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南疆巫女阿箬,身懷同心蠱母,能以命換命。沈燼將軍為解奇毒“閻羅笑”,
假意溫柔騙我動情。當我耗盡壽元替他引毒入體,枯骨化形之際,
才聽見他與副將說:“待毒解,重金酬謝秘族,那巫女…可惜了。”祭壇之上,
我望著他沉默的側(cè)臉凄然一笑:“將軍,
同心蠱…同心…不同命啊……”---火焰舔舐著冰冷的祭壇石,發(fā)出噼啪的聲響,
像垂死之人的骨骼在斷裂。灼熱的氣流扭曲了視線,石縫里滲出的寒意卻像毒蛇,
絲絲縷縷纏繞上我的腳踝,順著腿骨向上爬,鉆進早已衰敗的骨髓深處。
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滾燙的沙礫,帶著濃重的、鐵銹般的腥甜。
喉嚨里堵著那口滾燙的淤血,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沉甸甸地墜在胸口,
幾乎要將我殘存的氣息徹底壓斷。祭壇下,黑壓壓地跪著我的族人。火光在他們眼中跳躍,
是恐懼,是敬畏,是難以言喻的悲傷。每一道投來的目光,
都沉甸甸地壓在我早已不堪重負的脊梁上。他們是被迫的見證者,
見證他們的巫女如何走向既定的灰燼。而祭壇的中心,站著沈燼。
火光為他冷硬如磐石的輪廓鍍上一層流動的金邊,那身玄黑的將軍甲胄,
在烈焰的映照下泛著幽冷的光澤,一如他此刻深不見底的眼眸。他站得筆直,
像一柄插在祭壇上的、出鞘的利刃,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穩(wěn)定。
他的視線凝固在祭壇中心那堆早已準備好的引蠱之物上——取自他心口的幾滴血,
盛在一只粗糙的陶碗里,暗紅得發(fā)黑,旁邊是象征同心羈絆、纏繞著銀絲的烏木枝。
他的目光專注,卻又空洞,仿佛穿透了眼前的一切,
凝固在某個遙遠的、只有他自己知曉的虛空里。沒有看我。一眼也沒有。
只有他身側(cè)緊握成拳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著慘白,透露出冰山之下,
一絲細微到幾乎不存在的震動?!皶r辰已到!引蠱!”大祭司蒼老沙啞的聲音,
如同生銹的鐵片刮過巖石,刺穿了祭壇上凝滯的空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殘酷命令。
那聲音像淬了冰的針,狠狠扎進我混沌的腦海,瞬間刺破了最后一絲渾噩的迷霧。
所有刻意壓制的、不愿回想的碎片,在這一刻轟然倒卷,帶著尖嘯,狠狠撞進我的意識深處。
也是這樣一個被火光映照的夜晚,他的戰(zhàn)靴踏碎了我們寨門前的安寧。
甲胄上還殘留著戰(zhàn)場上的血腥與塵土的氣息,凜冽的殺意如同實質(zhì)的寒風(fēng),
吹得寨中篝火瘋狂搖曳。他帶來的人不多,卻個個精悍如出鞘的利刃,
沉默地將刀鋒對準了我的族人。老族長佝僂著背,試圖用蒼老的聲音祈求,
卻被沈燼身后副將一聲冰冷的呵斥打斷,老人踉蹌著退后,渾濁的老眼里滿是絕望。
“巫女何在?”沈燼的聲音不高,卻像冰錐鑿在每個人的心上,帶著不容抗拒的鐵血威嚴。
他的目光銳利如鷹隼,穿透人群的縫隙,精準地鎖定了站在人群后方、穿著素白麻衣的我。
那一刻,空氣似乎都凍結(jié)了。族人們驚恐的目光在我和他之間來回逡巡。我深吸一口氣,
那帶著硝煙和鐵銹味的空氣刺痛了肺腑。我撥開擋在前面的族人,一步步走向他。每一步,
都像踏在薄冰之上。“我是阿箬。”我的聲音在夜風(fēng)里顯得有些飄忽,
卻努力維持著巫女的平靜。他居高臨下地審視著我,那目光帶著審視獵物的冷厲。然后,
他開口了,每一個字都像沉重的鐵塊砸在地上:“‘閻羅笑’之毒,唯你同心蠱可解。
為我下蠱,否則,”他冰冷的視線掃過噤若寒蟬的族人,“此地,雞犬不留。
”赤裸裸的威脅,沒有半分轉(zhuǎn)圜的余地。寒意瞬間從腳底竄遍全身,指尖一片冰涼。
我看到了他眼中那種屬于上位者的、視人命如草芥的漠然。為了活下去,為了他的“大業(yè)”,
他可以將我們整個寨子輕易碾碎。我閉上眼,
寨子里孩子們熟睡的臉龐、老人們佝僂的身影在黑暗中一一閃過。再睜開時,
所有的掙扎都已沉入眼底。我迎上他那雙深不見底、只余下冰冷命令的眸子,
喉嚨干澀得發(fā)痛,聲音輕得像嘆息:“好。我答應(yīng)你?!蹦且豢?,
他眼中似乎掠過一絲極快的、難以捕捉的情緒,快得讓我以為是火焰的錯覺。
或許是得償所愿的松弛?又或者,是獵物入網(wǎng)時的了然?同心蠱,以命相連,以情為引。
子蠱入體,可愈重傷,解奇毒,然其力,皆汲于母蠱宿主之命元。子蠱愈強,母蠱愈衰。
下蠱的過程,如同在刀尖上舞蹈,每一步都浸染著謊言與被迫的溫柔。
為了那虛無縹緲的“心意相通”,沈燼收起了戰(zhàn)場上令人膽寒的鋒芒,刻意斂去眼底的冰霜。
他學(xué)著寨中年輕男子的樣子,笨拙地為我采來清晨帶著露水的野花,
花瓣被他粗糲的手指捏得微微變形;他在我熬制草藥時,沉默地坐在一旁,
替我劈開那些堅硬的柴薪,木屑紛飛間,
偶爾投來一個專注的、仿佛帶著溫度的眼神;他甚至?xí)谏钜刮乙蚍喒偶v時,
遞上一碗溫?zé)岬那逅?,動作略顯僵硬,卻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體貼?!鞍Ⅲ?,
”他會在月色下用那種刻意放柔的低沉嗓音喚我的名字,目光落在遠處的山巒輪廓上,
聲音里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引人探究的沙啞,“待我毒解,
邊關(guān)平定……我?guī)闳タ幢钡氐难D抢锏难?,很大,很干凈?/p>
” 他的側(cè)臉在月光下顯得柔和,仿佛真的在描摹一個美好的、屬于“我們”的未來。
我的心,就在這樣精心編織的網(wǎng)里,一點點沉淪。他強大如天神,卻身中劇毒,命懸一線,
這份“脆弱”激起了我巫女天性中最深的憐惜與守護欲。
看著他毒發(fā)時驟然慘白的臉色、額角暴起的青筋和那強忍劇痛卻依舊挺直的背脊,
力量暫時壓制毒性而露出的、短暫如釋重負的神情……每一次動用母蠱的力量為他緩解痛苦,
都像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從我生命的燭芯上狠狠掐滅一截。起初只是輕微的眩暈,
像醉酒一般。后來是難以抑制的疲憊,仿佛肩上壓著無形的重擔,腳步變得虛浮。再后來,
是咳嗽。起初只是偶爾的輕咳,很快便染上了刺目的猩紅。每一次咳喘,
都伴隨著胸肺間撕裂般的劇痛。我清晰地感覺到生命的沙漏在瘋狂地傾瀉。攬鏡自照時,
驚見鏡中人眼角悄然爬上的細紋,如同干涸河床上龜裂的縫隙。烏黑如瀑的長發(fā),
不知何時開始失去了光澤,變得枯槁,甚至在某次劇烈的咳喘后,
我驚恐地在指間發(fā)現(xiàn)了一縷刺眼的銀白。每一次為他引動母蠱壓制“閻羅笑”的劇烈反噬,
都像是在燃燒我自己的魂魄。劇痛如同無形的烙鐵,從心口最深處猛地炸開,
瞬間席卷四肢百骸。五臟六腑仿佛被無數(shù)雙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撕扯、揉捏。
眼前驟然陷入一片漆黑的金星亂舞,尖銳的耳鳴聲蓋過了一切。冷汗瞬間浸透單薄的衣衫,
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像寒風(fēng)中的殘葉。每一次,我都死死咬住下唇,
嘗到濃重的血腥味,用盡全身力氣才勉強撐住,不讓自己在他面前癱倒下去。而他,
只是沉默地看著。在我因劇痛而蜷縮、因虛弱而喘息時,他眼中的情緒復(fù)雜難辨。
有時是焦灼,像困獸在籠中踱步,
為他自己無法掌控的毒素和命運;有時是深沉的、幾乎要將人吞噬的凝視,
那目光仿佛穿透了我此刻的痛苦,在衡量著什么更沉重的東西;但更多的時候,
是濃得化不開的陰霾,像暴風(fēng)雨前壓城的黑云,沉甸甸地籠罩在他眼底深處。他緊抿著唇,
線條冷硬的下頜繃緊,一言不發(fā),唯有那緊握的拳,指節(jié)捏得咯咯作響,
泄露著內(nèi)心劇烈的風(fēng)暴?!皩④姟币淮蝿⊥瓷孕拈g隙,我虛弱地靠在冰冷的石壁上,
冷汗順著額角滑落,聲音氣若游絲,
“蠱力……似乎快壓不住了……‘閻羅笑’……越來越兇……”他猛地轉(zhuǎn)過身,
動作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閃電。他幾步跨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瞬間擋住了窗口透進來的月光,
將我完全籠罩在他帶來的陰影里。那雙深潭般的眼睛在昏暗中死死鎖住我,
里面翻涌著我看不懂的激烈情緒——是恐懼?是憤怒?還是……別的什么?“壓不???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像從齒縫里擠出來,帶著一種瀕臨失控的嘶啞,“你必須壓住!阿箬,
你答應(yīng)過的!” 他猛地伸出手,似乎想抓住我的肩膀,但那只手在半空中硬生生停住,
只是劇烈地顫抖著,最終狠狠砸在旁邊的石壁上,發(fā)出一聲沉悶的巨響,石屑簌簌落下。
“我答應(yīng)過救你……”我看著他因激動而微微扭曲的臉,心底一片冰冷的疲憊,
“可我的命……也是命啊……” 劇烈的咳嗽再次襲來,我彎下腰,溫?zé)岬囊后w涌上喉嚨,
又被我強行咽下,只在唇齒間留下濃重的鐵銹味。他的身體瞬間僵住,像被凍在了原地。
砸在石壁上的手緩緩垂下,緊握的拳頭無力地松開。陰影中,他臉上的神情變得模糊不清,
只有那雙眼睛,死死地、空洞地盯著地上被我咳出的一小點暗紅痕跡。
那點猩紅在昏暗的光線下,刺眼得如同地獄的烙印??諝饽塘?,
只剩下我壓抑的喘息和他沉重如風(fēng)箱般的呼吸。那一刻,
祭壇下大祭司的催促聲仿佛來自遙遠的天際。我的視線開始模糊,像隔著一層渾濁的水,
祭壇中央那碗屬于沈燼的暗血,在我眼中扭曲、放大,變成一片吞噬一切的黑洞。
族人低低的、壓抑的啜泣聲,如同無數(shù)根細針,密密麻麻地扎進我麻木的耳膜和心臟。
“引蠱!”大祭司那如同破鑼般嘶啞的催促再次撕裂了死寂的空氣,
帶著不容置疑的、令人作嘔的權(quán)威。我的身體早已被掏空,僅存的一點力氣,
只夠支撐著最后一絲意識,去完成那早已刻入骨髓的引蠱儀式。指尖顫抖著,
帶著一種近乎冰冷的麻木,
伸向祭壇中心那根纏繞著銀絲的烏木枝——那是同心蠱最后的象征物。
冰冷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瞬間凍結(jié)了血液。
就在我的指尖即將觸碰到烏木枝上那些冰涼銀絲的剎那,祭壇下方,一陣刻意壓低的交談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