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欣欣知道老族長年輕時是讀過書的。十歲啟蒙，十八歲考上了童生，也是位聰明人。
雖然后面考了幾次屢試不第，但是到底是有幾滴墨水在肚子里的。
既然是個文化人，那就該用文化人的手段來解決。
小姑娘整了整衣襟，學著學堂里讀書人的模樣規(guī)規(guī)矩矩行了個禮，抬起小臉時，那雙杏仁眼里滿是疑惑：
“族長爺爺，為何大家都不愿意讓我去讀書呢？”
就算再怎么不喜歡對面的老頭，但是對方說什么都是自家族里的長輩。一不小心可能就會因為對方的一句話，自己的讀書路就夭折了。
到時候就算是阿奶一人支持也是無用的，要知道在古代宗族大于天。
老族長一抬眼，看從外面走來的楊欣欣。
女孩子約莫五六歲年紀，白白嫩嫩的。
肉嘟嘟的臉蛋還帶著嬰兒肥，兩只又大又亮的眼睛，忽閃忽閃地透著靈氣。
老族長把女孩期待又懵懂的眼神看在眼里，雖然不忍直接回絕給她留下心理陰影。
可轉(zhuǎn)念一想，科舉場上除了男兒還有大戶人家精心調(diào)養(yǎng)的女孩，眼前丫頭這般懵懂天真，若屢試不中，到時被旁人指指點點.….
自己男兒身屢次不中就已想過去輕生，一個小丫頭怎么受的了呢？
老族長捋了捋胡須，回答：“女子無才便是德，讀書反而容易生是非?！?/p>
什么狗屁惹是非，明明是你們這群愚蠢的人不相信女人，偉大的毛大大可是說過：婦女能頂半邊天。
雖然楊欣欣心里氣的把對方罵個遍，但是表面的尊敬還是要維持的。
不急不慢起身起身背誦《荀子·勸學》：
“君子曰：學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藍而青于藍；冰，水為之而寒于水.…..”
不等老族長從震驚中反應過來又解釋道：
“荀子說學習不可停止，從未說過’女子除外'。若說女子讀書無用，那為何有《女則》《列女傳》？”
繼而:
“大楚元年，上頒恩科令，詔許女子應試，曰：‘才之所在，無分男女。’圣意煌煌如此。爾輩妄稱‘婦人讀書無用’，豈非僭越君上哉？”
“爾等嘗言‘寒門難出貴女’，然則寒門何以出貴子？昔有范仲淹少孤力學，終成宰輔；宋濂家貧借書，卒為文宗。彼丈夫可為，吾獨不可為耶？”
楊欣欣開頭《荀子·勸學》的言論已經(jīng)驚呆到老族長了。繼而又二連問，所說之言皆是惹人振聾發(fā)聵。
老族長簡直不敢相信，站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談的是一位五歲的小女孩。
要知道自己也是讀了十幾年書的，自己五歲時候還是個玩泥土的小子呢。楊家這小孫女五歲竟然能引經(jīng)據(jù)典替自己辯論。
更別說后面搬出新皇的女子恩科論和對寒門難出貴女的反駁論。根本就不是一位普通五歲小女孩能說出來的話。
可是楊欣欣的確是土生土長的楊家村人，小時候自己還抱過呢，印象里這小丫頭從小就不哭，看誰都是笑瞇瞇的。
“難道真是紫微星轉(zhuǎn)世？”老族長小聲的嘀咕著，要不實在解釋不了為什么一個還沒上過私塾的小女孩懂得那么多。
“小丫頭你過來，前面你說的那些都是誰教你的呀？”
四川變臉恐怕都沒老族長這變臉速度快吧，前幾分鐘還在跟自家阿爺義憤填膺的說這小丫頭不能去讀書，感覺自己犯了啥大錯一樣。
后一秒突然朝著自己和顏悅色，楊老爹也被老族長這一轉(zhuǎn)變搞得丈二摸不到頭腦，搞啥呀這是？
“族長爺爺，堂哥總是拿一些書回來讀，我有時候會跟著自己看?！?/p>
楊欣欣半真半假的說到，楊新春的確每次休沐回來會帶書，但是帶的也都是三字經(jīng)，千字文這樣的啟蒙書。
楊家其他人也不識字，只看到每次楊欣欣和楊新春在一起讀書就感覺可愛極了。
老族長一聽對方竟然是自學的，更是驚的天靈蓋都涼颼颼的。
“你還認識字？是誰教你的呢？”
“堂兄總是在家讀書，我聽過就認識了 ?！?/p>
不是楊欣欣故意裝，現(xiàn)在緊要關頭如果不讓老族長看出自己異于常人的聰明，怎么能拿回讀書權呢？
“那族長爺爺考考你，昔孟母，擇鄰處。子不學，斷機杼。是什么意思你可知？”
楊欣欣往那一個一站活像個小大人一樣。
“孟子幼時家住墓地旁，常模仿喪葬儀式；孟母遂遷至市集，孟子又學商販叫賣；最后遷至學宮旁，孟子始習禮儀讀書?！?/p>
“說的是環(huán)境對人的成長至關重要，良好的教育需營造適宜的外部條件。”
“有次孟子逃學回家，孟母當著他的面剪斷織布機上的線，告誡道：“學習如織布，半途而廢則前功盡棄?！泵献铀彀l(fā)奮苦讀。”
“教導眾人學習貴在堅持，不可中斷；教育需有威嚴，父母應以身作則、嚴格管教?！?/p>
“好！好！好！”老族長聽完連說三聲好！實在是太過激動，后面就是瘋狂的咳嗽。
這可把楊老爹和楊欣欣嚇壞了，老族長這一只腳邁進棺材的人，這要是在他們家出了事，那可真是說不清楚了。
楊欣欣被嚇壞的神情，在老族長眼里卻是這個小丫頭是個孝順的。
真的是驗證了那句話。
“愛之深，則其過亦若德?！?/p>
“沒事了沒事了！我一時太激動了，是個好孩子好孩子！”
老族長看楊欣欣那眼神簡直就像是賭徒看到銀子一樣，熱烈又真摯。
“予嘗聞豎子可教，今見楊氏幼麟，方知古人誠不我欺。爾雖沖齡，已具瑚璉之器，他日必能克紹箕裘，光耀楊門楣。”
說到最后老族長竟有些哽咽，實在是自己幾十年沒求得的，竟然在自家小輩里有如此奇才。
老族長和楊欣欣隨后又討論了三字經(jīng)里一些句子，越聊到最后，老族長竟然生出高山流水覓知音的感覺。只是對方竟然是個五歲的小丫頭。
最后實在是太晚了，老族長怕家里人擔心就回去了。來時氣勢洶洶的老族長走時化身和藹可親的彌勒佛了。
老族長看抬頭看天上的晚霞，感覺也比往日美上很多。
如果仔細聽就會聽到這個小老頭嘴里一直在念叨“有子如此，楊門之興可期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