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林宴的挫敗非但未能熄滅溫妤心中的火焰,反如潑油,燃得更烈。蕭景珩那毫不猶豫的拒絕,像一根尖銳的刺,深深扎進(jìn)她從未受過如此怠慢的自尊心。而溫言,那個平日里低眉順眼、幾乎被遺忘在深宮角落的庶出皇妹,竟成了刺傷她的利刃。
“溫言…”溫妤斜倚在鋪著雪白狐裘的貴妃榻上,指尖無意識地絞著金線流蘇,眼神卻冷得像淬了毒的冰,“給本宮查!查清他們何時相識,如何勾連,一字不漏!”
公主府的暗衛(wèi)效率極高,不過兩日,一份詳盡的密報(bào)便呈于溫妤案前。原來,早在瓊林宴前數(shù)月,蕭景珩便因替其座師——翰林院掌院學(xué)士王大人整理前朝孤本,得以數(shù)次出入宮禁藏書樓。而溫言,因生母曾是藏書樓女官,故而對典籍頗為熟稔,常去借閱。一次關(guān)于《水經(jīng)注》中某處地理疑點(diǎn)的探討,成了兩人相識的契機(jī)。此后,借著書籍的掩護(hù),詩詞唱和,漸生情愫。
“呵,好一個‘書中自有顏如玉’!”溫妤冷笑,將密報(bào)狠狠擲于地上,“一個卑賤宮婢所生的女兒,一個寒門出身的狀元,倒真是‘門當(dāng)戶對’!”
妒火與不甘啃噬著她的理智。她溫妤想要的東西,從來沒有得不到的。既然父皇的暗示無效,那她就用自己的方式,讓蕭景珩看清,選擇溫言是何等愚蠢,又是何等的不自量力!
幾日后,一場由溫妤親自主持的“暮春賞花會”在御苑百芳園舉行。帖子發(fā)遍了京中貴胄之家的適齡男女,自然,新科狀元蕭景珩與皇女溫言的名字赫然在列。
那日春光正好,百芳園內(nèi)姹紫嫣紅。貴女們錦衣華服,環(huán)佩叮當(dāng),聚在牡丹亭說笑。溫言依舊穿著素雅的月白襦裙,安靜地坐在角落,與周遭的喧鬧繁華格格不入。蕭景珩則被一群急于攀附新貴的官員子弟圍住,談笑風(fēng)生,目光卻時不時穿過人群,溫柔地落在溫言身上。
溫妤看在眼里,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她端起琉璃盞,蓮步輕移,走向溫言所在的角落。
“皇妹今日這身素凈,倒顯得與眾不同。”溫妤聲音不大,卻足以讓附近的人都聽見。她居高臨下地看著溫言,眼神帶著審視,“只是這春日宴,貴在喜慶,皇妹如此素淡,可是心中有何不快?還是…覺得本宮這宴會,配不上你穿些鮮亮顏色?”
這話語帶雙關(guān),極盡刻薄。周遭的貴女們瞬間安靜下來,目光或同情或幸災(zāi)樂禍地投向溫言。
溫言臉色微白,連忙起身行禮:“皇姐言重了,妹妹只是…只是覺得素色更襯園中花色,并無他意?!?/p>
“哦?”溫妤挑眉,忽地“哎呀”一聲,手中琉璃盞“不慎”一滑,里面鮮紅的西域葡萄酒盡數(shù)潑在了溫言胸前!月白的衣裙瞬間染開一大片刺目的紅漬,狼狽不堪。
“皇姐!”溫言驚呼,手足無措。
“真是不小心?!睖劓ス首靼脨?,眼底卻毫無歉意,反而帶著一絲殘忍的快意,“青柳,還不快帶溫言小姐去更衣?這成何體統(tǒng)。”她聲音拔高,刻意強(qiáng)調(diào)著“體統(tǒng)”二字。
周遭傳來壓抑的嗤笑聲和竊竊私語。溫言的臉頰瞬間漲紅,屈辱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卻死死咬著唇不敢落下。
“公主殿下!”一個清朗而壓抑著怒氣的聲音響起。蕭景珩不知何時已撥開人群,快步走到溫言身前,將她護(hù)在身后。他對著溫妤躬身一禮,姿態(tài)恭敬,眼神卻銳利如刀鋒:“溫言小姐乃天家血脈,公主殿下親妹。即便偶有失儀,殿下身為長姐,當(dāng)以慈愛教導(dǎo),而非當(dāng)眾羞辱!如此行徑,恐有損皇家威儀,更傷手足之情!”
他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園中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蕭景珩的膽大直言驚呆了。他竟敢為了一個不受寵的庶出皇女,當(dāng)眾頂撞、指責(zé)最得圣寵的嫡公主!
溫妤的臉色瞬間鐵青,涂著蔻丹的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她死死盯著蕭景珩,那雙曾讓她驚艷的星眸,此刻只盛滿了冰冷的疏離和對溫言毫不掩飾的維護(hù)。
“好!好一個清正耿直的蕭狀元!”溫妤怒極反笑,聲音尖利,“本宮管教自家妹妹,何時輪到你來置喙?你眼中可還有尊卑上下?”
“臣眼中,只有公理與情義?!笔捑扮窈敛煌俗?,脊背挺得筆直,“溫言小姐純善無辜,不該受此無妄之辱!”
“你!”溫妤氣結(jié),胸口劇烈起伏。眾目睽睽之下,她不能真的對狀元郎如何,這份憋屈讓她幾乎發(fā)狂。
“夠了!”一個威嚴(yán)的聲音傳來?;实鄄恢螘r已站在亭外,臉色沉凝。他目光掃過一片狼藉的現(xiàn)場,溫言胸前的酒漬,溫妤鐵青的臉,以及蕭景珩護(hù)在溫言身前毫不退縮的姿態(tài),盡收眼底。
“御苑賞花,本是雅事,鬧成這樣成何體統(tǒng)!”皇帝沉聲道,目光落在溫妤身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告,“妤兒,你是嫡公主,要有容人之量?!庇挚聪蚴捑扮?,“蕭愛卿,你身為臣子,當(dāng)謹(jǐn)守本分。都散了吧!”
一場精心策劃的羞辱,最終以皇帝的干預(yù)和溫妤更深的怨恨告終。
經(jīng)此一事,溫妤明白,只要蕭景珩在京,只要溫言還在他眼前,她的手段就會受到掣肘。一個更狠毒的念頭在她心中滋生。
沒過幾日,一道緊急調(diào)令發(fā)往翰林院。南境邊陲重鎮(zhèn)陵州突發(fā)水患,災(zāi)情嚴(yán)重,急需一位清正干練、通曉民政的官員前往主持賑災(zāi)及后續(xù)河工重建。吏部“舉薦”了新科狀元蕭景珩。理由冠冕堂皇:狀元郎才華卓著,需以實(shí)務(wù)歷練方能成大器,此次賑災(zāi)正是絕佳機(jī)會。
明眼人都知道,陵州偏遠(yuǎn)苦寒,水患之后疫病橫生,更兼有當(dāng)?shù)睾缽?qiáng)盤踞,是個吃力不討好的苦差,弄不好甚至可能丟了性命。這背后,若沒有公主殿下的授意,吏部豈敢將皇帝原本屬意留在中樞培養(yǎng)的狀元郎外放?
調(diào)令來得急,三日后便要啟程。
消息傳到溫言耳中,如晴天霹靂。她深知陵州兇險,更明白這調(diào)令背后的深意??只藕蛽?dān)憂瞬間攫住了她。
離京前夜,月色清冷。
宮禁森嚴(yán),但溫言憑借對宮中路徑的熟悉和對守衛(wèi)輪值的了解,避開耳目,悄悄溜到了靠近西華門的一處廢棄角樓。這里是他們曾經(jīng)秘密傳遞詩箋的地方。寒風(fēng)蕭瑟,她裹緊了單薄的披風(fēng),焦急地等待著。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熟悉的身影敏捷地翻過宮墻,落在她面前。
“景珩!”溫言撲進(jìn)他懷中,聲音帶著哭腔,“不要去陵州!太危險了…我知道,是皇姐她…”
蕭景珩緊緊抱住她,感受著她身體的顫抖,心如刀割。“言兒,別怕?!彼麚嶂谋?,聲音低沉卻堅(jiān)定,“我必須去??怪疾蛔袷撬雷铮視窟B于你。賑災(zāi)撫民,本就是我輩讀書人的責(zé)任。至于危險…我會小心應(yīng)對,為了你,我也一定會活著回來!”
溫言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他月光下清俊卻堅(jiān)毅的臉龐:“可是…可是皇姐她不會罷休的。你走了,她會不會…”
“她不敢真的對你如何。”蕭景珩捧起她的臉,指腹溫柔地擦去她的淚水,“你是皇女,身份擺在那里。她今日所為已是極限,父皇不會容許她做出更出格的事。答應(yīng)我,照顧好自己,等我回來?!?/p>
他從懷中取出一支樸素的白玉簪,簪頭雕刻著一朵小小的梅花。“這是我母親留下的,她說要送給未來的兒媳?!彼嵵氐貙Ⅳ⒆硬迦霚匮园l(fā)間,“言兒,以此為信。待我歸來,無論功名如何,我必求陛下賜婚,娶你為妻!此生此世,唯你一人?!?/p>
溫言泣不成聲,用力點(diǎn)頭,也取出一方繡著并蒂蓮的素帕塞進(jìn)他手中:“我等你!無論多久,我都等你!景珩,你一定要平安回來!”
兩人在冰冷的月光下緊緊相擁,訴說著離別的不舍與對未來的期許。蕭景珩許下重諾,溫言立下誓言。寒風(fēng)吹動他們的衣袂,卻吹不散彼此眼中熾熱的情意。
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角樓對面一處更高更隱蔽的閣樓陰影里,一雙眼睛正死死地盯著他們,將這一幕盡收眼底。那正是溫妤派出的心腹暗衛(wèi)。暗衛(wèi)悄無聲息地退去,很快,一份詳細(xì)的密報(bào)便呈到了溫妤的寢殿。
描金繪彩的燭火下,溫妤看著密報(bào)上“月下相擁”、“私贈信物”、“立誓婚約”等刺目的字眼,怒極反笑。她猛地將密報(bào)撕得粉碎,狠狠摔在地上!
“好一對情深似海!好一個‘此生此世,唯你一人’!”溫妤的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扭曲,眼中燃燒著瘋狂的火焰,“蕭景珩,溫言…你們以為這樣就能雙宿雙飛?做夢!”
她走到妝臺前,拿起一只價值連城的羊脂玉鐲,狠狠砸向銅鏡!鏡面碎裂,映出她猙獰的面容。
“既然你們?nèi)绱饲樯盍x重…那本宮就讓你們嘗嘗,什么叫生不如死!溫言,你的好日子,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