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審查令如同無形的枷鎖,沉重地壓在陸衍舟的新生律所上空。
凍結的靈石賬戶讓本就拮據(jù)的日子雪上加霜,每日前往裁決所偏殿“道德風紀司”報到的例行質詢,更如同鈍刀割肉,消磨著精力。
風紀司的臨時“調查官”——一個從州府調來、面無表情、說話如同念律條的中年執(zhí)事,每日的問話如同機械復讀:
“陸衍舟,昨日行蹤?”
“陸衍舟,與石磊有無密謀?”
“陸衍舟,對廢棄倉庫流血事件有何補充解釋?”
問題刻板冰冷,透著預設結論的傲慢。
陸衍舟的回答同樣滴水不漏,簡明扼要,依據(jù)《質詢沉默權》條款,多余的一句不說。
枯燥的拉鋸戰(zhàn)在冰冷的石室中進行,空氣凝固得如同鉛塊。
然而,青石鎮(zhèn)街頭巷尾的輿論戰(zhàn)場,卻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王守舊的反擊,遠不止一紙審查令。
他如同盤踞在陰影中的毒蜘蛛,操縱著無形的絲線。
神殿公告欄上,關于陸衍舟“鉆營取巧”、“有悖操守”、“引發(fā)暴力沖突”的“警示”文書,每日更新,字字誅心。
幾個被王守舊暗中豢養(yǎng)的落魄訟棍,如同鬣狗般游走在茶館酒肆,唾沫橫飛地“分析”著陸衍舟過往的“經典案例”,將其中的規(guī)則運用刻意扭曲為“不擇手段”、“藐視程序”。
“看見沒?那李寡婦的酒錢案!明明就是陸衍舟鉆了品級標注的空子!硬生生把劣酒說成‘下品’,害得王掌柜虧本!這種訟師,眼里只有輸贏,哪有公道?”
“就是!還有那靈田的事!李老栓明明欠租,陸衍舟倒好,利用契約漏洞,硬是讓東家吃了啞巴虧!佃戶是高興了,以后誰還敢租地?規(guī)矩都讓他搞亂了!”
“聽說啊,廢棄倉庫死的那些,真是鎮(zhèn)衛(wèi)所的巡夜兵!陸衍舟和他那打手石磊,下手太黑了!神殿審查他,那是英明!”
流言蜚語如同瘟疫,在恐懼和愚昧的土壤中瘋長。
許多不明真相的鎮(zhèn)民,被王守舊刻意放大的“規(guī)矩混亂”和“暴力陰影”所迷惑,看向陸衍舟律所方向的目光,漸漸從敬畏變成了疏離、疑慮,甚至隱隱的排斥。
王守舊要的,就是這種孤立與污名化,將陸衍舟釘死在“規(guī)則破壞者”的恥辱柱上。
石磊每日從黑石坡修堤回來,聽著街上的風言風語,看著律所門前日漸冷清,心頭那團憋屈的怒火越燒越旺。
他不懂那些彎彎繞繞的流言,但他知道陸衍舟絕不是那些人嘴里說的那樣。
每次他想沖出去揪住那些嚼舌根的家伙理論,甚至砸爛茶館的桌子,都會被陸衍舟一個平靜的眼神制止。
“陸先生!他們胡說八道!污蔑您!污蔑我!污蔑咱們做的事!”
石磊在律所里急得團團轉,狼牙棒杵在地上咚咚作響,
“修堤怎么了?幫鄉(xiāng)親還有錯?那河堤不修,下回大雨整個東洼地都得淹!那些王八蛋,躲在背后放冷箭,算什么東西!”
陸衍舟剛剛結束又一輪枯燥的質詢,臉色比平時更加蒼白幾分。
蝕骨釘?shù)年幒谛纳裣募觿r尤為活躍,如同跗骨之蛆。他靠在冰冷的墻壁上,閉目調息,意識沉入星圖。
【法理值:2.5(微塵)】 緩慢恢復中,律法親和被動生效。
【規(guī)則感知】:偵測到強烈惡意輿論場域。核心邏輯扭曲點:將規(guī)則運用等同于規(guī)則破壞,將自衛(wèi)反擊等同于暴力嗜殺,將助人善舉關聯(lián)為“收買人心”。
【法理共鳴·感知 Lv1】范圍擴大至十五丈,能更清晰地捕捉到人群聚集區(qū)域的情緒波動和規(guī)則擾動。
“他們怕的,從來不是拳頭。”
陸衍舟睜開眼,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卻依舊冷靜,“他們怕的是規(guī)則被用來對付他們自己,怕的是人心不再被愚弄?!?/p>
他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隙。
黃昏的街道上,人流熙攘。
幾個王守舊指使的地痞,正圍著一個賣菜的老農唾沫橫飛:
“…聽說那陸衍舟,被神殿審查了!凍結了錢,還不準出門!準是犯大事了!以后少跟那種人沾邊,晦氣!”老農唯唯諾諾,菜筐被踢翻也敢怒不敢言。
陸衍舟的目光越過這些跳梁小丑,落在街角一處空地上。
那里聚集著一群剛從東洼地修堤回來的散修和幾個被幫助過的農婦,正圍著石磊七嘴八舌地感謝,聲音卻被街市的嘈雜淹沒。
“石磊,”
陸衍舟突然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明天修堤,帶幾個最機靈、嗓門最大的兄弟回來?!?/p>
石磊一愣:“帶回來?陸先生,堤還沒修完呢…”
“堤要修,但有些東西,比堤壩更重要?!?/p>
陸衍舟轉過身,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如同黑夜中的星辰,“他們不是想堵住我們的嘴,污我們的名嗎?”
他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冰冷的、帶著荒誕感的弧度:
“好。我們就讓全鎮(zhèn)的人聽聽,真正的‘聲音’是什么?!?/p>
“我要你,明天正午,就在這鎮(zhèn)中心最熱鬧的十字街口…”
“…搞一場‘普法秀’?!?/p>
“普法秀?”
石磊銅鈴大眼瞪得溜圓,一臉茫然,“普啥法?咋秀?”
“簡單?!?/p>
陸衍舟走到桌前,拿起一張白紙,炭筆飛快寫下幾行字,遞給石磊,
“第一,找張大木板,把這幾個字寫上去,越大越好:‘散修互助會,免費答疑,分文不取’?!?/p>
“第二,讓兄弟們把修堤時穿的、沾滿泥漿的破衣服都穿上,最好再帶幾把用壞了的鐵鍬鐵鎬?!?/p>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陸衍舟盯著石磊的眼睛,一字一句,“明天,無論誰問你們什么,關于我的,關于倉庫的,關于審查的…你們就做一件事——”
陸衍舟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引導力:
“還原真相。用最笨、最直接、最石磊你的方式,把你們看到的、經歷的、做的,原原本本說出來。
不要講道理,不要反駁誰,就說事實!記住,只說實話!像你那天在倉庫砸出真腰牌那樣!”
石磊看著紙上那幾個字,又看看陸衍舟眼中那抹信任的光芒,雖然還是不太明白“普法秀”是啥意思,但“說實話”、“還原真相”他聽懂了!
這活兒,他擅長!
“成!陸先生!您放心!”
石磊用力一拍胸脯,臉上憋屈的怒火終于找到了宣泄口,“不就是說實話嘛!看我的!保證讓全鎮(zhèn)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
次日正午,青石鎮(zhèn)中心十字街口,人潮涌動。
一塊歪歪扭扭寫著“散修互助會,免費答疑,分文不取”的巨大木牌,斜插在街心。
木牌下,石磊光著膀子,刻意露出幾塊結實的肌肉和幾道在修堤時被碎石劃破的、結痂的傷口,下身穿著沾滿干涸泥漿的破褲子,肩上扛著他那標志性的、同樣沾滿泥點的巨大狼牙棒。
他身邊站著七八個同樣打扮、渾身泥土氣息的散修兄弟,個個神情憨厚又帶著點局促,手里拄著卷了刃的鐵鍬或豁口的鐵鎬。
這造型,這組合,在繁華的街市中央,充滿了強烈的視覺沖擊力和荒誕感。
瞬間吸引了無數(shù)路人的目光,里三層外三層圍了個水泄不通。
“咳咳!”
石磊清了清嗓子,那聲音如同洪鐘,瞬間壓過了街市的嘈雜,
“父老鄉(xiāng)親們!咱是黑石坡的石磊!今天在這,不是賣藝,也不是打架!是…是搞個啥…哦對!‘普法秀’!替我們陸先生…呃不,替咱散修互助會,給大家伙說說實在話!”
他嗓門極大,帶著散修特有的粗獷和直率,瞬間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
“頭一件!”
石磊一指自己肩上的狼牙棒和身邊的兄弟,
“有人說,我石磊是陸先生的打手?是兇神?愛打架?放他娘的狗屁!”
他猛地一跺腳,震得地面微顫:
“看見沒!這棒子!這鐵鍬!這幾天在東洼地干啥了?修堤壩,壘石頭,堵洪水口子,為啥?
就為東洼地那幾十戶鄉(xiāng)親,下回大雨來了,家里那點破鍋爛灶不被水沖走。這活兒,是陸先生讓咱干的。他說,規(guī)矩能凍住錢,但凍不住咱散修的心,有力氣,就該給鄉(xiāng)親們使?!?/p>
他環(huán)視一圈,銅鈴大眼瞪得溜圓:“你們說,修堤壘壩,保家護田,這算不算好事?算不算‘兇神’干的事?”
“算!當然是好事!”
人群里幾個受過幫助的東洼地農婦立刻扯著嗓子喊起來,聲音帶著哭腔,
“石爺和兄弟們是好樣的,要不是他們,我們那點家當早沖沒了?!?/p>
“對??!石磊兄弟那身傷,就是幫俺們搬大石頭劃的!”一個老農指著石磊的胳膊喊道。
人群頓時嗡嗡議論起來,看向石磊他們的目光充滿了驚奇和一絲敬意。
那些關于“暴力打手”的流言,在石磊赤裸的上身、泥濘的褲子和農婦感激的呼喊面前,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第二件!”石磊趁熱打鐵,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股子憋屈的怒火,
“有人說,廢棄倉庫那晚,是老子和陸先生設下陷阱,殺了鎮(zhèn)衛(wèi)所的巡夜兵?”
“放他娘的連環(huán)狗臭屁!”
石磊猛地將狼牙棒往地上一頓,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嚇得前排人一哆嗦。
“那天晚上,老子陪著陸先生剛從堤上查看水情回來,抄近路走那破倉庫,黑燈瞎火的。
突然,就他媽躥出來五個蒙著臉、拿著刀的黑衣人,二話不說就下死手,刀刀往要害上招呼。要不是陸先生提前察覺不對,讓老子留了個心眼,又碰巧從死鬼殺手身上摸出真腰牌,老子和陸先生現(xiàn)在早就躺在亂葬崗了?!?/p>
他指著自己身上一處較深的、已經結痂的其實是修堤時不小心摔的)傷口,“看見沒?這就是那晚被刀劃的。老子正當防衛(wèi),砸死那幾個想殺人的王八蛋,有錯嗎?那些狗屁巡夜兵,大半夜不在正道上巡邏,跑廢棄倉庫里埋伏老子,他們想干啥?啊!”
石磊的敘述充滿了粗糲的真實感,沒有華麗的辭藻,只有憤怒的控訴和清晰的邏輯。
殺手先動手,他們正當防衛(wèi),殺手身份有真腰牌為證,這樸素的道理,瞬間點燃了圍觀人群的共鳴。
“對??!人家走夜路被伏擊,還不能還手了?”
“那趙麻子本來就不是好東西!以前就愛欺負人!”
“我就說嘛!陸訟師怎么會是濫殺無辜的人!”
“石磊兄弟殺得好!殺惡人就是積德!”
輿論的風向,在石磊這充滿荒誕感卻又無比真實的“普法秀”面前,開始悄然逆轉。
王守舊精心編織的“暴力嗜殺”形象,被石磊用“傷口”、“腰牌”和“修堤”的對比,撕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就在這時,人群中響起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顯然是王守舊安排的托兒:
“哼!說的比唱的好聽!誰知道腰牌是不是你們自己帶的?陸衍舟最會鉆空子!現(xiàn)在被神殿審查了,就派你個莽夫出來賣慘演戲!誰知道你們修堤是不是收買人心?”
石磊一聽,火氣蹭地又上來了。他剛想開罵,耳邊猛地響起陸衍舟的叮囑:
“無論誰問什么…只說實話…還原真相…”
他深吸一口氣,硬生生把臟話咽了回去。銅鈴大眼一瞪,臉上露出一種極其“耿直”的困惑表情,撓了撓頭,甕聲甕氣地反問:
“演戲?賣慘?收買人心?”
他猛地一指自己身上那破衣服和泥點,又指了指旁邊兄弟手里的破鐵鍬:
“俺們散修兄弟,就這身行頭!去東洼地修堤,干了三天,搬的石頭能堆成山。
流的汗能洗個澡,泥巴糊了一身,一分錢沒要,一口熱飯還是人家大娘看不過去硬塞的窩窩頭。”
他頓了頓,用一種近乎“天真”的語氣,大聲問道:
“你給俺們演一個試試?你去收買個人心看看?就靠泥巴和窩窩頭?”
“哦!對了!”
石磊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一拍大腿,聲音洪亮得如同炸雷,
“你說陸先生鉆空子?俺不懂啥叫鉆空子!俺就知道,陸先生教俺們,規(guī)矩是死的,人心是活的。
幫人,講良心!自衛(wèi),講膽氣!不偷不搶,不坑不騙!這算哪門子空子?這他娘的叫‘理直氣壯’!”
“鄉(xiāng)親們!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是!?。 ?/p>
“石磊兄弟說得對!”
“理直氣壯!”
“陸先生是好人!”
人群瞬間被石磊這充滿泥土氣息的質樸“道理”點燃了。
巨大的聲浪如同海嘯,瞬間淹沒了那幾個托兒的聲音。
許多原本被流言迷惑的鎮(zhèn)民,此刻看著石磊他們一身泥濘的“證據(jù)”,聽著那發(fā)自肺腑的“理直氣壯”,心中的天平徹底傾斜。
石磊站在人群中心,感受著周圍如潮的認同和感激的目光,聽著那震耳欲聾的“理直氣壯”,心中那股憋屈了多日的怒火,仿佛被這滾燙的民意沖刷著,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激蕩。
原來…話,可以說得這么直!理,可以這么正!
力量,除了砸碎骨頭,還能這樣點燃人心!他緊握狼牙棒的手,第一次沒有因為憤怒而爆出青筋,反而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踏實感。
而在人群外圍不起眼的角落,穿著不起眼粗布衣的陸衍舟,默默收回了投注在石磊身上的目光。
他臉色依舊蒼白,但嘴角,卻緩緩勾起了一抹欣慰而冰冷的弧度。
意識深處,星圖微光流轉:
【成功引導石磊完成“規(guī)則認同”關鍵實踐。】
【破除惡意輿論場域,建立“真相—民心”規(guī)則共振。】
【法理值:2.5→3.0(微塵)!】
【法理共鳴·感知 Lv1】捕捉到石磊身上散發(fā)的、微弱卻堅定的“樸素法理”共鳴光點,與星圖核心產生微弱呼應。
荒誕的普法秀,
質樸的理直氣壯。
王守舊,你的輿論枷鎖?
我以人心為錘,以真相為砧,砸給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