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我被一陣紙灰的焦味驚醒。鋪門外,一只燒了一半的紙人歪倒在石階上,頭顱完整,
眉眼竟與昨日暴斃的鹽商周老爺分毫不差 —— 連右耳那顆黑痣都復(fù)刻得精準(zhǔn)。我蹲下,
指尖剛觸到那冰冷的紙面,一股陰冷的怨氣就順著指節(jié)竄上脊背。
耳邊仿佛響起一陣若有若無的低語:"換我…… 換我……"我猛地縮回手,心口發(fā)沉。
這不是普通的扎紙,是用了 "血引漿" 的邪活兒。這手法,
竟與我父親當(dāng)年親手燒毀的那本《扎魂錄》里的 "活人扎" 一模一樣。可那害人的術(shù)法,
早該隨著父親的骨灰一同埋進(jìn)土里,不該存于世間。"蘇師傅,縣衙急召!
"趙捕頭的聲音打破了死寂。他帶人匆匆封了現(xiàn)場,而一個穿著青衣的女人,
正俯身查驗周老爺?shù)氖?。她是沈青,縣衙新來的仵作,
一手驗尸的本事讓不少老人兒都自愧不如。周老爺?shù)氖w面色如常,
甚至唇角還帶著一絲詭異的笑意。沈青沒說話,只是用指尖輕輕一掐他手臂的皮肉,
那層皮竟如受潮的薄紙般,輕易地起層剝落,露出底下泛黃脆化的肌理。
像是被某種看不見的力量,從內(nèi)而外徹底 "紙化" 了。
趙捕頭煩躁地一拍桌子:"死人不會說話,但尸體會!
可他娘的這尸體…… 快成一沓紙片子了,還能說個屁!"沈青卻沒理他,緩緩站起身,
抬頭望向我:"蘇師傅,門外那紙人,可是從你鋪子里流出去的?"我搖了搖頭。
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樣扎在我身上:"可這扎紙的手法,與你蘇記紙鋪一脈相承,就算有差,
也差之毫厘。"我選擇了沉默。她不知道,我們蘇家的人,不光會扎紙,還能 "讀" 紙。
從縣衙出來,我沒有直接回鋪子,而是繞道去了城外的亂葬崗。昨夜燒紙人的地方,
除了灰燼,竟還殘留著半片未燃盡的符紙。上面的墨跡是用朱砂混了人血畫的,
咒文殘缺不全,但我一眼就認(rèn)出了那筆鋒 —— 凌厲中帶著一絲熟悉的頓挫,
我絕不會認(rèn)錯,那是我父親的字??晌腋赣H,已經(jīng)死了整整十年。我正要伸手拾起那片符紙,
身后忽然響起一陣極輕的腳步聲。是林伯。他提著個藥箱,腳步緩慢地走來,
臉上掛著一貫慈祥的笑:"小蘇,這都什么時候了,亂葬崗陰氣重,別沾了不干凈的東西。
"他一邊說,一邊自然地彎腰替我拂去肩頭的灰燼。就在他抬手的瞬間,
一截紅繩從他寬大的袖口滑了出來,繩頭系著一枚拇指大小的微型紙人,那紙人的眉眼,
與周老爺那具如出一轍。我的心在那一刻幾乎停止了跳動,面上卻依舊不動聲色。
等林伯走遠(yuǎn),我才將那片符紙殘片撿起,借著月光,終于看清了上面最后一句咒文。
"七日七命,陽盡命歸。"我的腦子嗡的一聲,血液仿佛都凝固了。這句咒文我認(rèn)得。
因為十年前,在父親燒毀那本《扎魂錄》的前一夜,我曾偷偷翻到最后一頁,
用指尖蘸著清水,在桌上默寫過這一句。七日之內(nèi),要死七個人。我攥緊了手里的符紙,
冰冷的恐懼從腳底升起。周老爺是第一個。那么,第二個會是誰?我猛地抬起頭,
腦海里瞬間閃過城中幾張富得流油的臉。這邪術(shù)以活人陽氣為引,受害者絕不會是尋常百姓。
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扼住了我的喉嚨。不行,我必須在下一條命被取走前,
找出那個躲在暗處的人。無論是誰,冒用我父親的名義行此邪術(shù),我蘇家都絕不容他。
我將符紙揣進(jìn)懷里,轉(zhuǎn)身快步向城中走去。夜色深沉,街道兩旁的燈籠昏黃得如同鬼火。
我必須快一點,再快一點。因為留給我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天剛蒙蒙亮,
仵作沈青一腳踹開了我的鋪門。"蘇白,跟我走!"我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錢員外死了。我被帶到錢府時,一股甜膩的腐朽氣味撲面而來。錢員外仰面躺在床上,
臉上掛著一抹詭異的微笑,仿佛正做什么美夢。他的皮膚薄得像一張浸了水的宣紙,
青色的血管在皮下清晰可見。沈青的一個手下不過是想探探鼻息,指尖輕輕一碰,
錢員外的手臂竟像風(fēng)干的酥糖一樣,咔嚓一聲,碎了一小塊。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沈青面色鐵青,抽出佩刀,小心翼翼地劃開了錢員外的胸膛。沒有血,一滴都沒有。
胸腔里空空蕩蕩,五臟六腑全都干枯成了草紙的模樣,蜷縮成一團(tuán)。而在本該是心臟的位置,
一根細(xì)如發(fā)絲的紅繩,死死地纏繞著干枯的心脈。那繩結(jié)的打法,我再熟悉不過。鎖魂結(jié)。
我蘇家扎紙人時,用來鎖住紙人魂魄,防止其逸散的秘傳手法。我渾身的血液瞬間涼透了。
這結(jié),除了我,只有父親會。父親當(dāng)年唯一收過的外姓學(xué)徒林伯,若還在世,論輩分,
我該稱他一聲師兄。而父親,已經(jīng)過世多年。沈青的目光像刀子一樣扎在我身上:"蘇白,
這個結(jié),你教過誰?"我死死地盯著那個繩結(jié),腦子里亂成一團(tuán)麻。
我從未外傳過家里的任何手藝,這是祖上傳下來的規(guī)矩。我猛地?fù)u頭,
一個塵封多年的名字卻不受控制地跳進(jìn)腦海。林伯。"我沒有教過任何人。
"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干澀嘶啞。沈青冷哼一聲,顯然不信。我找了個借口,
說是要回鋪子取些工具來檢查那根紅繩,實則是想驗證我那個可怕的猜想。我沖回鋪子,
在閣樓的角落里翻出了父親留下的舊賬本。賬本的紙頁早已泛黃,散發(fā)著陳舊的霉味。
我一頁頁翻過去,終于在二十年前的賬頁末尾,找到了一行用朱砂筆寫下的小字。"林氏子,
天資過人,然心術(shù)不純,禁術(shù)不可授。"日期,正好是林伯被父親逐出師門的那一天。
我正捏著那頁紙,指尖冰涼,鋪門 "吱呀" 一聲被推開。沈青大步流星地走進(jìn)來,
臉色比之前更加難看。她將一張黃紙拍在桌上,那黃紙邊緣卷曲,像是被什么東西浸泡過。
"從錢員外枕頭底下搜出來的。"黃紙上,用血淋淋的字跡寫著七個名字。第一個是周老爺,
第二個是錢員外。第三個名字,筆鋒凌厲,帶著一股刺骨的寒意。是我的名字,蘇白。
沈青的聲音繃得像一根即將斷裂的琴弦:"兇手在按名單殺人,下一個,就是你。
"我的目光死死鎖住那張黃紙。指尖觸碰上去,一股熟悉的陰冷感再次襲來。血是新鮮的,
帶著溫?zé)岬男葰?。可混在血里的墨,卻透著一股陳年的怨氣,就像是從老墳里挖出的骨灰,
混著尸油研磨而成。我不能坐以待斃。當(dāng)天夜里,我避開所有人的耳目,
躲進(jìn)了城西廢棄的義莊。這里陰氣重,最適合施展我蘇家的秘術(shù)。我點燃一盞油燈,
豆大的火苗在空曠的停尸房里搖曳。我將那張血字黃紙平鋪在一張新裁的草紙上,
用特制的米漿沿著血字的邊緣小心勾勒。這是 "紙引術(shù)",
能讓藏在字跡里的信息顯現(xiàn)出來。我燃起一把艾草,湊近黃紙,緩緩熏烤。奇跡發(fā)生了。
原本的血字下面,竟慢慢浮現(xiàn)出第二層暗紅色的字跡,像是從紙的深處滲透出來的一樣。
"命格可換,陽壽可竊,紙為軀,魂為引,七人祭,一人生。"我瞬間明白了。這不是尋仇,
這是換命!兇手在用七個命格貴重之人的陽壽和福運,來為自己續(xù)命!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我腦中成型。能輕易接觸到城中這些達(dá)官顯貴,能拿到他們的血和頭發(fā),
能精準(zhǔn)復(fù)刻我蘇家秘傳的鎖魂結(jié),還能有如此歹毒的心腸……只有一個人。林伯,
那個如今城里人人稱贊的 "仁心郎中",每日為這些富豪診脈開方,噓寒問暖??伤?,
也是沈青的義父。那個在她父母雙亡后,將她一手帶大的男人。我如果把這個猜測告訴她,
她會信嗎?我捏著那張薄薄的黃紙,感覺它有千斤重。林伯心思縝密,他把我列在第三位,
絕不是心血來潮。他知道我是唯一能看穿他手法的人。殺我,是必然的。
但他不會用對付周老爺和錢員外那種悄無聲息的方式。對我,他必須用一種更徹底,
更惡毒的方法。他要先毀了我。一個念頭讓我如墜冰窟。要毀掉一個紙人匠,
最好的方法是什么?不是殺了他,而是讓他賴以為生的手藝,變成人人喊打的邪術(shù)。
我仿佛已經(jīng)看到,一張狀紙,或是幾句流言,正悄然飛向縣衙。而那上面指控的,
必然是我蘇家的紙人。我店里的空氣中彌漫著廉價紙張和陳腐香料的濃烈氣味。
趙捕頭站在我的店門口,臉色陰沉。"我們有搜查令,蘇白。有人給衙門寄了匿名信,
指控你…… 用邪術(shù)紙人害人,還指控你謀殺。"我挑了挑眉。"是嗎?
"趙捕頭向他的手下示意。他們開始搜查,在我的貨架上翻找,踢翻了顏料罐,
他們笨拙的舉動弊大于利。我冷漠而平靜地看著他們。這是預(yù)料之中的。
我知道匿名投訴背后是誰。幾個小時后,趙捕頭出來了,臉上帶著職業(yè)性的失望。
"什么都沒找到。沒有你那些…… 紙人的蹤跡。" 他停頓了一下,
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會兒。"我只是在履行職責(zé),蘇白。""我明白,捕頭。"那天晚上,
沈青來了。她沒有敲門,直接走進(jìn)了昏暗的店里,臉上帶著熟悉的矛盾神情。
"我有那封信的一部分," 她說著,拿出一小片碎片。"這是撕下來的一角。
"我的心一沉。那墨水很熟悉,筆畫…… 那書法毫無疑問像我父親的。"這筆跡,
" 她繼續(xù)說道,聲音幾乎是耳語,"看起來像你父親的。"我迎上她的目光,
所有的壓力都壓在我身上。"這就是我不能逃走的原因。"沈青嘆了口氣。"給我三天時間,
蘇白。給我三天時間找到能證明你不是罪犯的證據(jù)。"三天。時間緊迫。我不能坐以待斃。
我必須行動起來。第二天,我以送 "安神紙符" 為由,去了林伯的藥堂。
他正坐在那張油光發(fā)亮的太師椅上,假惺惺地安慰我,說公道自在人心。我微笑著應(yīng)承,
趁他轉(zhuǎn)身去倒茶的間隙,指尖一彈,將一縷浸透了祖?zhèn)?"魂引漿" 的桑皮紙,
悄無聲息地塞進(jìn)了太師椅的夾層里。這種漿液是我蘇家秘傳,平日里用來追蹤走失的紙人,
一旦感應(yīng)到同源的邪術(shù)氣息,便會微微發(fā)燙,繼而變色。深夜,我換上一身夜行衣,
如貍貓般潛回藥堂外的屋頂,屏息凝神地監(jiān)視著。子時剛過,藥堂里只剩下林伯一人。
他警惕地關(guān)好門窗,搬開太師椅,從下面的地磚里竟摸出一個暗格。他從暗格中取出的,
是一本邊緣焦黑的古冊。我瞳孔驟縮,那正是我父親失傳多年的《扎魂錄》殘卷!
他將書翻到某一頁,我看得分明,上面用朱砂寫著三個大字:"活人扎"。他捻起一根銀針,
毫不猶豫地刺破指尖,將血珠擠入墨碟,用血墨在新的符紙上飛快書寫。他口中念念有詞,
聲音陰冷詭譎:"陽盡歸我,命格易主……" 就在那血符完成的瞬間,
我感到懷中揣著的另一小片桑皮紙猛地一燙!我知道,藏在椅中的那片,此刻必然已經(jīng)變黑。
他不僅偷學(xué)了我蘇家的禁術(shù),手里竟然還保留著原書!我不敢多留,悄然后撤,
胸腔里的心跳聲幾乎要沖破喉嚨。我拿著那片發(fā)燙的桑皮紙,連夜找到了沈青。
她把我讓進(jìn)仵作房,滿臉狐疑。我將桑皮紙遞給她。"你義父在用紙人偷命。" 她接過紙,
用仵作的專業(yè)手法仔細(xì)檢查,甚至動用了驗尸的工具。半晌,她抬起頭,
臉上寫滿了震驚:"受熱均勻,并非明火烘烤。上面還有微量的朱砂與人血混合物,
成分…… 和案發(fā)現(xiàn)場的一模一樣。" 她終于動搖了。我趁熱打鐵,
聲音壓得極低:"他偷命,需要湊齊七個與他命格相克的人?,F(xiàn)在已經(jīng)死了兩個,
下一個祭品,就是你。""我?為什么是我?" 她猛地抬頭,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我指向她從卷宗里取出的那張血紙名單,指著末尾那個被血污弄得模糊不清的名字。
"我用祖?zhèn)鞯募埣y復(fù)原術(shù),推演出了這個字的輪廓。" 我看著她的眼睛,
一字一頓地說:"是個 ' 青' 字。"沈青的臉?biāo)查g慘白如紙,
握在手中的解剖刀 "當(dāng)啷" 一聲掉在地上,發(fā)出一聲脆響。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
雨聲漸密。一道人影,不知何時悄然立在了仵作房的屋檐下,手中提著一盞白色的紙燈籠。
燈籠上,用墨線勾勒出的,赫然是一個穿著仵作服的女子剪影。那一瞬間,我渾身發(fā)冷。
燈籠上的 "死褶",猶如一把刀子,狠狠剜在我心上。林伯已經(jīng)動手了。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