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識抱著那本《邏輯哲學論簡注》,走向借閱臺辦理手續(xù)。藺望舒不遠不近地跟在后面,目光始終落在他身上,看著他認真地把書遞給管理員,刷卡,再小心地把書抱回懷里。
“好了?!痹R走回來,在藺望舒面前站定,陳述事實。
“嗯。”藺望舒應了一聲,目光掃過他懷里的新書,“簡注本會好懂很多,維特根斯坦的思想很精煉,但也容易有歧義。有不明白的地方,還是隨時問我?!?他再次強調了“隨時”,語氣自然得像在討論天氣。
“好?!痹R點頭,把這份“隨時答疑”的承諾也認真記下。
兩人并肩走出圖書館大樓。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校園里的路燈次第亮起,在微涼的晚風中投下溫暖的光圈。
“回公寓?”藺望舒很自然地偏頭問道。
“嗯?!痹R應道。
“那……一起走到校門?”藺望舒的語氣帶著點征詢,但腳步已經配合著元識的方向邁開了。
他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既不顯得過分親密,又足以讓那股淡淡的雪松氣息縈繞在元識身側。
元識沒有異議。同路,一起走是合理的。他抱著書,安靜地走在藺望舒身邊。他的步伐依舊穩(wěn)定,目光平視前方,偶爾會因為避讓行人而微微調整方向。
路燈的光線勾勒著他精致的側臉輪廓和低垂的長睫毛,安靜得像一幅會移動的畫。
藺望舒也沒有刻意找話題。他只是偶爾側頭看一眼元識安靜的側影,或者目光掃過他抱著書的、骨節(jié)分明的手。
這份沉默并不尷尬,反而有種奇異的寧靜感。藺望舒很享受這種感覺——他就在身邊,觸手可及,而且只在他觸手可及的范圍內安靜存在著。
快到校門口時,藺望舒才再次開口,聲音在夜晚的空氣里顯得格外清晰溫和:“明天……還去圖書館嗎?”
元識想了想,他的書已經借到了新的,但圖書館安靜的環(huán)境很適合閱讀。“可能去?!彼o出了一個不確定但真實的回答。
“嗯?!碧A望舒嘴角微揚,“那明天見?!?/p>
“明天見?!痹R也回應道。
校門口人流穿梭。元識抱著書走向公交站的方向,藺望舒則走向另一邊等候自家的車。他站在原地,看著元識挺拔的身影匯入等車的人群,直到那輛熟悉的公交車駛來,元識上車,消失在關閉的車門后。
藺望舒這才收回目光,坐進早已等候的轎車后座。車內溫暖安靜,司機平穩(wěn)地啟動車子。他靠在椅背上,指尖無意識地在膝蓋上輕輕敲著,仿佛在回味剛才并肩而行時那份安靜的陪伴和對方身上若有似無的、干凈的氣息。
元識回到公寓,重復著和昨天相似的流程:換鞋,放書,準備晚餐,進食,清潔。一切都井然有序,帶著一種固定的節(jié)奏感。
飯后,他坐在書桌前,翻開了那本《邏輯哲學論簡注》。維特根斯坦的命題簡潔而深邃,元識看得很專注。
簡注確實讓理解的門檻降低了不少,但其中一些關于語言界限和世界構成的思考,依舊讓他陷入了沉思。
他白皙的手指輕輕點在書頁上,眉頭微蹙,眼神專注得仿佛要將那些文字吸進去。
時間靜靜流淌。
直到設定的“休息時間”提醒在腦中響起(這是他為自己設定的模擬人類作息的一部分),元識才合上書。他起身洗漱,換上柔軟的睡衣。
躺到床上,他拿起手機。屏幕亮起,顯示著一條未讀信息:
【藺望舒】:簡注本開篇的“世界是所有事實的總和,而非事物的總和”這個命題,感覺如何?[月亮表情]
元識看著信息。
他思考了一下那個命題帶來的模糊感,手指敲字:
【有點難懂。事實和事物的區(qū)分不太清晰?!?/p>
發(fā)送。如實表達了自己的困惑。
幾乎在他信息發(fā)送成功的下一秒,手機屏幕就亮了起來:
【藺望舒】:沒關系,這個命題本身就很抽象。簡單說,維特根斯坦認為,世界是由正在發(fā)生或沒有發(fā)生的“事態(tài)”(事實)構成的,而不僅僅是構成事態(tài)的“東西”(事物)。比如,“桌子上有一個蘋果”是一個事實(事態(tài)),而“桌子”和“蘋果”只是構成這個事實的事物。他更關注的是事物之間的關系和狀態(tài)(即事實),而非孤立的物自體。
藺望舒的回復很快,解釋清晰明了,甚至舉了例子。
元識看著那段解釋,核心程序快速處理著這些信息。桌子……蘋果……狀態(tài)……關系……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房間里的書桌,上面空無一物。
他想象了一下那里放著一個蘋果的“事態(tài)”。似乎……有點明白了那種“關系”構成的“事實”感?
【好像明白一點了。謝謝?!?/p>
他回復道。這次,似乎比之前的“謝謝”多了一點點“困惑被解開”的輕松感,雖然文字依舊簡潔。
【藺望舒】:明白就好。早點休息,明天再繼續(xù)啃這塊硬骨頭。晚安。[月亮表情]
【晚安?!?/p>
對話結束。元識放下手機,關燈,躺平。黑暗和寂靜籠罩了房間。
他閉上眼,維特根斯坦的命題和藺望舒清晰的解釋還在意識里盤旋。桌子……蘋果……事實……他無意識地翻了個身,面朝著窗戶的方向。
窗外城市的燈火在他安靜的睡顏上投下朦朧的光影。
而城市的另一端,藺望舒看著手機屏幕上那個簡潔的“晚安”,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輕輕劃過那個灰色的頭像。
“晚安,我的小書呆子?!彼吐曌哉Z,也關掉了自己床頭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