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之回到二皇子府時,趙琰正坐在井臺邊煮茶。銀壺在炭火上泛著白,茶香混著血腥氣飄過來——是小陳的血,孩子被捆在對面的海棠樹上,嘴角還掛著血絲,卻死死瞪著趙琰,像只炸毛的小獸。
“沈大俠倒是守時。”趙琰往茶杯里注著水,茶湯清澈,映出他半明半暗的臉,“名冊呢?”
沈硯之沒看茶杯,目光落在小陳滲血的袖口:“先放他走?!?/p>
“可以。”趙琰笑得溫和,指尖卻在茶杯沿劃了個圈,“但得先讓本王看看名冊的真假?!彼绦l(wèi)使個眼色,兩人立刻按住小陳的肩膀,刀光閃著冷意,正對著孩子的咽喉。
沈硯之摸出懷里的油布包——里面不是名冊,是從護城河石縫里撿的半塊青磚,裹著油布倒有幾分像賬冊。他故意慢吞吞地解開繩結(jié),眼角的余光掃過院墻的陰影——那里藏著影的人,是他剛才在胡同口用月牙玉佩發(fā)出的信號,影說過,只要看見玉佩的反光,就會帶影衛(wèi)營舊部在府外接應。
“三皇子通敵的手諭,在名冊最后一頁。”沈硯之將油布包扔過去,青磚砸在石桌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趙琰的臉色變了變,侍衛(wèi)剛要去撿,就被他喝住了。
“沈大俠這是消遣本王?”趙琰的聲音冷下來,夜明珠被他攥得發(fā)亮,“看來,小陳這孩子的命,還不如塊磚頭金貴?!?/p>
刀光離小陳的咽喉只剩寸許,孩子突然一口咬在侍衛(wèi)的手腕上,疼得那人慘叫一聲,刀“當啷”落地。就是這剎那的混亂,沈硯之動了。
殘劍從袖中滑出,劍光貼著地面掃過,斬斷了捆著小陳的繩索。同時他反手一揚,爐邊的火鉗帶著火星飛向趙琰,逼得他后仰躲閃。
“走!”沈硯之拽起小陳往院墻沖,孩子卻突然掙開他的手,撿起地上的刀,朝最近的侍衛(wèi)砍去——那是老陳教他的招式,劈肩不劈頭,留著三分余地。
可影衛(wèi)營的侍衛(wèi)不是北狄兵,側(cè)身避開的同時,反手一刀刺向小陳的后腰。沈硯之眼疾手快,撲過去用后背擋住刀鋒,“噗”的一聲,刀尖沒入半寸,血瞬間染紅了他的青布衫。
“先生!”小陳的哭聲撕心裂肺。
“爬墻!”沈硯之推了他一把,殘劍橫劈,逼退圍上來的侍衛(wèi)。院墻的陰影里突然翻進幾個黑影,是影帶著人來了,個個手里握著銀線,見人就纏,專挑關節(jié)處下手——是影衛(wèi)營的獨門功夫,卻被他們用來對付自己人。
“沈大俠,這邊!”影在墻頭喊,手里的銀線纏住棵老槐樹,蕩出條通路。
沈硯之剛要拽著小陳上墻,就見趙琰從懷里摸出個銅哨,吹了聲尖銳的調(diào)子。府外突然傳來震天的吶喊,是三皇子的羽林衛(wèi)!他們不知何時圍了過來,火把把夜空照得通紅,喊殺聲里混著趙珩的怒吼:“趙琰!私藏欽犯,你想謀反嗎?”
二皇子府的侍衛(wèi)頓時慌了,既要對付影的人,又要防備外面的羽林衛(wèi),陣型瞬間亂了。趙琰的臉色鐵青,狠狠瞪了沈硯之一眼,轉(zhuǎn)身往內(nèi)院跑——他竟要棄府而逃。
“追!”影帶著人跟上去,銀線在空中織成網(wǎng),專纏侍衛(wèi)的腳踝。
沈硯之捂著流血的后背,拽著小陳往相反的方向跑。內(nèi)院的角門沒鎖,是秦伯之前說過的密道入口。剛沖出角門,就見胡同口站著個穿黑袍的人,手里捧著個紫檀木匣,正是三皇子趙珩。
“沈大俠,別來無恙?”趙珩晃了晃手里的木匣,“本王就知道,趙琰留不住你?!彼砗蟮挠鹆中l(wèi)張弓搭箭,箭頭全對準了沈硯之的后心。
小陳突然擋在沈硯之面前,手里舉著那把鬼字短匕:“不準傷我先生!”
趙珩笑了,用腳尖踢了踢地上的油布包——是沈硯之剛才扔的青磚,“名冊呢?交出來,本王饒這孩子不死?!?/p>
沈硯之的后背疼得鉆心,刀尖上的毒怕是已經(jīng)開始蔓延。他摸了摸懷里的鐵牌,秦伯刻的地圖上,離這里最近的 safe house 是西城的一座廢棄戲臺。
“名冊在……”沈硯之故意拖長聲音,趁趙珩分神的瞬間,突然將小陳往胡同深處推,“往戲臺跑!找穿灰衣的人!”
同時他反手將殘劍擲向趙珩,劍沒出鞘,卻帶著風聲直逼面門。趙珩慌忙躲閃,沈硯之趁機往相反的方向沖,羽林衛(wèi)的箭立刻追了過來,擦著他的耳根釘在墻上,箭尾還在嗡嗡作響。
他拐進條窄巷,巷子盡頭是道高墻。后背的傷口越來越麻,視線開始發(fā)花。他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摸出那半枚月牙玉佩,用盡最后力氣往墻頭上扔——那是給影的信號,告訴他名冊的真正下落。
玉佩落在墻頭的剎那,巷口傳來銀線破空的聲。影帶著人趕來了,銀線纏住羽林衛(wèi)的弓,影衛(wèi)營舊部的長刀隨即劈下,慘叫聲在巷子里此起彼伏。
“沈大俠!”影撲過來扶他,看見他后背的刀傷,臉色驟變,“是‘牽機引’的毒!”
沈硯之抓著影的胳膊,指節(jié)發(fā)白:“護城河……第三塊石縫……名冊……”
話沒說完,眼前一黑,栽倒在影的懷里。失去意識前,他好像聞到了包子香,老鬼手背上的月牙疤在眼前晃,像在對他說:“沈爺,挺住啊。”
再次醒來時,沈硯之躺在戲臺的后臺,身上的傷口被包扎過,纏著浸過藥汁的布條,腥味里混著甘草的甜。小陳趴在他腳邊,睡得正沉,臉上還掛著淚痕。
影坐在對面的木箱上,手里把玩著那半枚玉佩,另一半正放在沈硯之的枕邊。兩塊玉合在一起,月光透過破窗照進來,在玉面上映出個完整的月牙,像極了老鬼手背上的疤。
“三皇子和二皇子打起來了。”影的聲音有些沙啞,“趙珩說趙琰私藏名冊,趙琰說趙珩通敵,兩人在朝堂上吵翻了天,皇帝把他們都禁足了?!?/p>
沈硯之掙扎著想坐起來,被影按住了。“毒還沒清,得再躺兩天?!庇皬膽牙锩霰緝宰?,正是影衛(wèi)營的名冊,“兄弟們已經(jīng)把證據(jù)抄了副本,分送給京里的言官,就等他們上奏了?!?/p>
沈硯之看著名冊上密密麻麻的名字,突然想起秦伯在鐵匠鋪里說的話:“月牙合璧,太平可期?!彼嗣磉叺挠衽澹衩嫔系臏囟?,像老鬼遞過來的熱包子,像圓覺大師燃燒的僧袍,像無數(shù)雙在黑暗里亮著的眼睛。
戲臺外傳來報曉的雞鳴,天快亮了。沈硯之望著破窗洞外的天空,云層漸漸散開,露出點魚肚白。他知道,這只是開始,三皇子和二皇子背后的勢力,那些藏在朝堂陰影里的鬼魅,絕不會輕易罷休。
但他不怕。
殘劍被影放在他手邊,劍柄上的碎玉在晨光里閃著光。小陳翻了個身,嘴里嘟囔著“先生,包子”,像在做個香甜的夢。
影把兩塊玉佩合在一起,放在沈硯之的掌心:“老鬼說,等太平了,就把這玉佩捐給忠魂祠,讓它替我們看著邊關?!?/p>
沈硯之握緊玉佩,掌心的溫度透過玉片傳過來,暖得像要燒起來。他知道,老鬼的愿望,圓覺大師的犧牲,秦伯的囑托,還有那些沒來得及留下名字的人,都在這枚玉佩里,在這半截殘劍里,在他左臉那道永遠不會消失的疤里。
戲臺的門被風吹開,晨光涌進來,把后臺的灰塵照得像流螢。沈硯之看著那道光亮,突然笑了。左臉的疤被牽動,竟有了幾分當年在江湖上喝酒時的坦蕩。
路還長,但天,終究是要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