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窈是被顛醒的。腦仁嗡嗡作響,像被塞進了一臺高速運轉的破壁機。眼前一片刺目的紅,
隨著劇烈的搖晃上下翻騰。濃重的、劣質香料混合著絲絨布料的氣息,霸道地鉆進鼻腔,
嗆得她直想咳嗽。
她猛地掀開蓋在頭上的東西——一塊沉甸甸、繡著繁復龍鳳呈祥圖案的紅布。
入眼是狹窄的空間,四壁包裹著暗紅色的綢緞,隨著搖晃,流蘇穗子簌簌抖動。
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鋪著薄薄一層錦褥。小小的窗口被同樣紅色的簾子遮得嚴嚴實實,
只有幾縷微弱的光線頑強地透進來。這是……花轎?!蘇窈低頭,
身上是一襲同樣刺目的大紅嫁衣,金線繡著振翅欲飛的鳳凰,針腳細密,華貴非常,
卻勒得她幾乎喘不過氣。手腕上沉甸甸的,是幾只水頭極好的翡翠鐲子,冰涼地貼著皮膚。
混亂的記憶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她宕機的大腦。熬夜猝死。穿書。
一本名叫《冷王毒妃》的古早狗血虐文。而她,蘇窈,好死不死,
穿成了書中同名同姓、下場最凄慘的炮灰女配——相府庶女,被嫡母逼迫,
替逃婚的嫡姐嫁給那個據(jù)說性情暴戾、眼盲心瞎的殘王蕭徹!
原著情節(jié)在腦中瘋狂刷屏:殘王蕭徹,三年前北境戰(zhàn)場中毒箭,雙目失明,性情大變,
陰鷙孤僻。而最要命的是,原著明確寫著,三年后,這位爺會奇跡般復明!
然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雷霆手段清洗王府,
曾眼盲、見過他落魄模樣的仆從、甚至包括那位倒霉的替嫁王妃——也就是她——全部滅口!
挫骨揚灰那種!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蘇窈瞬間手腳冰涼,
連轎子劇烈的顛簸都感覺不到了?;畈贿^三年!開局即死局?!“姑娘,王府到了。
” 轎外傳來一個婦人平板無波的聲音,打斷了蘇窈瀕臨崩潰的思緒。轎簾被掀開,
刺眼的陽光涌了進來。蘇窈被兩個面無表情、穿著王府統(tǒng)一青灰色比甲的仆婦攙扶著,
幾乎是半拖半架地弄下了花轎。頭上的鳳冠重得能壓斷脖子,眼前晃動的全是流蘇珠串,
視線一片模糊。沒有喧天的鑼鼓,沒有喜慶的賓客。眼前是一座極高、極厚重的朱漆大門,
門釘在陽光下反射著冰冷的金屬光澤。門楣上懸著巨大的匾額——“靖北王府”。字體遒勁,
卻透著一股沉沉的暮氣。門口站著兩排同樣面無表情、按著腰刀的玄甲侍衛(wèi),
眼神銳利如鷹隼,掃過她這個“新王妃”時,沒有半分溫度,只有審視與警惕。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肅殺和壓抑。這哪里是辦喜事?分明是押送犯人!
蘇窈被攙扶著,深一腳淺一腳地跨過高高的門檻。王府內極大,庭院深深,廊腰縵回。
但一路行來,目之所及,皆是冷硬的青石板路,高大的松柏投下濃重的陰影,
連空氣中浮動的花香都帶著一絲凜冽的寒意。仆從們垂首疾行,腳步輕得幾乎聽不見,
偌大的王府,靜得可怕,像一座精心雕琢的巨大墳墓。她被直接送入了一間寢殿。
殿內光線昏暗,窗戶緊閉,厚重的玄色絨簾隔絕了外界所有的光。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苦澀的藥味,混合著一種陳年木料和昂貴熏香的氣息,
沉甸甸地壓下來。幾盞長明燈在角落里幽幽燃著,豆大的火苗跳躍,
勉強勾勒出殿內奢華卻冰冷的陳設:紫檀木雕花拔步床,巨大的云母屏風,
博古架上擺著看不出名堂的古董。而最顯眼的,是窗邊一張寬大的紫檀木圈椅上,
靜靜坐著的人影。他穿著一身同樣玄色的錦袍,寬大的袖口用銀線繡著低調的云紋。
墨色的長發(fā)用一根簡單的玉簪松松束在腦后,幾縷碎發(fā)垂落額前。身形挺拔,肩寬腿長,
即使坐著,也透著一股淵渟岳峙的沉穩(wěn)。但吸引蘇窈全部注意力的,
是他覆在眼上的那一段三指寬的素白緞帶。緞帶遮住了他上半張臉,
只露出線條冷硬流暢的下頜,緊抿的薄唇,以及略顯蒼白的膚色。
他就那樣靜靜地坐在陰影里,像一尊沒有生命的玉像,
周身散發(fā)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與孤寂。這就是靖北王,蕭徹。她未來三年的“丈夫”,
也是她三年后的催命符。蘇窈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幾乎要撞碎肋骨。
她強迫自己低下頭,做出溫順怯懦的樣子,任由仆婦將她引到離圈椅幾步遠的地方站定。
殿內死寂一片,只有長明燈燈芯偶爾爆開的輕微噼啪聲。許久,
久到蘇窈感覺自己快要被這沉重的寂靜壓垮,圈椅上的人終于動了動。他緩緩抬起手。
那只手骨節(jié)分明,修長有力,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冷玉般的光澤。那只手,
帶著一種近乎精確的軌跡,朝著蘇窈的方向,輕輕探了過來。指尖微涼,
帶著一絲夜露般的寒意,最終,極其輕柔地落在了她的頸側。蘇窈的身體瞬間繃緊,
汗毛倒豎!那冰冷的觸感讓她頭皮發(fā)麻,仿佛被一條毒蛇的信子舔過。
指尖在她頸側細膩的皮膚上極其緩慢地摩挲了一下,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像是在確認什么,又像是純粹的觸碰。緊接著,一個溫潤如玉、低沉悅耳的聲音響起,
打破了死寂,卻像投入寒潭的石子,只激起更深的寒意:“委屈姑娘了?!甭曇艉芎寐牐?/p>
如同上好的古琴撥動,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磁性。然而,蘇窈的內心卻在瘋狂咆哮,
彈幕刷屏:淦!影帝!絕對的影帝級別!這語氣!這動作!
這悲天憫人又帶著點身不由己的無奈感!拿捏得死死的!要不是老娘看過劇本,
差點就信了你的邪!她死死低著頭,
用盡全身力氣控制住自己想要抽搐的嘴角和翻白眼的沖動。
原著里描寫蕭徹失明后性情如何暴戾,如何多疑,
眼前這個溫潤如玉、還帶著點“歉疚”的瞎子王爺,簡直是對原著人設的打敗!裝!繼續(xù)裝!
蘇窈在心里瘋狂吐槽,面上卻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怯生生的笑容(反正他“看不見”),
聲音細若蚊吶,帶著恰到好處的顫抖:“不…不委屈…能…能侍奉王爺,
是妾身的福分…” 說完自己都覺得假得掉渣。蕭徹覆著緞帶的臉微微偏了偏,
似乎“看”向她的方向。那溫潤的聲音再次響起,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蘇相嫡女蘇清漪,素有‘京都明珠’之雅稱,才情斐然,
儀態(tài)萬方。今日一見……” 他頓了頓,指尖依舊停留在她頸側,“果然…名不虛傳。
”蘇窈心里咯噔一下!來了!試探!她頭皮發(fā)麻,后背瞬間沁出一層冷汗。
原主蘇清漪可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才女加淑女,她蘇窈?除了會打游戲和吐槽,
就剩下一顆在絕境中瘋狂運轉的求生腦!“王爺謬贊…” 她聲音抖得更厲害,頭垂得更低,
幾乎要埋進胸口,“妾身…妾身蒲柳之姿,才疏學淺,
實在…實在當不起…” 她故意讓聲音帶上濃重的鼻音,聽起來像是惶恐得要哭了。
那只停留在她頸側的手,指尖幾不可察地微微蜷縮了一下,隨即緩緩收了回去。“夜深了。
” 蕭徹的聲音恢復了之前的溫潤平靜,聽不出情緒,“王妃早些安置吧。”說完,
他不再言語,重新靠回圈椅中,仿佛一尊再次沉入陰影的玉雕。那素白的緞帶下,
薄唇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兩個一直如同背景板般侍立在旁的嬤嬤立刻上前,
一左一右“攙扶”著(實則是半押解)蘇窈,
將她引向內殿那張巨大得有些瘆人的紫檀木拔步床。蘇窈幾乎是同手同腳地被按坐在床邊。
沉重的鳳冠被小心翼翼地取下,繁復的嫁衣也被一層層剝開,只剩下貼身的素色寢衣。
整個過程,那兩個嬤嬤動作麻利卻毫無溫度,眼神像掃描儀一樣在她身上掃過,
帶著審視和評估。拔步床內空間極大,卻陰冷異常。錦被冰涼,觸手生寒。
蘇窈縮在床榻最里側,裹緊了被子,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發(fā)抖。一半是冷的,一半是嚇的。
殿內的長明燈被熄滅了幾盞,光線更加昏暗。
她能清晰地聽到外間傳來的、屬于蕭徹的極其平穩(wěn)悠長的呼吸聲。他就在不遠處。
一個裝瞎的、未來會復明殺她全家的、危險至極的男人。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
一波波沖擊著她的神經。不行!絕對不能坐以待斃!她必須自救!裝傻!對!裝傻充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