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顏夏的傘在狂風中翻折變形,最終被吹落在地。雨水瞬間浸透了她的頭發(fā)和外套,順著臉頰流下,冰冷刺骨。她瞇起眼睛,看著秦墨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心臟在胸腔里劇烈跳動。
"秦墨!"她的呼喊被雷聲淹沒。
他沒有回頭。
顏夏抹去臉上的雨水,環(huán)顧四周。工地上的工作人員正在收拾器材,沒人注意到她的存在。秦墨會去哪里?公司?家?還是...
一個念頭閃過。五年前,當他們還是學生時,每次秦墨遇到挫折,總會躲在一個地方——學校后面那座廢棄的小劇場。那里有架老舊的鋼琴,音準很差,但他說在那里能聽到"真實的聲音"。
顏夏掏出手機,雨水打在屏幕上,使得觸控失靈。她咒罵一聲,將手機塞回口袋,憑著記憶向地鐵站跑去。如果秦墨還有一絲過去的影子,她知道自己該去哪里找他。
地鐵車廂里,乘客們紛紛對渾身濕透的顏夏側目而視。她緊握扶手,水珠從發(fā)梢滴落,在腳邊形成一小灘水洼。車窗外的城市在雨中模糊不清,就像她此刻混亂的思緒。
為什么一定要找到秦墨?巴黎的合同已經(jīng)簽了,蘇曼的陰謀與她無關,公司危機更是秦墨自己的責任。理智告訴她應該回家收拾行李,準備飛往法國的新生活。
但心中有個聲音比雨聲更響亮——她不能再次轉(zhuǎn)身離開,不能重復五年前的錯誤。
地鐵到站,顏夏沖進仍在持續(xù)的暴雨中。這座城市的藝術學院早已搬遷,老校區(qū)現(xiàn)在是一所普通高中,而那間小劇場據(jù)說因為"歷史價值"被保留了下來。
學校的鐵門緊鎖,但側面的圍欄有一處銹蝕破損,剛好容一人通過。顏夏擠進去,穿過雜草叢生的操場。遠處,一座紅磚建筑孤獨地矗立在雨幕中,屋頂?shù)难b飾性雕塑已經(jīng)殘缺不全,但依然能辨認出音樂符號的形狀。
劇場的木門吱呀作響,顏夏推門而入。內(nèi)部比想象中保存完好,只是積了厚厚的灰塵。觀眾席的紅色絨布座椅大多破損,舞臺上的暗紅色幕布褪色嚴重,但依然莊嚴地垂掛著。
"秦墨?"她的聲音在空蕩的劇場里回蕩。
沒有回應。
顏夏走上舞臺,手指撫過積灰的鋼琴蓋。突然,她注意到琴鍵上有幾個清晰的指印——有人最近彈過這架琴。她的心跳加速,轉(zhuǎn)向舞臺側面的小門,那里通往后臺休息室。
門虛掩著,一線微光從縫隙中透出。
顏夏輕輕推開門。休息室很小,只有一張破舊的沙發(fā)和一個化妝臺。秦墨蜷縮在沙發(fā)一角,西裝外套扔在地上,白襯衫皺巴巴的,領帶松散地掛在脖子上。他手里握著一瓶威士忌,已經(jīng)喝掉了三分之一。
聽到動靜,他緩緩抬頭,眼睛通紅。
"你怎么..."他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怎么找到這里的?"
"記得你說過,這里是你的'避難所'。"顏夏輕聲回答,水珠仍從她的發(fā)梢滴落,"大學時每次和教授吵架,你都會來這里彈那架走音的鋼琴。"
秦墨的眼神恍惚了一下,仿佛穿越回了五年前:"你還記得。"
"記得很多事情。"顏夏向前走了一步,"比如你寫曲子彈鋼琴時總喜歡咬下唇,比如你生氣時會不自覺地用右手拇指按壓左手掌心..."
秦墨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果然如她所說,右手拇指正用力按著左手掌心。他苦笑一聲,放下酒瓶:"為什么回來?"
"因為..."顏夏深吸一口氣,"因為看到你那樣離開,我做不到無動于衷。"
"你應該去巴黎。"秦墨的聲音低沉而破碎,"那里有你的未來。我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只剩下一團糟。"
顏夏走到他面前,蹲下身與他平視:"告訴我發(fā)生了什么。真的只是建筑材料問題嗎?"
秦墨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最終嘆了口氣:"鋼材質(zhì)檢報告被動了手腳。蘇曼和周煒聯(lián)手策劃的,但我沒有證據(jù)。"他揉了揉太陽穴,"公司資金鏈本來就有問題,這次事故...投資方全撤了。賠償金、罰款、調(diào)查...我可能要破產(chǎn)。"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幾乎變成了自言自語:"五年心血...就這么完了..."
顏夏從未見過這樣的秦墨——脆弱、絕望、毫無防備。那個永遠從容不迫、游刃有余的商業(yè)精英不見了,眼前只是一個傷痕累累的男人。
"不是你的錯。"她輕聲說。
"就是我的錯!"秦墨突然提高了聲音,"我太信任蘇曼,讓她經(jīng)手采購;我太專注于音樂公園項目,忽略了其他業(yè)務;我..."他的聲音哽咽了,"我甚至沒注意到周煒什么時候開始接近她..."
顏夏伸手覆上他顫抖的手:"秦墨,看著我。"
他緩緩抬頭,眼中的痛苦幾乎要將顏夏淹沒。
"你不是一個人。"她堅定地說,"我們一起想辦法。"
"為什么?"秦墨抽回手,"顏夏,我什么都沒有了。公司、名譽、財產(chǎn)...可能還會面臨訴訟。你為什么要卷入這個爛攤子?巴黎交響樂團是多少音樂家的夢想!"
"因為五年前我選擇了音樂而放棄了你。"顏夏的聲音微微發(fā)抖,"我告訴自己那是正確的決定,但這些年...沒有一天我不后悔。"
窗外的雨聲漸大,敲打著劇場的彩繪玻璃窗。秦墨怔怔地看著她,仿佛聽不懂她的話。
"你說...什么?"
"我后悔了,秦墨。"淚水終于奪眶而出,"我以為音樂是我的全部,直到再次見到你...才發(fā)現(xiàn)心里一直有個空洞,只有你能填滿。"
秦墨的呼吸變得急促,他伸手觸碰她的臉頰,拭去一滴淚水:"但我現(xiàn)在...比五年前更糟糕。那時候至少我還有夢想,現(xiàn)在..."
"你還有音樂。"顏夏握住他的手,"還有我。"
秦墨的眼中閃過一絲希望,但很快又黯淡下來:"我不能拖累你。巴黎..."
"巴黎可以等。"顏夏打斷他,"或者我可以拒絕。秦墨,這次讓我自己選擇,好嗎?"
秦墨的嘴唇顫抖著,似乎在進行激烈的內(nèi)心斗爭。最終,他低下頭,肩膀微微聳動:"我不知道該怎么辦...顏夏,我...我害怕..."
這簡單的三個字擊碎了顏夏心中最后一道防線。她上前一步,將秦墨擁入懷中。他的身體先是僵硬,隨后慢慢放松,最終緊緊回抱住她,臉埋在她的肩窩處。
"沒關系...沒關系..."她輕撫他的后背,感受著他身體的顫抖,"我們一起想辦法。"
秦墨在她懷中崩潰,五年來的壓力、痛苦和偽裝在這一刻全部釋放。顏夏感到肩頭的襯衫被淚水浸濕,但她只是抱得更緊了些。
雨聲漸小,昏暗的休息室里只剩下兩人的呼吸聲和偶爾的抽泣。不知過了多久,秦墨慢慢平靜下來,輕輕掙脫她的懷抱。
"對不起。"他擦了擦臉,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太丟人了。"
"不。"顏夏搖頭,"這才是真實的你。我不需要完美的秦墨,我只需要...你。"
秦墨深深地看著她,眼中的情感如此赤裸,讓顏夏的心跳加速。他伸手將她濕漉漉的頭發(fā)別到耳后:"你還是這么美...即使像只落湯雞。"
顏夏輕笑出聲,氣氛頓時輕松了些。她站起身,從化妝臺上找到一盒紙巾,遞給秦墨:"擦擦臉吧,大總裁。"
秦墨接過紙巾,突然皺眉:"等等,你渾身濕透了。會感冒的。"
"你也是。"顏夏指了指他同樣濕透的襯衫,"有干衣服嗎?"
秦墨搖頭,環(huán)顧四周,目光落在角落的一個舊衣柜上。他走過去打開,驚喜地發(fā)現(xiàn)里面有幾件戲服:"校慶演出留下的?"
最終秦墨換上了一件略顯滑稽的復古西裝外套,顏夏則披了件過大的羊毛披肩。他們并肩坐在破舊的沙發(fā)上,中間放著那瓶威士忌。
"所以,"顏夏打破沉默,"具體損失有多大?"
秦墨揉了揉太陽穴:"初步估算,賠償金加上罰款大概兩千萬。公司賬面流動資金只有五百萬,資產(chǎn)變現(xiàn)可能再湊五百萬...還差一千萬缺口。"
"音樂公園項目呢?"
"暫停了,投資方撤資。"秦墨苦笑,"最諷刺的是,這個項目本來下個月就能開始盈利..."
顏夏思索片刻:"如果有辦法快速籌集一千萬,同時恢復公眾對公司的信心呢?"
"除非中彩票。"秦墨搖頭,"或者找到個愿意接盤的冤大頭。"
"我有個想法。"顏夏的眼睛亮了起來,"慈善音樂會。"
秦墨挑眉:"我們剛辦過一場。"
"不一樣。"顏夏興奮地坐直身體,"辦一場大型慈善音樂會,邀請頂級音樂家參與,為事故受害者家屬募捐。同時展示公司的新項目,爭取媒體曝光和潛在投資者關注。"
秦墨的表情從懷疑逐漸變成思考:"繼續(xù)。"
"場地可以用國家大劇院,我和院長很熟。"顏夏越說越快,"音樂家方面,我可以聯(lián)系國際上的朋友。曲目就用你的新作品,加上一些經(jīng)典..."
"等等。"秦墨打斷她,"這需要大量資金和人力投入,公司現(xiàn)在根本..."
"資金我來想辦法。"顏夏堅定地說,"人力...陳明應該還愿意幫忙吧?"
秦墨怔怔地看著她:"你認真的?"
"從沒這么認真過。"顏夏握住他的手,"秦墨,你幫助過那么多孩子通過音樂找到快樂?,F(xiàn)在輪到音樂來幫助你了。"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了,一縷月光透過云層,穿過彩繪玻璃在兩人之間投下斑駁的光影。秦墨的眼中漸漸重燃希望的火花。
"如果...如果真的這么做,我們需要至少一個月準備時間。"他開始理性分析,"場地、演出陣容、宣傳、贊助..."
"巴黎的合同我可以推遲。"顏夏說,"林悅會發(fā)瘋,但...值得。"
秦墨深深地看著她:"為什么幫我?即使...即使失敗了我也不會怪你。"
"因為我相信你。"顏夏簡單地說,"就像相信音樂一樣。"
秦墨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似乎有千言萬語想說,最終卻只是輕輕將額頭抵在她的額頭上:"謝謝。"
他們靜靜地坐了一會兒,享受這難得的平靜時刻。遠處傳來鐘聲,午夜已過。
"該回去了。"顏夏最終打破沉默,"明天...不,今天就開始行動。"
秦墨點點頭,站起身,順手拉起她。他們的手自然而然地牽在一起,就像多年前那樣。
走出劇場,雨后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秦墨深吸一口氣,轉(zhuǎn)向顏夏:"我送你回家。"
"你確定你沒事?"顏夏擔憂地看著他,"可以住我那里,沙發(fā)借你。"
秦墨微笑:"不用,我需要回家整理一些資料。明天...今天上午十點,公司見?"
顏夏點頭。他們走向校門口,月光下的水洼映出兩人的倒影,靠得很近。
"顏夏。"秦墨突然停下腳步,"無論結果如何...今晚對我意義重大。"
顏夏沒有回答,只是踮起腳尖,輕輕吻了他的臉頰。這個簡單的動作勝過千言萬語。
他們在校門口分別,各自叫了出租車。顏夏上車后,透過車窗看著秦墨的身影逐漸遠去,心中充滿一種奇異的平靜。
手機震動,是林悅發(fā)來的十幾條未讀信息和未接來電。最新一條寫著:"不管你在哪,立刻回電話!巴黎那邊要求明天...不,今天上午必須確認行程!"
顏夏深吸一口氣,撥通了林悅的電話。
"謝天謝地!"林悅幾乎是喊出來的,"你瘋了嗎?這種天氣到處跑!你在哪?"
"悅姐,"顏夏平靜地打斷她,"關于巴黎的合同...我需要推遲一個月。"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后是林悅不敢置信的聲音:"什么?"
"有個更重要的事需要我先處理。"顏夏看著窗外飛速后退的城市夜景,"詳情見面說。但我的決定不會改變。"
掛斷電話,顏夏靠在座椅上,疲憊但滿足。五年前,她選擇了音樂而放棄了愛情;如今,她要用音樂來拯救愛情。命運有時就是這樣充滿諷刺的美妙。
出租車駛過空蕩的街道,水洼中的月光被車輪碾碎,又很快恢復完整,就像某些曾經(jīng)破碎的東西,正在慢慢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