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國那天,父皇自刎于殿前,皇兄被萬箭穿心。
我,前朝唯一的長公主姜令秧,在暗道里聽著宮城外的廝殺聲,一夜白頭。
領(lǐng)兵破城的,是我的死對頭,那個(gè)曾在我父皇面前揚(yáng)言“十年之內(nèi),必娶公主,以江山為聘”的北境狼王,蕭玨。
我逃了,隱姓埋名,在江南鄉(xiāng)野的水田里,插了整整三年的秧。
我以為我會爛死在這片泥土里,成為一捧無人知曉的塵埃。
直到那天,村口那棵百年老槐樹下,浩浩蕩蕩地來了一隊(duì)人馬。
為首的男人一身玄色龍袍,踏著金線繡靴,一步步踩過我熟悉的田埂,站在我面前,擋住了我頭頂?shù)牧胰铡?/p>
他聲音嘶啞,眼底翻涌著我看不懂的瘋狂:“姜令秧,玩夠了嗎?跟我回宮,朕的后位,一直給你留著?!?/p>
我赤著腳,挽著褲腿,滿身泥濘地抬起頭,平靜地看著他:“陛下,亡國是我活該,種田挺好的,別來煩我。”
蕭玨的臉,在那一瞬間變得極其難看。
那種被雷劈過的錯(cuò)愕、不敢置信和滔天怒火,交織成一張扭曲的網(wǎng)。
他身后的內(nèi)侍和侍衛(wèi),更是嚇得撲通撲通跪了一地,大氣都不敢出。
整個(gè)田埂上,只有我和他,和他身后那面代表著至高皇權(quán)的、繡著張牙舞爪的金龍的儀仗,在死一般的寂靜中對峙。
“你說什么?”
他的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冰碴子,“你再說一遍。”
我沒理他,彎下腰,從水田里拔起一把剛插歪的秧苗,重新找準(zhǔn)位置,穩(wěn)穩(wěn)地按進(jìn)泥里。
做完這一切,我才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水,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cuò):“陛下萬金之軀,不該屈尊來這種泥濘之地。你的后宮佳麗三千,又何必執(zhí)著于一個(gè)亡國之女?這對陛下的聲名,有礙?!?/p>
我的每一個(gè)字,都客氣、疏離,卻又像一記記耳光,扇在他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上。
“聲名?”
蕭玨氣急反笑,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將我的骨頭捏碎,“姜令秧,你以為我會在乎這個(gè)?我費(fèi)了三年的功夫,動用了整個(gè)暗衛(wèi)營才找到你,不是來聽你說這些廢話的!”
他的手滾燙,而我的手腕因?yàn)槌D昱菰谒?,冰涼刺骨?/p>
我皺了皺眉,不是因?yàn)樘?,而是不喜歡這種觸碰。
“放手?!?/p>
我冷冷地說。
“不放!”
他眼眶赤紅,像一頭被激怒的困獸,“你跟我回去!你父皇、你皇兄的牌位,我都供在太廟里,享皇室香火。你的宮殿,一草一木都還是原來的樣子。我把所有都給你準(zhǔn)備好了,你為什么不肯跟我回去?”
他以為這些是恩賜,是天大的榮寵。
可在我聽來,只覺得無比諷刺。
我抬起另一只手,一根一根地掰開他的手指。
他的力氣很大,但我掰得更用力,指甲掐進(jìn)他手背的肉里,他也渾然不覺。
“陛下。”
我終于掙脫開,后退一步,與他拉開距離,“我父兄的命,是你親手?jǐn)嗨偷?。我的國,是你親手覆滅的?,F(xiàn)在,你用他們的牌位和我的舊宮殿來收買我,你不覺得可笑嗎?”
“我叫林阿禾,不叫姜令秧。姜令秧,三年前就死在國都陷落的那場大火里了?!?/p>
我說完,不再看他,轉(zhuǎn)身就往村里走。
泥水濺在我的褲腿上,留下一個(gè)個(gè)臟兮兮的印子。
這就是現(xiàn)在的我,一個(gè)鄉(xiāng)野村婦。
“站??!”
蕭玨的怒吼從背后傳來,帶著雷霆之威。
我腳步未停。
“林阿禾!”
他妥協(xié)了,改口喊了我的新名字,聲音里帶著一絲幾乎可以稱之為“哀求”的顫抖,“你就這么恨我嗎?”
我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
午后的風(fēng)吹過田野,帶來稻花的香氣。
“陛下,我不恨你?!?/p>
我輕聲說,“亡國公主恨敵國皇帝,那是話本里的故事。于我而言,成王敗寇,天道輪回,沒什么好恨的。你只是做了你該做的事,而我,也只是在過我該過的日子?!?/p>
“現(xiàn)在的日子,就很好?!?/p>
說完,我頭也不回地走進(jìn)了村子,把他和他的皇權(quán),遠(yuǎn)遠(yuǎn)地甩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