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夏至新約
夏至的日頭毒得像要把彝山烤化。藥廬后的龍涎草長得比人高,紫色的花穗在烈日下微微垂首,葉片上的金邊卻亮得晃眼,像是凝結(jié)了整座山的靈脈光韻。阿依蹲在田埂上,用靈脈泉水細細澆灌新栽的幼苗,水珠滾落草葉,在泥土里洇出深色的圈。
“阿依姐,王畿的船隊到山口了!”阿竹騎著匹小馬從山道上奔來,紅裙在綠浪里像團跳動的火,“蒙大哥領(lǐng)頭,說帶了百十個新學(xué)徒,要學(xué)咱們的草藥種植呢!”
阿依直起身,額頭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滴在掌心的疤痕上。那疤痕在夏至日總泛著淡紅,像片永不褪色的楓葉。她望著山口的方向,那里正揚起成片的白帆,在陽光下閃閃爍爍,恍若三百年前阿月守過的海岸線。
【巴圖:……是蒙的船。他把王畿的商船都改造成了藥船?!?/p>
青銅刀的意念帶著笑意,正躺在藥廬屋檐下的竹架上,刀身被阿竹用桐油擦得锃亮,云雷紋里映著流動的云影。自斷云崖一戰(zhàn)后,巴圖越來越少顯露出鋒芒,更多時候像位沉默的老友,在夜里聽阿依講孩子們的趣事,講墨新配的藥方,講山外傳來的新鮮事。
“墨呢?”阿依摘下草帽扇了扇風(fēng),山道上已經(jīng)傳來木輪滾動的聲響,想來是蒙他們推著藥箱上來了。
“在祖靈廟給新學(xué)徒講靈脈圖譜呢,”阿竹跳下馬,手里還攥著串剛摘的野荔枝,“先生也在,說要給學(xué)徒們講講《詩經(jīng)》里的草藥,什么‘采采芣苢’之類的?!?/p>
祖靈廟前的空地上,早已搭起了臨時的涼棚。墨坐在竹席中央,藍布帕上的引路鳥在風(fēng)里輕輕晃動,指尖正點在鋪開的靈脈圖譜上,講解著彝山九座鎮(zhèn)靈鼎的分布。他身邊圍坐著十幾個穿著粗布短打的年輕人,都是百草堂派來的學(xué)徒,眼睛里滿是好奇與敬畏。
“阿依姑娘!”蒙的聲音從人群外傳來,他已經(jīng)換了身干凈的麻布衫,木肢上裹著新的棕繩,斷刀別在腰間,“可算把你盼來了!”
他身后跟著個穿著錦緞長袍的中年人,是王畿最大的藥商,手里捧著個檀木盒,見了阿依便拱手行禮:“久聞阿依姑娘大名,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這是小老兒一點心意,望姑娘收下?!?/p>
檀木盒里裝著套銀針,針尾都嵌著小小的靈脈結(jié)晶,在陽光下泛著瑩白的光。阿依認得這種針,墨曾說過,是王畿最新的“靈針”,能更好地傳導(dǎo)靈力,只是制作不易,千金難求。
“藥商客氣了,”阿依將盒子推回去,“來彝山學(xué)技藝,我們歡迎,但禮物就不必了。”她指了指涼棚下的藥田,“那里的龍涎草剛結(jié)了種子,讓學(xué)徒們自己采,帶回去種在王畿的藥圃里,比什么禮物都實在。”
藥商愣了愣,隨即哈哈大笑:“姑娘說得是!是小老兒俗了?!彼D(zhuǎn)頭對學(xué)徒們道,“都聽見了?好好學(xué),將來把彝山的草藥種遍王畿,讓天下人都能用上好藥!”
學(xué)徒們齊聲應(yīng)和,聲音在山谷里回蕩,驚起一群白鷺,撲棱棱飛向遠處的梯田。阿古拉正帶著石叔的兒子們在梯田里引水,見了這場景,舉起鋤頭朝這邊揮了揮,笑容在陽光下格外燦爛。
二、靈脈相連
傍晚的篝火旁,蒙給大家講著王畿的新鮮事。說新商王廢除了奴隸制度,所有像他一樣的殘疾人都能領(lǐng)到補貼;說百草堂在王畿開了十家分號,其中三家的坐堂大夫是從彝山回去的學(xué)徒;說有人照著靈脈圖譜,在王畿城外找到了處新的靈泉,泉水能治眼疾,墨的眼睛說不定有救。
“真的?”阿竹猛地站起來,手里的竹筒差點掉在火里,“墨大哥的眼睛能看見了?”
墨的臉上也泛起微光,指尖下意識地撫過藍布帕:“只是傳說,未必當(dāng)真。”話雖如此,聲音里卻難掩期待。
阿依看著他,突然想起蒙信里提過的“蝕骨咒”。當(dāng)時只顧著救孩子,竟忘了問鮫人王,是否有能治眼疾的方法。她低頭看向青銅刀,刀身的云雷紋在火光里輕輕流動,像是在回應(yīng)她的心思。
【巴圖:……深海有種“明目貝”,能聚靈脈之光。三百年前阿月給過鮫人王一枚,說是欠他的人情?!?/p>
阿依的心猛地一跳,正要開口,卻見蒙從行囊里掏出個貝殼,遞給墨:“差點忘了這個。前幾日在深海打魚的漁民送的,說這貝夜里會發(fā)光,說不定對墨大夫的眼睛有好處?!?/p>
那貝殼通體雪白,邊緣鑲著圈銀邊,正是巴圖所說的明目貝!墨的指尖剛觸到貝殼,貝殼突然發(fā)出柔和的光,藍布帕下的眼睛微微顫動,像是感受到了久違的光明。
“有……有光……”墨的聲音帶著顫抖,指尖順著貝殼的紋路輕輕摩挲,“我好像能看到……模糊的影子……”
阿竹捂住嘴,眼淚無聲地滑落。阿古拉用力拍著蒙的肩膀,木肢發(fā)出“咚咚”的響,像是在敲鼓慶祝?;鹛吝叺膶W(xué)徒們也紛紛起身,圍著墨歡呼,篝火在他們臉上映出跳動的光。
阿依悄悄退到一旁,看著這熱鬧的場景,心里暖暖的。她走到祖靈廟的青銅雕像前,雕像手里的石刀在月光下泛著瑩白的光,與遠處王畿方向的燈火遙相呼應(yīng)。
她想起三百年前的阿月,是否也曾站在這里,望著山外的世界,盼著有一天,靈脈的光芒能照亮每一寸土地,不分山里山外,不分人族異族。
“阿依姐,你看!”阿竹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小姑娘舉著張紙跑過來,上面畫著幅畫——彝山的藥田連著王畿的藥圃,中間用靈脈的光連接著,像條流淌的河,河上漂著艘船,船上的人正往藥圃里撒龍涎草的種子。
“是蒙大哥讓畫的,”阿竹指著畫里的船,“他說明年要開更多的藥船,把彝山的草藥運出去,把王畿的書籍運進來,讓山里山外,再也沒有隔閡?!?/p>
阿依接過畫,指尖撫過那些稚嫩的線條。她突然明白,所謂的守護,從來不是把自己困在一方天地里,而是要像靈脈的水一樣,流動起來,滋養(yǎng)更多的土地,連接更多的人。
三、遠帆初航
秋分這天,彝山的山口格外熱鬧。蒙的藥船要啟航了,船上裝滿了龍涎草的種子、新曬的草藥,還有阿竹他們抄錄的醫(yī)書。十幾個彝山的年輕人也擠在船上,要跟著去王畿學(xué)習(xí),其中就有小石頭——他的蝕骨咒好了之后,總纏著墨要學(xué)醫(yī)術(shù),說將來要做像墨一樣的大夫。
“到了王畿記得給家里寫信,”石叔的婆娘給兒子塞了個布包,里面是新做的棉衣和曬干的野果,“別學(xué)壞,聽蒙大哥的話?!?/p>
小石頭用力點頭,眼睛卻亮晶晶地望著遠處的白帆。阿依站在岸邊,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想起當(dāng)年的自己,也是這樣帶著憧憬與不安,走出了奴隸營。
墨站在阿依身邊,藍布帕已經(jīng)摘了下來。他的眼睛雖然還不能像常人一樣看清,但已經(jīng)能模糊地分辨光影,臉上的笑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柔和?!拔易屗麄儙Я诵╈`脈泉水,”他輕聲說,“王畿的靈泉需要滋養(yǎng),就像彝山的靈脈,也需要新鮮的氣息。”
阿依點點頭,目光落在船尾的青銅刀上。蒙堅持要帶著它去王畿,說要讓裂空刀的光芒照亮王畿的碼頭,告訴所有人,彝山的守護,延伸到了山外。刀身的云雷紋在陽光下閃閃爍爍,像是在回應(yīng)著遠方的呼喚。
【巴圖:……路上順風(fēng)?!?/p>
青銅刀的意念帶著祝福,船帆揚起,在風(fēng)的推動下緩緩駛離山口,朝著王畿的方向而去。岸邊的人揮著手,直到船影消失在天際,才漸漸散去。
阿依回到藥廬時,夕陽正染紅了西邊的天空。藥廬后的菜畦里,新栽的龍涎草幼苗在晚風(fēng)中輕輕搖晃,像是在向她點頭。她蹲下身,給幼苗澆上靈脈泉水,指尖觸到濕潤的泥土,感受到了生命的悸動。
墨走了過來,手里拿著本新抄錄的醫(yī)書:“這是《千金方》的補遺,小林在王畿找到的,說對治療風(fēng)寒很有效。”他的指尖在書頁上輕輕滑動,雖然看不清字跡,卻能準(zhǔn)確地找到自己想看的章節(jié)。
阿竹和幾個學(xué)堂的孩子在曬谷場邊放風(fēng)箏,風(fēng)箏上畫著只巨大的引路鳥,翅膀上寫著“彝山”兩個字,在夕陽里飛得很高,幾乎要觸到云層。
“阿依姐,墨大哥,快來!”阿竹朝他們招手,風(fēng)箏線在她手里輕輕抖動,“這只鳥能飛到王畿去呢!”
阿依和墨相視而笑,朝著曬谷場走去。晚風(fēng)吹過,帶來了龍涎草的清香,也帶來了遠方的訊息——藥船已經(jīng)過了暗河的入海口,正順著洋流,平穩(wěn)地駛向王畿。
夜里,阿依坐在火塘邊,看著青銅刀的虛影在墻上晃動。蒙帶走了刀身,卻把刀鞘留了下來,說這是彝山的根,不能離開。刀鞘上的紅繩換了新的,是小石頭的妹妹編的,上面還綴著顆靈脈結(jié)晶,在火光里閃著細碎的光。
【巴圖:……阿月說,守護是條路,沒有盡頭?!?/p>
阿依的掌心疤痕微微發(fā)燙,像是在回應(yīng)著這句話。她知道,蒙的藥船只是一個開始,將來還會有更多的船,更多的人,帶著彝山的種子與信念,走向更遠的地方。而彝山,永遠是他們的根,是靈脈的源頭,滋養(yǎng)著所有守護的力量。
窗外的月光灑滿了庭院,藥廬里的醫(yī)書散發(fā)著淡淡的墨香,遠處的學(xué)堂傳來孩子們熟睡的呼吸聲。彝山在夜色里安靜地呼吸,靈脈的光芒像條溫暖的河,流淌在土地深處,連接著山里與山外,連接著過去與未來。
阿依握緊掌心的疤痕,那里的云雷紋與靈脈的光芒融為一體,化作了永恒的守護印記。她知道,只要這印記還在,只要靈脈還在流動,彝山的故事,就永遠不會結(jié)束。就像那遠航的藥船,載著希望與信念,駛向更廣闊的天地,而身后的家園,永遠是最溫暖的港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