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頂燈慘白刺眼,像手術(shù)臺上懸著的那盞。冰冷的瓷磚貼著我的脊背,寒氣滲進(jìn)骨頭縫里。
我背對著鏡子,艱難地扭過頭。鏡中映出一片新鮮的狼藉——右肩胛下方,
一道猙獰的刀傷正緩緩綻開皮肉,邊緣泛著不祥的烏紫。深紅的血珠爭先恐后地涌出,
順著脊溝蜿蜒爬下,在純白的睡裙上洇開一朵朵絕望的花。又來了。每一次背叛,
每一次危險,每一次他置自己于不顧,這該死的“好妻子系統(tǒng)”都忠實(shí)地將代價轉(zhuǎn)移給我。
江臨的債,用我的血肉來償。我哆嗦著擰開酒精瓶蓋,濃烈刺鼻的氣味瞬間灌滿狹小的空間。
冰冷的棉球按上傷口,劇痛像淬了毒的鋼針,狠狠扎進(jìn)神經(jīng)末梢,沿著脊椎一路炸開。
眼前瞬間發(fā)黑,我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一股鐵銹味,才沒讓那聲瀕死的嗚咽沖出喉嚨。
額角的冷汗大顆滾落,砸在冰冷的洗手池邊緣,碎裂無聲。鏡子里那張臉,
蒼白得如同墳?zāi)估飫偘浅鰜淼氖?,只有眼底熬著的血絲,是活著的唯一證明。三年了。
擋過刺向他的寒刃,扛過針對他的劇毒藥物反應(yīng),
甚至替他承受過高速飆車后的全身骨折……這具身體早已支離破碎,沒有一寸皮膚是完好的,
只有縱橫交錯的疤痕,像一張張無聲控訴的嘴,永遠(yuǎn)無法愈合。手腕上那道扭曲凸起的疤,
是他第一次出軌。那晚,他和新來的實(shí)習(xí)生滾在酒店床上,我蜷縮在自家冰冷的地板上,
手腕上憑空裂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血流如注,像一條蜿蜒的毒蛇。
左腹那道長長的縫合印記,丑陋如蜈蚣,是他為了某個小明星與人爭風(fēng)吃醋,
被對方用碎酒瓶捅穿。痛楚排山倒海而來時,我正獨(dú)自在深夜的辦公室加班。
還有鎖骨下那個圓形的、焦黑的烙印,是他試圖甩掉一個難纏的情人,
被對方用燒紅的煙頭按在他心口的位置,最終卻燙在了我的皮肉上。每一次,
系統(tǒng)那冰冷、毫無起伏的電子音都在腦海深處準(zhǔn)時響起:【宿主伴侶遭遇傷害/背叛,
傷害同步轉(zhuǎn)移,請宿主承擔(dān)?!肯褚话焉P的鈍刀,反復(fù)切割著我的理智。
我顫抖著拿起持針器,彎鉤形的針尖閃著寒光。沒有麻藥,
只有酒精帶來的短暫灼燒和更深的痛。針尖刺入皮肉,帶著縫合線殘忍地穿行,
拉扯著脆弱而敏感的組織。每一次穿刺,都像是在縫合一件早已被撕成碎片的婚紗,
徒勞而絕望。冷汗浸透了額發(fā),黏膩地貼在臉上。鏡子里的人,眼神空洞得像兩口枯井。
外面隱約傳來聲響。是江臨回來了。腳步聲在臥室方向停住,接著是衣物摩擦的窸窣聲,
還有女人壓低的、吃吃的嬌笑,像毒蛇吐信。那笑聲穿過厚重的門板,針一樣扎進(jìn)我的耳膜。
心臟猛地一縮,接著是熟悉的、等待審判的冰冷麻木。來了。他帶回來了。這次又會是什么?
刀傷?燙傷?還是某種更惡心的、難以啟齒的傷痕?我放下持針器,
傷口勉強(qiáng)被粗陋的縫線拉扯在一起,像一條歪歪扭扭的蜚蠊。血暫時止住了。
我靠著冰冷的瓷磚墻滑坐到地上,蜷縮起來,像一只被遺棄在暴風(fēng)雨中的幼獸。
睡裙下擺被血染紅,黏膩地貼在腿上。我閉上眼,身體緊繃如拉到極限的弓弦,
等待著新一輪酷刑的降臨。每一根神經(jīng)都在尖叫著預(yù)警,預(yù)演著即將撕裂軀體的劇痛。
時間在死寂和門縫外隱約的曖昧聲響中,被拉得無比漫長。每一秒都像在滾燙的油鍋里煎熬。
神經(jīng)繃緊到極致,太陽穴突突地跳,幻痛開始在舊傷口上流竄。我死死攥住睡裙的布料,
指節(jié)因?yàn)橛昧Χ喊祝讣讕缀跻哆M(jìn)掌心。來吧,快來吧。是刀鋒劃開皮肉?
還是鈍器砸斷骨頭?或者……是某種更齷齪的、屬于情人之間粗暴游戲的印記?
胃里一陣翻攪,惡心感直沖喉頭。然而,預(yù)想中撕裂身體的劇痛,始終沒有降臨。
只有心臟在死寂里狂跳,擂鼓般撞擊著胸腔,震得耳膜嗡嗡作響。汗水順著鬢角滑下,
冰冷地滴落在鎖骨上。外面客廳的燈不知何時熄滅了。臥室門打開又關(guān)上,
拖鞋趿拉著走向主臥,然后是主臥門鎖“咔噠”落下的輕響。一片徹底的死寂籠罩下來,
沉甸甸地壓在我身上。結(jié)束了?我難以置信地睜開眼,浴室慘白的光刺得眼睛生疼。
沒有新的傷口?沒有熟悉的、撕裂血肉的劇痛?我猛地伸手,胡亂地在自己身上摸索。手臂,
胸口,腰腹……觸手所及,皮膚冰涼,卻光滑完整!
除了肩胛下方那道剛剛縫合、依舊火辣辣疼痛的刀口,再無其他新增的傷痕!這不可能!
像被滾燙的烙鐵燙到,我猛地從冰冷的地磚上彈起來,踉蹌著撲到鏡子前,
近乎瘋狂地扒開睡裙的領(lǐng)口,扭身去看后背。鏡子里,除了那道滲著血絲的縫合口,
背部皮膚雖然布滿陳年的舊疤,卻真的……沒有新的撕裂!
一股巨大的、荒謬的恐慌瞬間攫住了我。系統(tǒng)故障了?不,不可能!三年來,
這個詛咒般的綁定從未出過一絲差錯!每一次背叛,每一次傷害,
都準(zhǔn)時無誤地刻印在我的身體上,分毫不差!難道……他昨晚……什么都沒做?
這個念頭荒謬得讓我想笑。江臨?那個把風(fēng)流刻進(jìn)骨子里的江臨?帶女人回家,
只是為了蓋著被子純聊天?這簡直是天底下最冷的笑話!
混亂的思緒如同沸水般在腦子里翻騰。我失魂落魄地推開浴室門,赤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
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蛷d里還殘留著一絲陌生的、甜膩的香水味,
混合著江臨常用的須后水氣息,像一記無聲的耳光。我如同游魂般飄回客房,癱坐在床沿。
窗外的天色開始泛出死魚肚般的灰白。沒有新傷的身體,
卻感覺比以往任何一次承受傷害后都要疲憊和空洞。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支撐的皮囊。
這突如其來的“豁免”,比任何酷刑都更令人恐懼。它像一個巨大的、漆黑的問號,
懸在我的頭頂,預(yù)示著我無法理解的變故。---渾渾噩噩不知坐了多久,
直到窗外透進(jìn)來的光線變得刺眼??蛷d里傳來輕微的響動。我像一尊僵硬的石膏像,
一動不動地坐在客房的陰影里,聽著外面拖鞋摩擦地板的細(xì)微聲響。腳步聲停在了客房門外,
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遲疑。門把手被輕輕擰動,發(fā)出“咔噠”一聲輕響。門開了。
江臨站在門口,手里端著一個托盤。白色的骨瓷碗里盛著冒著熱氣的清粥,
旁邊是一小碟晶瑩剔透的蝦餃,還有一杯溫?zé)岬呐D獭?/p>
食物的香氣在這充滿隔閡和傷痛的房子里,突兀得近乎諷刺。他站在那里,
身上還穿著昨天那件皺巴巴的襯衫,領(lǐng)口隨意敞開著,脖頸側(cè)面,
一個新鮮的、暗紅色的吻痕像烙印一樣刺眼地貼在皮膚上。那是昨夜那個女人留下的勛章,
也是對我這具僥幸逃脫懲罰的殘破身軀,最辛辣的嘲諷。我的目光掠過那枚吻痕,
像被火燙了一下,迅速移開,落在他臉上。他的臉色是一種不正常的灰白,眼窩深陷,
布滿蛛網(wǎng)般的紅血絲,嘴唇干裂起皮。整個人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和……驚惶?
仿佛一夜之間被什么東西抽干了精氣。他端著托盤的手指,指節(jié)因?yàn)橛昧Χ喊祝?/p>
微微顫抖著。這副樣子,倒像是他才是那個承受了巨大痛苦的人。
“晚晚……”他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像是砂紙摩擦著喉嚨,
帶著一種刻意放低的、近乎討好的柔軟。他端著托盤走進(jìn)來,小心翼翼地放在床頭柜上,
動作帶著一種笨拙的生疏,仿佛從未做過這樣的事。食物的熱氣裊裊上升,
模糊了他臉上復(fù)雜的神色。“吃點(diǎn)東西吧?!彼噲D扯出一個笑容,
但那嘴角的弧度僵硬而扭曲,比哭還難看。他避開我的視線,目光慌亂地掃過房間角落,
最后落在我身上。當(dāng)他看到我蒼白如紙的臉和肩胛處睡裙洇出的淡淡血痕時,瞳孔猛地一縮,
臉上最后一絲血色也褪盡了,只剩下一片死灰。那眼神里翻涌著劇烈的痛苦和……恐懼?
是對我傷口的恐懼?還是別的?他猛地在我床邊蹲了下來,
這個姿態(tài)讓他看起來異常矮小脆弱,全然不見平日商場上的半分凌厲。他伸出手,
似乎想去碰觸我睡裙上血跡的邊緣,指尖卻在距離布料幾厘米的地方劇烈地顫抖起來,
最終頹然落下,緊緊攥成了拳頭?!巴硗恚瑢Σ黄稹彼瓜骂^,
聲音悶悶地從喉嚨深處擠出來,帶著一種溺水般的絕望,“昨晚……昨晚我……”他哽住了,
似乎找不到合適的詞句來粉飾那赤裸裸的背叛,只能徒勞地重復(fù)著,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他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里竟真的浮起一層薄薄的水光,
混雜著痛苦和一種近乎哀求的神色:“我們……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我發(fā)誓!
我以后一定改!再也不會了!我們離開這里,找個安靜的地方,
就我們兩個人……”他的語速越來越快,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急切,
仿佛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拔野压竟煞荻嫁D(zhuǎn)給你!所有財產(chǎn)都給你!
你想去哪里我們就去哪里!好不好?晚晚,你說話啊!”他急切地伸出手,
想要抓住我的手臂,尋求一個回應(yīng),一個承諾。重新開始?我看著他脖子上那個刺目的吻痕,
聽著他語無倫次的懺悔和許諾,一股冰冷的、尖銳的東西猛地從心臟最深處破土而出,
瞬間凍結(jié)了血液。太可笑了。這遲來的、廉價的懺悔。是在同情我這具傷痕累累的身體嗎?
還是突然發(fā)現(xiàn),失去了一個替他承擔(dān)所有痛苦和罪孽的“盾牌”,他自己也感到了恐懼?
我輕輕地、輕輕地吸了一口氣,空氣中還殘留著那甜膩的香水味。然后,
我緩緩地、緩緩地抬起手。江臨的呼吸似乎停滯了,充滿希冀又帶著恐懼地看著我抬起的手,
以為我終于要回應(yīng)他的觸碰。我的指尖沒有落在他的手上,也沒有落在他的臉上。
它們帶著一種冰冷的、近乎優(yōu)雅的軌跡,越過了他祈求的眼神,越過了他干裂的嘴唇,最終,
精準(zhǔn)地、輕柔地落在了他脖頸側(cè)面——那個新鮮的、暗紅色的吻痕上。指腹下的皮膚溫?zé)幔?/p>
甚至能感受到他頸動脈在指尖下突突的跳動,帶著生命的氣息。那個吻痕微微凸起,
像一塊丑陋的烙印。江臨的身體在我指尖觸碰到吻痕的瞬間,猛地僵直,
如同被瞬間凍結(jié)的冰雕。他眼里的那點(diǎn)哀求的水光瞬間被巨大的驚駭吞噬,瞳孔驟然縮緊,
里面清晰地倒映出我此刻平靜得近乎詭異的臉。“重新開始?”我的聲音很輕,
像一片羽毛拂過死寂的空氣,卻帶著一種令人骨髓發(fā)寒的溫柔笑意。指尖在他頸側(cè)的吻痕上,
極其緩慢地、如同情人低語般摩挲著。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皮膚下肌肉瞬間繃緊的僵硬和那無法抑制的、細(xì)微的顫抖。我微微傾身,
靠近他因?yàn)轶@駭而微微放大的瞳孔,嘴角的弧度一點(diǎn)點(diǎn)加深,
綻放出一個近乎妖異的、冰冷的笑容?!坝H愛的,”我的聲音輕柔得像情人間的呢喃,
每一個字卻清晰無比,如同冰錐刺破空氣,“你忘了嗎?
”我清晰地看到他喉結(jié)因?yàn)榭謶侄鴦×业厣舷聺L動了一下,
臉色由灰白迅速轉(zhuǎn)為一種死氣沉沉的青灰。我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
清晰地將那殘酷的真相釘入他的靈魂:“只有你死,系統(tǒng)才會解除。
”---“嗡——”死寂的空氣仿佛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了一下,發(fā)出沉悶的回響。
江臨臉上那點(diǎn)強(qiáng)撐的悔意和希冀,如同脆弱的玻璃,在我最后那句話落下的瞬間,
徹底粉碎、剝落。只剩下赤裸裸的、被戳穿一切的驚駭和深入骨髓的恐懼。
他的眼睛瞪得極大,眼球幾乎要脫眶而出,瞳孔深處是翻騰的、如同深淵般的絕望。
“你……你……”他嘴唇劇烈地哆嗦著,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響,
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咽喉,再也無法拼湊出完整的句子。
他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向后縮去,動作之大差點(diǎn)帶翻了床頭柜上的托盤。
骨瓷碗里的清粥晃蕩著,濺出幾滴滾燙的液體落在他的手背上,他卻渾然不覺,
只是死死地盯著我,仿佛我是什么擇人而噬的怪物。他倉皇地爬起來,踉蹌著后退,
撞在門框上發(fā)出沉悶的一聲響。那眼神,不再是看一個被他傷害的妻子,
而是在看一個宣告他死刑的……劊子手?!安弧皇堑摹硗怼彼Z無倫次,
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我……我只是……”他似乎想辯解,想否認(rèn),
但在我冰冷刺骨的目光注視下,所有的話語都顯得蒼白無力。最終,他猛地轉(zhuǎn)身,
幾乎是連滾爬爬地逃離了客房,腳步聲凌亂而驚恐,消失在主臥方向,
接著是門被狠狠甩上的巨響。房間里只剩下食物的熱氣和我身上傷口隱隱的鈍痛。
我依舊維持著那個姿勢,指尖似乎還殘留著他頸側(cè)皮膚的溫?zé)岷湍莻€吻痕的觸感。他知道了。
他終于徹底明白了這“豁免”意味著什么。不是寬恕,不是幸運(yùn),而是……終結(jié)的倒計時。
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間漫過全身。我閉上眼,
身體向后靠在冰冷的床頭板上。沒有預(yù)想中的快意,也沒有復(fù)仇的酣暢。
只有一種巨大的、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空茫。這就是他想要的“重新開始”?用他的終結(jié),
來換我的“自由”?荒謬。絕望。又帶著一絲……塵埃落定的麻木。接下來的日子,
房子變成了一座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墳?zāi)埂=R徹底消失了。不是物理意義上的離開,
而是精神上的徹底蒸發(fā)。他把自己鎖在主臥里,如同一具真正的活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