
夜。
將軍府書房。燈如豆。
“查!”
劉一鳴聲音壓得極低,像砂紙磨過。
“掘地三尺!”
“天啟城里,懂毒的,懂藥的,尤其是前朝留下的老人!”
“一個都別漏!”
蕭策點(diǎn)頭,濃眉緊鎖。
“將軍放心!弟兄們都在動!”
他猶豫一下。
“只是…宮里那位盯得緊。動靜太大…”
劉一鳴手指敲著桌面。
“分頭。暗著來。”
“城西鬼市。城南貧民窟。前朝那些破落戶…”
他抬眼,眸色深寒。
“找‘鬼手張’。”
蕭策一愣。
“那個…給前朝廢帝煉過丹的老瘋子?”
“早不知死哪去了!”
“掘墳也得把他挖出來!”
劉一鳴斬釘截鐵。
“紙條上的‘忘’字…我總覺得不簡單?!?/p>
“只有這些老鬼,才懂那些見不得光的東西!”
三日后。
城西。
亂葬崗邊緣。
一間歪斜欲倒的茅草屋。
風(fēng)一吹,吱嘎作響。
空氣里彌漫著刺鼻的草藥味和…
某種難以言喻的腐敗氣息。
蕭策捂著鼻子,一腳踹開破木板門。
“咳咳咳…”
濃煙嗆出。
屋里昏暗。
只有一口破藥爐咕嘟冒泡,爐火映著一張溝壑縱橫、污穢不堪的老臉。
一個干瘦老頭蜷在爐邊草堆里,頭發(fā)胡子結(jié)成一綹綹。
正是前朝御醫(yī),鬼手張。
他渾濁的眼珠抬了抬,看到蕭策身后的玄甲身影,又耷拉下去。
“滾?!?聲音嘶啞。
“老東西!” 蕭策罵了一句。
劉一鳴抬手?jǐn)r住他。
他走上前,高大的身影幾乎堵住門口的光。
爐火映著他半邊冷硬的側(cè)臉。
“問點(diǎn)事?!?他開口。
鬼手張翻了個身,拿臟污的后背對著他。
“死人堆里刨食的老棺材瓤子,懂個屁!”
劉一鳴沒動。
從懷中摸出一個沉甸甸的布包。
解開。
嘩啦。
幾十片黃澄澄的金葉子倒在爐火旁的地上。
金光刺眼。
鬼手張的后背僵了一下。
“認(rèn)得這個嗎?”
劉一鳴的聲音沒什么起伏。
他摸出那張染血、發(fā)皺的紙條。
展開。
湊到爐火前。
昏黃的光,照亮了那幾個潦草掙扎的字跡:“小…心…毒…忘…”
鬼手張猛地轉(zhuǎn)過頭!
渾濁的眼睛死死盯住紙條!
尤其是那個“忘”字!
他枯樹皮般的手抖了起來,想去抓那紙條。
劉一鳴手腕一翻,收了回去。
“說。”
鬼手張的呼吸急促起來。
渾濁的眼珠里爆發(fā)出一種近乎恐懼的光。
他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響。
“忘…忘川…”
兩個字像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陰森的寒氣。
“那東西…還在?!”
他猛地抬頭,死死盯著劉一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