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三個字,從當(dāng)今天子的口中說出來,分量有多重,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它來得太遲了。
遲了三年,遲了滿城的鮮血,遲了整個姜氏王朝的覆滅。
我冷笑一聲:“陛下言重了。你沒有對不起我,你只是贏了?!?/p>
“不是的!”
他急切地反駁,“我當(dāng)年答應(yīng)過你,只要你父皇肯降,我絕不傷他性命,還會保你們姜氏一族封王封侯,世代榮華??晌摇覜]做到?!?/p>
我當(dāng)然記得那個承諾。
那是國都被圍的第三十天,城中彈盡糧絕。
蕭玨派人送來勸降書,上面白紙黑字,寫著他許諾的條件。
當(dāng)時,我是信的。
因為在成為死對頭之前,蕭玨,曾是我最敬佩的對手。
我們相識于少年時。
他是來我大胤朝當(dāng)質(zhì)子的北境世子,我是備受寵愛的長公主。
我們曾在太學(xué)里辯論,在獵場上賽馬,在棋盤上廝殺。
他桀驁不馴,我驕傲明媚。
我們是天生的敵人,卻又在無數(shù)次的交鋒中,生出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惺惺相惜。
他曾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對我說:“姜令秧,總有一天,我要把你連同你的江山,一起贏過來。”
我當(dāng)時是怎么回他的?
我好像是揚著下巴說:“那就要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了?!?/p>
后來,他被放回北境,如龍歸大海,短短數(shù)年,便統(tǒng)一了北方草原,建立了大夏。
再然后,他揮師南下,兵鋒直指我大胤國都。
直到城破前夕,我還天真地相信著他的人品,相信著他說過的那些話。
我拿著那封勸降書,去求我父皇。
我父皇看著我,慘然一笑:“秧兒,帝王家,哪有什么信義可言。今日他能許諾,明日他就能反悔。朕,不能拿我大胤的國祚去賭一個人的良心?!?/p>
“父皇寧可站著死,也絕不跪著生?!?/p>
然后,他當(dāng)著我的面,拔劍自刎。
再后來的事情,我便不愿再想了。
那些血色和火光,是我永恒的噩夢。
“現(xiàn)在說這些,還有什么意義?”
我收回思緒,聲音冷得像冰,“人都死了,國也亡了。你的愧疚,不過是為了讓你自己心安理得罷了?!?/p>
“我不需要?!?/p>
我拎著鋤頭,繞過他,走向田地的另一頭。
蕭玨僵在原地,像一尊石像。
那天下午,他沒有走。
他就那么穿著一身不合時宜的布衣,站在田埂上,一動不動地看著我。
我翻地,他就看著。
我澆水,他就看著。
我除草,他也看著。
他的目光像一根無形的線,緊緊地纏繞著我,讓我喘不過氣來。
村民們遠遠地躲著,不敢靠近。
連平時最愛黏著我的狗蛋,也只是探頭探腦地看了幾眼,就跑開了。
我知道,這個村子,我可能待不下去了。
只要蕭玨在,我就永遠不可能過上我想要的生活。
傍晚,夕陽將天空染成一片橘紅。
我收拾好農(nóng)具,準備回家。
蕭玨終于動了,他走到我面前,攔住了我的去路。
“你要趕我走?”
他問,聲音里帶著一種顯而易見的疲憊。
“這里是我的家。”
我答非所問。
“令秧,給我一個機會?!?/p>
他看著我,眼神懇切,“一個……補償你的機會。”
“補償?”
我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你怎么補償?你能讓我父皇活過來嗎?能讓我皇兄活過來嗎?能讓我大胤數(shù)萬萬枉死的子民,都活過來嗎?”
我聲聲質(zhì)問,每一個字都像刀子。
他被我問得節(jié)節(jié)敗退,臉色蒼白。
“我……”
他痛苦地閉上眼,“我做不到?!?/p>
“你做不到,就別再來打擾我。”
我推開他,徑直往前走,“蕭玨,我們之間,早在你攻破城門的那一刻,就兩清了。你得到了你的天下,我得到了我的自由?!?/p>
“我們,兩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