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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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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光線,透過傭人房那扇窄小、蒙塵的窗戶斜斜地照進(jìn)來,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切割出幾塊慘淡的光斑??諝饫飶浡f木家具和灰塵混合的沉悶氣味。

沈微蜷縮在狹窄的單人木板床上,身上蓋著一床薄得幾乎沒有重量的舊棉被。一夜無眠,眼底布滿了疲憊的紅血絲,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夢里全是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白色碎屑和那扇“砰”然關(guān)死的門。

篤、篤、篤。

敲門聲規(guī)律而冰冷地響起,打破了清晨的死寂,也像重錘敲在她緊繃的神經(jīng)上。沈微猛地睜開眼,心臟在瞬間縮緊。

她幾乎是彈坐起來,胡亂地用手背抹了一把臉,掀開被子下床。光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寒氣瞬間從腳底竄上來,讓她打了個哆嗦。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口的酸澀,走到門邊,拉開了門。

門外站著的是顧宅的管家,陳伯。一個身形瘦削、面容刻板得像用尺子量過的中年男人。他穿著一絲不茍的深色制服,手里穩(wěn)穩(wěn)地托著一個紫檀木托盤。托盤上,一只青玉小碗正裊裊冒著熱氣,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濃重藥材的苦澀氣味撲面而來,霸道地鉆入沈微的鼻腔。

“沈小姐。”陳伯的聲音和他的表情一樣,沒有任何起伏,平板得像在宣讀公文,“先生吩咐,請您用早膳。”他把“早膳”兩個字咬得異常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

沈微的目光落在那個青玉碗上。深褐色的藥汁在碗里微微晃動,濃稠得如同融化的焦糖,表面漂浮著幾顆可疑的、形狀不明的深色顆粒。那股氣味讓她胃里一陣翻攪。她下意識地蹙緊了眉頭,一絲抗拒幾乎要脫口而出。

“先生還說,”陳伯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面無表情地補(bǔ)充道,聲音里沒有一絲波瀾,卻像無形的鞭子抽打下來,“藥膳需趁熱服用,一滴不剩。沈小姐初來乍到,顧家的規(guī)矩,還請您務(wù)必遵守。”他的目光銳利如鷹隼,牢牢鎖在她臉上,帶著無聲的壓迫和警告。

規(guī)矩……遵守……

這兩個詞像沉重的枷鎖,瞬間勒緊了沈微的喉嚨。她想起了昨夜紛飛的支票碎片,想起了那扇緊閉的門,想起了母親躺在醫(yī)院病床上蒼白憔悴的臉。那股翻騰的抗拒硬生生被壓了回去,化作一股灼熱的苦澀堵在胸口。

她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緒。再抬起頭時,臉上只剩下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她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伸出手,接過了那個沉甸甸的托盤。青玉碗壁滾燙,灼燒著她的指尖,但那苦澀的藥味,卻讓她感覺更冷。

“多謝陳伯?!彼穆曇粲行┌l(fā)緊,干澀得像砂紙摩擦。

陳伯微微頷首,不再多言,轉(zhuǎn)身離開,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里回蕩,漸漸遠(yuǎn)去。

沈微端著托盤回到狹小的房間,將碗放在那張搖搖晃晃的小桌子上。她盯著那碗深褐色的液體,濃重的藥味熏得她幾乎要窒息。她閉上眼,眼前閃過母親插著管子的模樣,閃過顧衍那雙冰冷嘲弄的眼睛。

再睜開眼時,里面只剩下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她端起碗,屏住呼吸,仰起頭,將碗沿抵在唇邊。

滾燙的藥汁猛地灌入口腔。那股難以言喻的苦澀瞬間炸開,霸道地攻城略地,席卷了她的味蕾、喉嚨,一路灼燒到胃里。像是吞下了一口滾燙的、熬煮過無數(shù)枯枝敗葉的沼澤泥漿。濃重的土腥味、草腥味、還有某種難以名狀的辛辣和酸澀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極其詭異的、令人作嘔的味道。

“唔……”沈微的身體猛地一顫,強(qiáng)烈的生理性反胃讓她幾乎立刻就要吐出來。胃部劇烈地抽搐著,酸水涌上喉嚨。她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鐵銹般的血腥味,才勉強(qiáng)將那陣翻江倒海的嘔吐感壓了下去。

不能吐!一滴都不能浪費(fèi)!母親的命……就攥在這些苦澀的湯藥里!

她死死閉上眼睛,濃密的睫毛劇烈地顫抖著,如同瀕死的蝶翼。捏著碗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泛白,青筋在手背上清晰地凸起。她不再停頓,不再猶豫,只是以一種近乎自虐的方式,大口大口地、機(jī)械地將那滾燙苦澀的藥汁狠狠灌下去。

灼熱感一路燒灼到胃底,帶來一陣尖銳的痙攣。眼淚不受控制地涌了上來,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硬撐著,直到碗底最后一點(diǎn)粘稠的藥汁也被她刮得干干凈凈。

“咚”的一聲輕響,空碗被她重重放回托盤上。

沈微彎下腰,雙手撐在膝蓋上,劇烈地喘息著。額頭上沁出細(xì)密的冷汗,臉色慘白如紙??谇焕?、喉嚨里,甚至整個食道,都?xì)埩糁橇钊酥舷⒌目辔?,久久不散?/p>

她扶著桌沿,慢慢直起身。目光掃過空碗,又投向那扇緊閉的、通往主樓的門。屈辱、憤怒、無助……種種情緒在她胸中翻攪沖撞,最終卻被一股更強(qiáng)大的、名為“活下去”的冰冷意志死死壓住,沉入深不見底的寒潭。

這就是她在顧家的生活。沒有尊嚴(yán),沒有溫情,只有一碗碗必須吞咽的苦澀,和無處不在的冰冷目光。她抬手,用力擦去眼角的濕痕。那點(diǎn)脆弱的水光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漠然的、被磨礪過的堅硬。

日子,只能這樣熬下去。


更新時間:2025-08-17 16:14: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