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戀她的第十一年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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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硯是凌晨三點才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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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星被玄關處的動靜驚醒時,窗外的雨剛停,月光從云層里鉆出來,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狹長的光帶。她披了件外套走出臥室,就看見程硯正彎腰換鞋,深色西裝外套搭在手臂上,襯衫領口松開兩顆扣子,鎖骨處沾著點未干的雨水,帶著夜的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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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醒你了?”他抬頭看過來,眼底有掩不住的疲憊,卻還是放輕了動作,“鄰市的會拖到半夜,剛結束就趕回來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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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星走過去,接過他手里的外套,指尖觸到布料上的潮氣時,眉頭輕輕蹙了下:“怎么不明天再回?淋到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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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回來睡?!背坛幍穆曇艉艿停瑤еc剛睡醒的沙啞,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fā),“家里的床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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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說得直白,卻讓阮星心里一暖。她轉(zhuǎn)身去浴室擰了熱毛巾,回來時程硯正坐在沙發(fā)上,指尖捏著眉心,側臉的線條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柔和。她走過去幫他擦了擦臉頰,毛巾的熱度漫開來,他舒服地喟嘆一聲,順勢握住她的手腕,把臉埋在她掌心,像只累極了的大型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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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目收尾順利嗎?”阮星輕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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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甲方那邊很滿意,下周簽合同?!彼麗灺暬卮穑粑鬟^她的掌心,帶著淡淡的雪松香水味,“就是工地上出了點小插曲,有個工人不小心摔了,去醫(yī)院處理了下,耽誤了些時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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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星心里一緊:“嚴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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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輕微骨裂,公司會負責到底?!背坛幪痤^,笑了笑,“別擔心,都處理好了?!彼粗鄣椎膿鷳n,忽然伸手把她拉進懷里,下巴抵在她發(fā)頂,“阿星,有你在家等我,真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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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三年,從最初的相敬如“冰”到如今的默契依賴,他們像是兩棵慢慢纏繞的樹,根須在看不見的地方早已緊緊交握。阮星靠在他懷里,聽著他平穩(wěn)的心跳,剛才被驚醒的煩躁漸漸散去,只剩下踏實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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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程硯忽然想起什么,“上周在老宅翻到的那個木盒,你找開鎖匠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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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星愣了一下,才想起那只深棕色的舊木盒。當時只顧著收拾雜物,后來又被工作絆住,竟真把這事拋在了腦后。“還沒,”她搖搖頭,“等這陣忙完再說吧,說不定里面就是些舊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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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硯“嗯”了一聲,沒再追問,只是抱著她又坐了會兒,直到兩人都有了困意,才起身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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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阮星醒時,程硯已經(jīng)去公司了,床頭柜上放著一杯溫好的牛奶,旁邊壓著張便簽,是他清雋的字跡:“上午有個視頻會,中午不回來。木盒我讓張媽找開鎖匠看看,別自己較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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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星看著便簽笑了笑,心里像被陽光曬過一樣暖。她喝完牛奶,正準備去洗漱,手機忽然響了,是蘇曉夏打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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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救命?。 彪娫捘穷^的聲音帶著哭腔,“我媽把我高中的日記本翻出來了,現(xiàn)在拿著‘我暗戀班長三年’的證據(jù)逼我去相親,說我‘既然當年敢喜歡,現(xiàn)在就該敢談戀愛’,你說她是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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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星被她逗笑了:“阿姨這邏輯,沒毛病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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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沒毛病!”蘇曉夏氣鼓鼓地說,“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再說了,當年的班長現(xiàn)在孩子都能打醬油了!我跟我媽解釋,她還說‘那你更該抓緊了’,我看她就是想把我打包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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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星笑著安慰了她幾句,掛了電話后,卻忽然想起自己高中時的樣子。那時候她也是個藏不住心事的姑娘,喜歡把秘密寫在帶鎖的日記本里,藏在書桌最深處,以為能瞞過全世界,卻不知那些小心翼翼的歡喜,早就寫在了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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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到書房,踩著椅子夠到書架頂層的木盒。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一格一格的光影,木盒上的銅綠在光線下泛著暗啞的光,像在無聲地訴說著什么。阮星抱著木盒坐到地毯上,忽然生出個念頭——或許不用找開鎖匠,這么舊的鎖,說不定一掰就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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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試著捏了捏鎖扣,銹跡簌簌往下掉,再稍一用力,只聽“咔噠”一聲輕響,鎖扣竟然真的松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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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星的心莫名跳快了幾拍,像是即將拆開一份塵封多年的禮物。她深吸一口氣,慢慢掀開盒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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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沒有舊照片,也沒有珠寶首飾,只有一沓用紅繩捆著的信,整整齊齊地碼在里面。信封是最普通的牛皮紙,邊緣已經(jīng)泛黃發(fā)脆,上面沒有收信人,沒有寄信人,更沒有郵票,顯然從未被投遞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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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星的指尖輕輕拂過信封,忽然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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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上面那封信的右下角,有個小小的墨點,像是寫字時不小心蹭上的。這個墨點,她太熟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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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時林硯總愛用一種深藍色的鋼筆,筆帽上有塊小小的缺口,每次他寫作業(yè)太用力,墨水就會順著缺口蹭到指尖,再不小心蹭到紙上,就會留下這樣一個圓圓的墨點。那時候她總笑他“邋遢”,他卻會把帶墨點的紙折成紙飛機,趁老師不注意飛到她桌上,上面寫著“阮星是小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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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阮星的呼吸驟然變緊。她顫抖著抽出最上面的信,信封上沒有字,可當她拆開信紙,看到開頭那兩個字時,眼淚差點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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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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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林硯的字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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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人特有的張揚筆鋒,撇捺間帶著股不服輸?shù)膭艃海伞鞍⑿恰眱蓚€字卻寫得格外輕,像是怕力氣大了,會驚擾了這兩個字里藏著的心事。阮星的指尖撫過那兩個字,紙頁粗糙的觸感硌得指腹發(fā)麻,眼眶卻瞬間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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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吸一口氣,慢慢展開信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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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星,今天體育課跑八百米,你跑到第三圈就掉隊了,蹲在操場邊喘氣,臉紅得像熟透的蘋果。我故意放慢速度跟在你后面,你回頭瞪我,說‘林硯你是不是想看我笑話’。其實不是,我就是想跟你多待一會兒。后來你鞋帶松了,我蹲下去幫你系,你嚇得差點跳起來,耳朵紅得像要滴血。阿星,你不知道,那時候我多怕你看出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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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考成績出來了,你數(shù)學考了全班第一,拿著卷子在我面前晃,說‘林硯你輸了,記得請我吃冰棍’。我嘴上說‘運氣好’,心里卻在想,我的阿星怎么這么厲害。后來去買冰棍,你選了草莓味的,我選了巧克力味的,你咬了一口我的,說‘還是巧克力的好吃’,然后把你的草莓味塞給我。阿星,那是我吃過最甜的草莓冰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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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你爸想讓你去北城讀大學,說那里的設計系全國最好。我今天去圖書館查了北城的大學,發(fā)現(xiàn)離我們學校最近的那所,要坐三個小時的火車。阿星,北城是不是很冷?你體寒,冬天總愛手腳冰涼,到了那邊要記得多穿點。還有,你晚上總愛踢被子,宿舍沒人提醒你,可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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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星,我爸今天跟我說,家里的公司破產(chǎn)了,我們可能要搬去國外。我沒敢告訴你,怕你難過。剛才在車站看到你了,你穿著白色的連衣裙,站在站牌下等車,風把你的裙子吹得鼓鼓的,像只小蝴蝶。我想跟你說點什么,可公交車來了,你上車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是在看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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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走了,你會記得我嗎?記得那個總愛跟你拌嘴、總愛搶你零食、總愛在你被欺負時站出來的林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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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星,我好像……真的很喜歡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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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紙到這里就結束了,最后幾個字的墨跡有些暈開,像是寫的時候手在發(fā)抖。阮星捏著信紙的手指用力到泛白,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砸在紙頁上,暈開一小片模糊的水漬,和多年前那片暈開的墨跡重疊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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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當年的不告而別,不是因為他愛上了別人,不是因為他厭倦了這段感情,而是因為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連說再見的勇氣都沒有。原來那些她耿耿于懷的誤解,那些深夜里反復咀嚼的委屈,在時光的沖刷下,早已變成了扎在心底的刺,此刻被輕輕一碰,依舊疼得讓人喘不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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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顫抖著抽出第二封信、第三封信……一沓信有十幾封,從高一寫到高三,從春天寫到冬天,字里行間全是少年人小心翼翼的歡喜與膽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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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他假裝“順路”陪她走了半年的放學路,其實每天要繞遠走兩公里;有他把她愛吃的巧克力藏在課本里,卻假裝“買多了”塞給她;有他在她生日那天,用攢了一個月的零花錢買了支鋼筆,卻因為害羞,最后換成了一本練習冊,只在扉頁寫了句“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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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封信里,夾著一張小小的照片。是學校運動會時拍的,阮星穿著紅色的運動服,沖過終點線時笑得一臉燦爛,而在她身后不遠處,林硯正彎腰系鞋帶,眼睛卻偷偷望著她的方向,嘴角藏著淺淺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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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背面有行小字,是用鉛筆寫的:“阿星沖線的時候,陽光正好落在她頭發(fā)上,像鍍了層金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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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星看著照片,眼淚流得更兇了。原來那些被她忽略的細節(jié)里,藏著這么多沒說出口的喜歡。原來她以為的“單箭頭”,其實是兩條悄悄并行的線,只是當時的他們太年輕,太膽怯,終究沒能交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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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陽光漸漸移到了地毯上,暖洋洋的,卻驅(qū)不散阮星心里的寒意。她把信一封封疊好,放回木盒里,手指觸到盒底時,忽然摸到一個硬硬的小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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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手摸出來,是一枚銀色的戒指,細細的圈,內(nèi)側刻著兩個字母——“Y·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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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星的呼吸猛地一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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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枚戒指,她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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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那年平安夜,班里流行送“平安果”,林硯送給她的蘋果上系著一根紅繩,紅繩上就掛著這枚戒指。當時她以為是街邊十塊錢三個的小玩意兒,隨手丟在了筆袋里,后來畢業(yè)搬家,就再也沒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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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不是小玩意兒。原來他早就把她的名字,刻進了自己的未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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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噠”一聲,門鎖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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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星猛地抬頭,看見程硯站在玄關處,手里還拿著公文包,顯然是提前回來了。他看到她坐在地上,面前擺著打開的木盒,眼眶紅紅的,頓時皺起了眉,快步走過來:“怎么了?被木盒砸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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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星搖搖頭,把戒指攥在手心,指腹被冰涼的金屬硌得生疼。她看著程硯走近,他眼底的擔憂那么真切,讓她忽然想起他昨晚說的“有你在家等我,真好”,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又酸又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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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星?”程硯在她面前蹲下,輕輕握住她的手,“到底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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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星張了張嘴,想說“沒事,就是看到些舊東西”,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哽咽。她把臉埋進程硯懷里,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眼淚浸濕了他的襯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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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被時光掩埋的秘密,那些遲來的真相,那些沒能說出口的再見,在這一刻,終于找到了出口。只是她不知道,這場遲到了十一年的“告白”,會給她和程硯的生活,帶來怎樣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