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哈維沙漠的黃昏,壯麗得近乎殘酷。夕陽像一顆熔化的金球,緩緩沉入地平線,將無垠的沙丘、嶙峋的怪石和稀疏的約書亞樹染成一片燃燒的橘紅與深紫。風(fēng)干燥而凜冽,卷起細沙,在空曠的公路上打著旋兒。
一輛線條硬朗、通體啞光黑的哈雷戴維森RoadGlide停在公路邊沿,引擎低沉的轟鳴聲剛剛平息。秦臻跨坐在機車上,長腿穩(wěn)穩(wěn)地支著地面。她穿著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皮質(zhì)機車夾克,同色修身長褲塞進高筒馬丁靴里,墨鏡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緊抿的唇線和高挺的鼻梁,整個人與身后蒼茫遼闊的荒漠背景融為一體,冷冽而充滿力量感。
蘇晚晴坐在后座,剛從震撼的日落景象中回過神。她摘下防風(fēng)鏡,露出一雙被夕陽余暉映得亮晶晶的眼睛,臉頰因疾馳的風(fēng)沙和興奮而微微泛紅。她環(huán)抱著秦臻的腰,下巴擱在她肩膀上,感受著皮衣下傳來的溫?zé)岷托奶某练€(wěn)震動。
“太美了……”她輕聲感嘆,聲音被風(fēng)吹得有些散。
秦臻微微側(cè)頭,墨鏡后的視線似乎柔和了一瞬:“嗯?!彼?,指向前方不遠處,一片低矮的建筑在暮色中亮起稀疏的燈火,“今晚住那里?!?/p>
那是一間典型的公路汽車旅館,名叫“孤星驛站”(Lone Star Outpost),幾排平房圍繞著一個不大的、干涸的游泳池,霓虹燈招牌在風(fēng)沙中頑強地閃爍著。
機車平穩(wěn)地駛?cè)肼灭^前的小停車場。蘇晚晴跳下車,活動了一下有些發(fā)麻的腿腳。就在這時,她注意到了一點異樣——整個旅館,安靜得過分。沒有其他車輛的引擎聲,沒有住客的喧嘩,甚至連房間的燈光都只零星亮著幾盞。只有前臺小屋的燈亮著,映出一個趴在柜臺上的身影。
“這里……好安靜啊?!碧K晚晴疑惑地看向秦臻,“旅游旺季剛過?”
秦臻停好車,摘下墨鏡,露出那雙深邃沉靜的眼眸。她沒有立刻回答,只是自然地牽起蘇晚晴的手,走向前臺。她的手依舊帶著機車皮手套的觸感和一絲沙漠夜風(fēng)的涼意。
推開門,前臺后面打盹的老板娘——一個約莫五十多歲、戴著老花鏡、穿著花哨夏威夷襯衫的胖婦人——猛地驚醒。
“Oh! Welcome! Check-in?”她揉揉眼睛,露出熱情的笑容,目光在秦臻和蘇晚晴身上好奇地轉(zhuǎn)了一圈,尤其在兩人交握的手上停留了一瞬。
秦臻報上預(yù)訂的名字,聲音是一貫的清冽平穩(wěn)。老板娘在電腦上噼里啪啦敲了幾下,遞過來一把掛著巨大木牌鑰匙的房間鑰匙。
“Enjoy your stay!Whole place is yours!”老板娘咧嘴一笑,帶著點狡黠和自豪,“Quiet as the grave,perfect for honeymooners!”
蘇晚晴猛地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向秦臻。
秦臻面不改色地接過鑰匙,淡淡“嗯”了一聲,算是回應(yīng)老板娘的調(diào)侃。
直到走出前臺小屋,蘇晚晴才壓低聲音,帶著驚訝和一絲哭笑不得:“你……你把整個旅館都包下來了?”
秦臻牽著她的手,走向她們房間的方向,腳步沉穩(wěn)?;椟S的路燈將她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她的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嗯。不喜歡別人打擾。”
蘇晚晴一時語塞。這確實是秦臻的風(fēng)格,極致的高效背后,是對私人空間近乎偏執(zhí)的保護欲。只是這“高效”的方式——包下整個沙漠旅館——依舊讓她感到一陣土豪的沖擊波。
“就為了……清凈?”她忍不住追問。
秦臻的腳步微微頓住,側(cè)過頭看她。沙漠的夜空已經(jīng)開始顯現(xiàn)星辰,清冷的光輝落在她輪廓分明的側(cè)臉上。她的目光在蘇晚晴帶著困惑和一絲嗔怪的臉上停留片刻,唇角似乎向上牽動了一個極小的弧度,聲音低沉而清晰:
“嗯。只想和你,聽風(fēng)沙的聲音,看星星。”簡單的陳述,卻漾開一圈圈暖意。蘇晚晴的心跳漏了一拍,所有質(zhì)疑都化作了無聲的柔軟。
就在這時,老板娘洪亮的聲音帶著濃濃的好奇心從她們身后傳來,顯然她沒走遠,正倚在門框上:“Hey,sweetie! Mind if I ask?You two...sisters? Best friends? Or...?”
秦臻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蘇晚晴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臉頰不由自主地開始發(fā)燙。
只見秦臻非常自然地抬起兩人交握的手,將戴著簡約鉑金婚戒的左手清晰地展示在老板娘眼前。她臉上沒什么夸張的表情,但那雙總是深潭般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著蘇晚晴的身影,漾開一層溫柔而坦蕩的笑意。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沙漠的寂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宣示和一絲罕見的、帶著暖意的驕傲:
“She is my lover.”
話音落下的瞬間,蘇晚晴感覺一股滾燙的熱流從耳根直沖頭頂,臉頰燒得厲害。她下意識地想低頭,卻撞進秦臻含著笑意的目光里。那目光像一張溫柔的網(wǎng),將她牢牢裹住,帶著讓她心跳加速的魔力。
老板娘發(fā)出一聲夸張而了然的“Ohhhhh~!”,隨即是爽朗的大笑:“Gotcha! Lovely! Enjoy your private desert paradise, lovebirds!”
秦臻對老板娘的調(diào)侃只是微微頷首,隨即更緊地握住了蘇晚晴的手,牽著她走向?qū)儆谒齻兊哪莻€房間,留下身后老板娘善意的笑聲在風(fēng)里飄散。
房間不大,卻干凈整潔,帶著老式汽車旅館特有的懷舊氣息。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無遮無攔的沙漠夜空。
夜深了。
沙漠的寒冷迅速取代了白天的熾熱。兩人洗漱完畢,換上舒適的睡衣,裹著厚厚的毛毯,并肩坐在靠窗的沙發(fā)里。秦臻關(guān)掉了房間里所有的燈。
剎那間,浩瀚無垠的星河,毫無保留地傾瀉而下。
億萬顆星辰在深天鵝絨般的夜空中閃爍、流淌,銀河像一條璀璨的鉆石河流橫亙天際。沒有城市光害的干擾,星空純凈、清晰、震撼得令人窒息。遠處偶爾傳來幾聲不知名動物的低鳴,更襯出天地間的寂靜。
蘇晚晴依偎在秦臻懷里,頭枕著她的肩膀,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窗外的奇跡。秦臻的手臂環(huán)著她的腰,下巴輕輕抵著她的發(fā)頂,呼吸悠長而平穩(wěn)。
“真美……”蘇晚晴喃喃道,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了星子,“比任何照片、任何想象都美。”
秦臻“嗯”了一聲,環(huán)著她的手臂收得更緊了些。她的體溫透過薄薄的睡衣傳來,是這寂靜寒夜里最踏實的暖源。
“記得大學(xué)時,”蘇晚晴忽然輕聲說,帶著回憶的笑意,“在圖書館那次,你講《小王子》里的玫瑰和星星……”
秦臻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似乎也想起了那個帶著烏龍和雨聲的下午。她沒有說話,只是用臉頰更輕地蹭了蹭蘇晚晴的發(fā)頂,表示她在聽。
“狐貍說,重要的東西,眼睛是看不見的?!碧K晚晴的聲音在星空下顯得格外溫柔,“就像現(xiàn)在,我們看到的星星,它們的光,可能來自億萬年前。此刻我們感受到的……寂靜,溫暖,還有……”她頓了頓,握緊了秦臻放在她腰間的手,“……這份‘不想被打擾’的在乎,都是眼睛看不見,卻真實存在的‘重要’?!?/p>
她微微仰起頭,在星光下看向秦臻近在咫尺的側(cè)臉輪廓:“謝謝你,秦臻。謝謝你的‘包場’,謝謝你的機車,謝謝你……告訴老板娘我是你的‘lover’。”最后那個詞,她說得有些害羞,卻無比清晰。
秦臻低下頭,對上蘇晚晴在星光下亮得驚人的眼眸。銀河的光輝落進她深潭般的眼底,融化了所有的冷硬,只剩下純粹的、近乎虔誠的溫柔。她沒有言語,只是低下頭,在蘇晚晴的額頭上印下一個輕如羽毛、卻重若千鈞的吻。
然后,她重新將蘇晚晴更深地擁入懷中,讓她的臉頰貼著自己的心口。兩人一同望向窗外那無垠的星海。
沙漠的夜風(fēng)在窗外呼嘯,卷起細沙拍打著玻璃。室內(nèi)卻溫暖如春,只有彼此的心跳和呼吸聲交織在一起,構(gòu)成這寂靜宇宙中最動人的韻律。億萬星辰在頭頂無聲流轉(zhuǎn),見證著這片被刻意圈出的、只屬于她們的寂靜荒漠里,那份喧囂于心的、永恒的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