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燙的。
阿依蜷在潮濕的泥地里,第一縷意識鉆出來時,以為自己正泡在博物館的消防池里。那天展柜漏電的火花還在眼前炸響,帶著青銅器銹味的濃煙嗆得她喉嚨生疼,可現(xiàn)在涌入鼻腔的,卻是濃重的血腥氣,混著雨水的腥甜,燙得人太陽穴突突直跳。
“咳……”她想咳嗽,卻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嘴。粗糙的麻布勒著臉頰,舌尖嘗到一股土腥味——是地上的泥,被雨水泡得軟爛,正順著下巴往脖頸里滲。
動不了。
手腕和腳踝都被粗麻繩捆著,勒得骨頭生疼。她費力地睜開眼,模糊的視線里,是一片黑壓壓的人影。不,不是人影,是和她一樣被捆著的人,橫七豎八地堆在這片低洼的土坑里,像秋收后被丟棄的秸稈。
“醒了?”旁邊傳來一個嘶啞的聲音,帶著哭腔,“別掙扎了,繩子浸過桐油,越動勒得越緊。”
阿依轉(zhuǎn)頭,看見個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臉只有巴掌大,顴骨卻高得嚇人,嘴唇干裂得像龜裂的土地。小姑娘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坑口,那里有幾個穿著獸皮裙的壯漢,手里舉著青銅戈,戈尖的血珠正一滴滴砸進泥里。
“這是……哪兒?”阿依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她記得自己明明和巴圖在省博物館,對著那把商代青銅刀的展柜討論紋樣,然后展柜突然冒出火花,巴圖撲過來想拉她,接著就是一片漆黑……
巴圖呢?
“還能是哪兒?”小姑娘扯了扯嘴角,露出黃黑的牙齒,“殉葬坑唄。等會兒就把咱們填土里,給大巫陪葬?!?/p>
殉葬坑?大巫?
阿依的腦子“嗡”的一聲,像被重錘砸中。她猛地抬頭,看向坑口外的景象——不是熟悉的博物館穹頂,而是低矮的夯土墻,墻上插著獸骨制成的幡旗,風一吹,幡旗上的干血漬發(fā)出“嘩啦”聲,像某種不祥的低語。遠處的土臺上,隱約能看到個巨大的木架,架子上似乎……掛著什么東西,形狀像人。
“不……不可能……”她渾身發(fā)冷,雞皮疙瘩順著胳膊爬上來,“這是拍戲嗎?道具組也太逼真了……”
“拍戲?”小姑娘奇怪地看她,“你是被打傻了?昨天在市集偷了奴隸主的黍米餅,不是被打得半死拖過來的嗎?”
奴隸主?黍米餅?
阿依的記憶突然被強行塞進一段不屬于自己的畫面:一個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女孩,趁著市集混亂,抓起攤車上的餅就跑,卻被絡(luò)腮胡的壯漢一腳踹倒,鞭子像雨點般落下……這不是她的記憶。
她低頭看向自己的手,瘦得能看見青色的血管,指甲縫里全是泥垢,手腕細得仿佛一折就斷。這不是她的手!她的手雖然不算胖,但絕對沒有這么干癟,虎口處也沒有常年握農(nóng)具磨出的厚繭。
“我……”阿依張了張嘴,心臟狂跳得快要沖破胸膛,“我不是偷餅的……我叫阿依,彝族的阿依……”
“彝族?”小姑娘皺起眉,“沒聽過。我叫阿竹,是有熊氏的奴隸。管你是誰,到了這兒,都是給大巫填坑的貨?!?/p>
阿竹說著,往旁邊挪了挪,避開阿依掙扎時濺起的泥水。雨還在下,越下越大,砸在人身上生疼。阿依看著周圍的“同伴”,大多是和她差不多的少年男女,還有幾個老人,全都眼神呆滯,像認命的牲口。只有角落里一個蜷縮的男孩,還在微弱地哼唧,腿上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正往外滲著黑血。
這不是拍戲。
這個念頭像冰錐一樣扎進阿依的心里。她和巴圖,那個總愛吹噓自己是蒙古族摔跤好手的家伙,真的穿越了,穿到了這個用活人殉葬的商朝!
那巴圖呢?他也在這里嗎?變成了什么?會不會……
【叮!檢測到宿主生命體征穩(wěn)定,生息系統(tǒng)綁定中……綁定成功!】
一個冰冷的機械音突然在腦海里響起,嚇了阿依一跳。她猛地看向四周,沒人說話,阿竹還在盯著坑口發(fā)呆。
【宿主:阿依(占用商代有熊氏奴隸身體)】
【種族:彝族(靈魂)/商地奴隸(身體)】
【初始技能:辨味(初級)——可辨識常見毒物與靈草】
【當前任務(wù):一小時內(nèi),獲取坑外守衛(wèi)的信任,脫離殉葬坑。任務(wù)失?。弘S殉葬坑被填埋?!?/p>
系統(tǒng)?!
阿依的眼睛瞪得溜圓。她看過不少網(wǎng)絡(luò)小說,對這個詞并不陌生??尚≌f里的系統(tǒng)不都戴著金手指嗎?她這系統(tǒng),上來就給個地獄難度的任務(wù)?讓她一個手無寸鐵、被捆成粽子的“奴隸”,去獲取拿著青銅戈的守衛(wèi)的信任?
“你……你聽到什么聲音了嗎?”阿依試探著問阿竹。
阿竹茫然地搖頭:“只有雨聲和幡旗響。你真傻了?!?/p>
看來這系統(tǒng)只有自己能聽到。阿依咬了咬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辨味技能?信任?她深吸一口氣,集中精神,試著去“聞”周圍的氣味。
雨水的腥氣,泥土的腐味,人身上的汗臭……還有……
她猛地轉(zhuǎn)頭,看向坑口左側(cè)的守衛(wèi)。那守衛(wèi)正背對著他們,靠在夯土墻上喝酒,陶甕里的酒液散發(fā)出一股刺鼻的酸味,夾雜著一絲極淡的苦杏仁味。
苦杏仁味?阿依的心一沉。她奶奶是彝醫(yī),從小就教她認毒物,苦杏仁味的毒物,最常見的就是氰化物。這酒有毒?
【叮!生息系統(tǒng)提示:檢測到守衛(wèi)所飲酒水中含‘苦杏毒’,微量可致幻,過量可致命?!?/p>
系統(tǒng)的提示印證了她的猜測。阿依盯著那守衛(wèi),看著他仰頭灌了一大口酒,喉結(jié)滾動,然后抹了抹嘴,眼神開始發(fā)直,腳步也有些虛浮。
“他……他喝多了?”阿竹也注意到了,小聲說,“是管事官給的酒,說是讓他們看守時暖和點?!?/p>
管事官給的毒酒?為什么?
阿依的腦子飛速轉(zhuǎn)動。如果守衛(wèi)中毒昏迷,是不是就有機會逃跑?可她被捆著,怎么跑?而且任務(wù)是“獲取信任”,不是逃跑……
就在這時,坑口傳來“哐當”一聲,像是有什么重物掉在了地上。阿依抬頭,看見另一個守衛(wèi)——就是剛才舉著青銅戈的那個——突然捂住肚子,臉色慘白地蹲下去,手里的戈“哐當”掉在泥里,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怎么了?”醉酒的守衛(wèi)含糊地問,腳步踉蹌地走過去。
“肚子疼……”蹲在地上的守衛(wèi)聲音發(fā)顫,“剛才喝的水……”
水?阿依立刻看向他們腳邊的陶壺,壺口還冒著熱氣。她集中精神去“聞”,壺里飄出的水汽中,除了水的腥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草葉澀味——是她奶奶常用的止瀉草的味道,不過這味道更濃,像是被加了量,變成了瀉藥。
有人想讓守衛(wèi)失去行動力!
阿依的心跳得更快了。是誰?是想救他們這些殉葬奴的人?還是有別的陰謀?
“機會!”阿竹突然低喊,“他們都倒下了!快喊救命,說不定外面有人……”
“別喊!”阿依立刻按住她的嘴,“你看他們的腰牌,是‘王畿衛(wèi)’的標志,要是驚動了其他守衛(wèi),死得更快!”
她也是剛才才注意到,守衛(wèi)腰間掛著的獸骨牌上,刻著個簡化的“王”字。王畿衛(wèi),應(yīng)該是商王直接管轄的衛(wèi)兵,比普通奴隸主的私兵難對付得多。
那醉酒的守衛(wèi)顯然也意識到不對勁,捂著腦袋想站直,卻腳下一滑,“噗通”一聲摔進了殉葬坑邊緣的泥地里,離阿依只有幾步遠。
就是現(xiàn)在!
阿依突然用力扭動身體,讓自己往坑邊滾了滾,剛好停在那守衛(wèi)臉前。她故意用肩膀撞了撞他的腿,聲音帶著哭腔:“官爺……官爺救救我……我不是奴隸,我是被冤枉的……”
守衛(wèi)迷迷糊糊地低頭,眼睛半睜半閉,嘴里嘟囔著:“冤枉……都……都要死……”
“我能幫你!”阿依壓低聲音,語速飛快,“你喝的酒有毒,再喝下去會死的!我知道解藥!我奶奶是巫醫(yī),我認識解苦杏毒的草!”
她故意把“彝醫(yī)”說成“巫醫(yī)”,符合這個時代的認知。守衛(wèi)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掙扎著抓住阿依的胳膊,指甲幾乎嵌進她的肉里:“解藥……在哪兒?”
“就在坑邊的石縫里!”阿依指著不遠處的夯土墻根,那里確實長著幾叢不起眼的小草,葉子呈鋸齒狀,正是解苦杏毒的“回魂草”,她奶奶教過她,“你把我解開,我去給你摘!不然你撐不過半個時辰!”
守衛(wèi)的眼神在她臉上和石縫間來回晃,顯然還在猶豫。阿依能看到他的瞳孔在放大,呼吸也越來越急促——毒開始發(fā)作了。
“快點!”阿依加重語氣,帶著一絲刻意模仿的“巫氣”,“再等下去,你的魂魄就要被毒勾走了!大巫在天有靈,不會放過下毒的人,但你要是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故意提起“大巫”,這個時代的人大多信鬼神,果然,守衛(wèi)的臉色更白了,他咬了咬牙,從腰間摸出青銅刀,笨拙地割斷了阿依手腕和腳踝的繩子。
繩子一斷,阿依立刻感覺到一股暖流涌遍全身,手腳雖然還有些麻,但力氣卻回來了不少——應(yīng)該是系統(tǒng)的福利。她沒立刻去摘草,而是先撿起地上的青銅戈,這舉動讓守衛(wèi)嚇了一跳,警惕地看著她。
“我?guī)湍憧粗??!卑⒁乐噶酥高€在蹲廁所的守衛(wèi),聲音平靜,“免得他醒了礙事?!?/p>
她說著,轉(zhuǎn)身走向石縫,飛快地摘了一把回魂草,又跑到陶壺邊,倒了點沒被污染的雨水(她確認過沒毒),把草揉碎了泡在水里,然后遞到守衛(wèi)面前:“喝了,快點?!?/p>
守衛(wèi)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渾濁的草水,最終還是捏著鼻子灌了下去。沒過多久,他臉上的慘白就褪去了些,眼神也清明了些。
【叮!生息系統(tǒng)任務(wù)完成!獎勵:粗糧餅x1,已存放至宿主懷中。解鎖技能:察言觀色(初級)——可感知目標的情緒波動?!?/p>
懷里果然多了個硬邦邦的東西,阿依摸了摸,是餅的形狀。她松了口氣,剛想再說點什么鞏固“信任”,卻聽到坑口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人呢?殉葬坑的守衛(wèi)怎么回事?”一個粗嗓門喊道。
阿依心里一緊,抬頭看見三個穿著黑色皮甲的人走過來,為首的臉上有一道刀疤,眼神像鷹隼一樣銳利,腰間的青銅劍閃著寒光。
“是管事官的親衛(wèi)!”阿竹嚇得縮成一團,“他們來驗殉葬奴了!”
刀疤臉走到坑邊,一眼就看到了站著的阿依和臉色好轉(zhuǎn)的守衛(wèi),眉頭立刻皺起來:“你怎么沒被捆著?他怎么回事?”
守衛(wèi)顯然還沒完全清醒,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她……她會解毒……剛才喝了毒酒……”
“毒酒?”刀疤臉的眼神立刻變得陰冷,掃過地上的陶甕和陶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廢物!這點小事都辦不好?!?/p>
他說著,突然拔出青銅劍,寒光一閃,阿依甚至沒看清他的動作,就聽到“噗嗤”一聲,剛才蹲在地上拉肚子的守衛(wèi),腦袋已經(jīng)滾到了泥里,鮮血噴了阿依一臉。
阿依嚇得渾身僵硬,手里的青銅戈“哐當”掉在地上,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連呼吸都忘了。
殺人了!他就這么殺人了!
“你!”刀疤臉的目光轉(zhuǎn)向阿依,帶著審視,“你會解毒?”
阿依的牙齒都在打顫,剛解鎖的“察言觀色”技能瘋狂提示:目標情緒——殺意(70%)、懷疑(30%)。
她知道,自己現(xiàn)在說一個“不”字,就會和那個守衛(wèi)一樣下場。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抹了把臉上的血,顫聲說:“回……回大人,會一點……家傳的土方子……”
“土方子?”刀疤臉冷笑一聲,突然指著地上的阿竹,“那你看看她,能不能活過今晚?”
阿依看向阿竹,這才發(fā)現(xiàn)阿竹的臉色發(fā)青,嘴唇發(fā)紫,呼吸微弱——她剛才一直沒注意,阿竹的胸口有一道被鞭子抽的傷口,已經(jīng)發(fā)炎化膿,周圍的皮膚都腫了起來。
【叮!生息系統(tǒng)提示:目標阿竹因傷口感染引發(fā)‘高熱癥’,體溫過高,若不及時處理,存活率低于10%?!?/p>
“她……她是傷口發(fā)炎了?!卑⒁蓝硕ㄉ?,努力回憶奶奶教的處理方法,“需要用烈酒清洗傷口,再敷上消炎的草藥,還要降溫……”
“哦?”刀疤臉挑了挑眉,“我們這兒有烈酒,也有草藥。你要是能把她救活,就免你殉葬,給我當仆役?!?/p>
這是……新的機會?阿依看著刀疤臉,從他的情緒里捕捉到一絲“利用”的意味——他不是真的關(guān)心阿竹的死活,只是想試試她的本事。
“我……我能救。”阿依咬了咬牙,“但我需要工具,還要……離火近點,她快燒糊涂了。”
刀疤臉盯著她看了幾秒,突然揮了揮手:“把她和那個活口帶上來。其他人……”他的目光掃過坑里的殉葬奴,語氣冰冷,“填土?!?/p>
“是!”身后的親衛(wèi)應(yīng)道,開始搬起旁邊的土筐,往坑里倒土。
“不要!救命??!”阿竹旁邊的一個老人哭喊起來,卻被一筐土砸在臉上,聲音立刻悶了下去。
阿依看著土一點點淹沒那些絕望的臉,阿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著她,嘴唇動了動,卻沒發(fā)出聲音。阿依的心臟像被刀割一樣疼,但她知道,自己現(xiàn)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跟著刀疤臉走,活下去,才有機會。
她被親衛(wèi)推搡著往前走,路過坑邊時,腳不小心踢到了什么硬東西,低頭一看,是一把青銅刀,刀柄纏著麻布,刀身刻著云雷紋,和博物館里那把幾乎一模一樣!
是巴圖!
阿依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她幾乎是本能地彎腰撿起了刀。刀柄入手溫熱,不像普通青銅器那么冰,而且輕得不可思議,仿佛有生命一樣。
就在她握住刀柄的瞬間,一個熟悉又帶著金屬質(zhì)感的聲音,突然在她腦海里炸響:
【叮!器靈系統(tǒng)綁定宿主孛兒只斤·巴圖(形態(tài):商代青銅刀)!初始技能‘裂鐵(初級)’已激活!當前任務(wù):斬斷目標(刀疤臉的皮甲腰帶),限時一炷香!】
是巴圖!他真的變成了這把刀!
阿依握著刀柄的手微微顫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激動。她抬起頭,看向走在前面的刀疤臉,他腰間的皮甲腰帶是用牛皮做的,扣環(huán)是青銅的,很結(jié)實。
斬斷他的腰帶?
阿依的嘴角,在沾滿血污的臉上,勾起了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看來,她和這把菜刀的商朝求生路,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