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寫著十個億支票的紙片,像一片被狂風卷落的殘葉,
就那么刺眼地蜷縮在污水和腐爛的菜葉之間。十個億的數字污濁不堪,
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酸腐氣。巨大的恥辱感混雜著荒謬絕倫的震驚,如同一桶滾沸的鐵水,
兜頭淋下!澆得我五臟六腑都在吱吱作響,仿佛每個細胞都在劇痛中尖叫!
我甚至忘記了憤怒。大腦徹底死機,思維一片粘稠的空白,
只剩下眼前這絕對不真實、但又無比刺目的一幕——十億,和我腳邊污泥里的穢物。
“操…操他媽的…十…十億?!
”黃毛那變了調、像被掐斷了脖子的公雞般的尖叫聲炸響在我耳邊,
徹底撕破了巷子里那詭異的死寂,“瘋了!這他媽哪來的瘋子…假的!一定是假的!
”他和他那幾個同伙眼珠子瞪得幾乎要脫眶而出,
貪婪、震驚、恐懼、巨大的困惑混雜在那幾雙通紅的眼睛里。
黃毛甚至忘了那兩個如同鐵塔般存在的黑西裝保鏢帶來的壓迫,下意識地向前挪了一步,
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一樣死死黏在那張污水里的支票上。那十個億數字的誘惑力太大了!
大到足以暫時壓倒了任何恐懼!兩個沉默的黑西裝敏銳地察覺到了對方的蠢動。
像精準的機器被觸發(fā)了開關,幾乎在黃毛腳步剛抬起的瞬間,他們同時向前側身,
高大健碩的身體如兩堵不可逾越的鋼墻,
徹底阻斷了他——以及他身后所有貪婪目光——通往那張支票的所有路徑!
沒有任何言語警告,但那瞬間釋放出的、混合著冰冷威脅和無視生命的煞氣,
比任何嘶吼都更有力量!黃毛像觸電般猛地縮回腳,臉上血色褪盡,剩下死灰般的恐懼。
他身后的幾個混混更是瑟瑟發(fā)抖,如同寒風里的鵪鶉。空氣再次凝固。
只剩下沉重的呼吸聲和我腦子里混亂風暴的呼嘯。而那個如同冰塑般的男人,從頭到尾,
他的目光沒有在那張支票上停留哪怕一秒。
仿佛他剛剛丟下的不是一筆足以買下整座城市的財富,而是一張用過的廢紙。
他的視線牢牢鎖在我臉上。在我?guī)缀醣贿@驚天巨變沖擊得失魂落魄的幾秒鐘里,
他那雙深不見底、冰封般的黑色眼眸,一直以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專注度審視著我!
細微的變化——震驚、空白、屈辱、茫然……乃至此刻一點點艱難恢復轉動跡象的思維活動,
都分毫不差地落在他眼中。終于,在我失焦的瞳孔微微轉動,對上他冰冷視線的剎那。
他極其輕微地、幾乎是難以察覺地抬了一下眉梢。那瞬間的表情極其微妙,
像是原本冰封的湖面裂開了一道縫隙,
露出一絲微不可查的、如同看到螻蟻試圖掙扎時所流露出的……興趣?抑或是……意外?
快得如同幻覺。旋即,他的眼神變得更加銳利冰冷,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意味。
似乎我這片刻之間經歷的思維風暴,最終反應出來的不是昏厥或歇斯底里,
反而讓他感到了一絲意料之外的…不麻煩?然而,
這種“好印象”并沒有改變他速戰(zhàn)速決的意圖?!懊??!彼俅伍_口,
依舊是那種金屬般冰冷無溫的聲音,沒有任何前置鋪墊,突兀地拋出一個完全不相干的問題,
語氣像是在審問犯人。那雙眼睛居高臨下地睥睨著我,帶著不容遲疑的巨大壓力。
我像被無形的繩子勒緊了脖子,腦子一片漿糊,嘴巴卻像被無形的線操控著,
無法抗拒那冰冷的威壓,
下意識地從干澀發(fā)苦的喉嚨里擠出幾個字:“…吳…吳曉茹…”這個名字出口的瞬間,
他身后的一個黑西裝悄無聲息地微微動了一下,動作極其細微隱晦。
那保鏢幾乎是同時極輕地點了一下頭,像是確認了什么。男人的眼神似乎更深邃了一些。
他的目光沒有移開,依舊釘在我臉上,似乎在等我繼續(xù)。我茫然地看著他。他等了零點幾秒,
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一個極小的弧度,似乎對我未能理解他的意圖感到一絲不耐。
他稍稍向前傾身,那股強大、冰冷而極具侵略性的氣息瞬間將我包圍。他刻意放緩了語速,
一字一頓,清晰無比,每個字都像在冰面上鑿刻:“你女兒的名字。兩個。
”冰冷的話語如同淬毒的匕首,直刺我最柔軟的軟肋!我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
巨大的驚駭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慌瞬間淹沒了我!他怎么知道我有兩個女兒?!
幾乎是本能的反應!我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濕黏的破鐵門上,
發(fā)出“哐當”一聲刺耳的噪音!巨大的驚懼讓我全身的汗毛都倒豎起來!
像被窺探了禁地的野獸。“你…你怎么知道?!” 質問沖口而出,
聲音因為恐懼而撕裂變調!男人看著我劇烈的、幾乎要炸毛的反應,
臉上那點本就不明顯的微表情徹底消失不見,只剩下冰封般的漠然。
他似乎覺得再追問下去簡直是浪費時間。他沒再理我。他甚至懶得給我一個眼神。
他只是略略側過頭,視線越過黑西裝的肩膀,用那同樣冰冷無波的聲音,
對著巷子里已經縮成一團、如同見了閻王般瑟瑟發(fā)抖的黃毛及其同伙,如同宣判死刑:“滾。
”一個冰冷的字眼,不帶絲毫情緒,卻帶著斬斷一切掙扎的絕對力量。
黃毛和他的同伙如同聽到了大赦令,又像是被無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
幾個人臉上的恐懼幾乎要化為實質流下來!他們連一絲猶豫和狠話都沒有,
屁滾尿流地、互相推搡著跌跌撞撞地就往巷子外面沒命地狂奔!仿佛身后有擇人而噬的惡鬼!
剛才還囂張跋扈的氣勢瞬間跑得無影無蹤。眨眼間,
除了那輛沉默的黑色巨獸、那兩個冷硬的保鏢、還有這如同寒冰源頭的陌生男人外,
整個狹窄骯臟的巷子,仿佛又回到了那最初的死寂。只剩下我靠著冰冷的鐵門,
劇烈地喘息著,心臟狂跳如擂鼓,腦子里像煮開了一鍋沸水!女兒…他怎么知道女兒!
那伙人…又是誰讓他一句話就嚇破了膽?!男人重新把目光投向還在劇烈情緒波動中的我。
他似乎覺得這場單方面的“施舍”應該收尾了。他沒有再看那張浸在污泥里的支票,
更不會在意我的想法。他的任務完成了?!笆帐皷|西?!彼盟墙鹗矒舭愕谋渎暰€,
再次發(fā)出了指令,目光掃過我身后那扇門,像是在看一個等待清除的垃圾堆,“三天。
”他不再停留,沒有任何多余的廢話,甚至吝嗇給我哪怕一秒的眼神確認。
如同一個精準完成任務的終結者。干脆利落地轉身。
那昂貴的皮鞋尖冷漠地踢開了地上攔路的半截爛木頭。兩個黑西裝幾乎是同時轉身,
沉默得如同他的影子,護衛(wèi)在他一步之后。黑色的剪影在黃昏殘余的光線里,
如同地獄歸來的魔神,帶著一股碾壓一切的沉寂力量,
朝著巷口那輛同樣冰冷的黑色轎車走去。他走了!
留下那輕飄飄的十億承諾和那句冷硬的“收拾東西!三天!”走了!
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轟然遠去,但激起的滔天巨浪卻徹底掀翻了我的整個世界!噗通!
雙腿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和巨大的精神沖擊。我順著冰涼的鐵門板,
無力地滑坐到冰冷污穢的地面。膝蓋撞在冰冷的磚石上,生疼。那張寫著十個億的紙,
還蜷在我腳邊不到一尺遠的污水里。那刺目的藍色金額污濁而炫目。我顫抖著,
緩慢地伸出手,帶著一種夢游般的恍惚,
小心翼翼地、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控制著不再發(fā)抖的指尖,極度緩慢地探向那張紙片。
冰涼的、帶著濕滑水漬的紙張觸感。是真的!不是夢!我觸電般猛地收回了手,
仿佛那張紙會燙傷我。
十個億……祖屋……一個瘋狂的、荒誕至極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了我混亂的意識!
照亮了剛才那男人看向老祖屋時那極其復雜、仿佛摻雜了難以言喻厭恨的目光!對!是他!
他就是老林的“內部渠道”引來的那個買家!
那個買下了我地基下陷、白送都沒人要的老祖屋的…冤大頭?
或者是……他原本就知道點什么?!否則,無法解釋這一切!
一個完全不認識、如此強大冷酷如同冰山的陌生男人,
憑什么砸下十億讓我離開我那位人渣丈夫?!唯一的交集和理由,就是那座被他買下的老屋!
而他看那老屋的眼神……那絕非看普通房產的平靜,
那更像是看著一個帶著血腥氣的、不得不立即處理的骯臟包袱!那里面藏著什么?!
是我那個死去的爹都不知道的秘密?!憑什么值十個億???!
無數個炸雷般的問題在我腦海里瘋狂旋轉、碰撞!沒有答案!
人的背影消失在小巷盡頭所帶來的巨大壓力和那張浸在污水里的十億支票所代表的恐怖現實!
這巨大的沖擊暫時蓋過了女兒學費的焦慮——畢竟十億在手,五千塊算什么?
但另一個更直接、更冷酷的現實立刻像毒蛇般纏上心頭:那男人只給了三天!三天時間離開!
離開這個家,離開程明輝!程明輝……這個名字浮現在腦海里,
瞬間點燃了沉積了十幾年、如同巖漿般炙熱粘稠的怨恨!
和賭檔里被揮霍掉的血汗錢、這個男人帶來的無窮無盡的羞辱……尤其是他昨天早上出門時,
拍著胸脯信誓旦旦說去湊學費的鬼話!
這男人根本就是吸在我和女兒們骨頭上、啃噬我們最后血肉的蛆蟲!是該下地獄的渣滓!
現在……有了這筆錢!
滔天的怒火和一種即將掙脫束縛的巨大解放感在我胸中瘋狂燃燒、沖撞!
幾乎要將我從內而外點燃!不是因為突然到手的十億,
而是因為這十億所象征的權力——將這個男人,將這個名字,
將依附在他身上的一切污穢和苦難徹底碾碎的權力!“媽?
”一個帶著恐懼和試探的微啞聲音在我身后響起,像羽毛輕輕觸碰緊繃的弦。我猛地一顫,
從狂怒的火焰和巨大的沖擊中強行掙脫出來,僵硬地扭過頭。是彤彤!
她不知道什么時候走到了門內。剛才那一連串的變故顯然她也聽到了看到了大半!此刻,
她小小的身體躲在門板后面,手死死摳著門框,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
她那張還帶著一絲稚氣的臉上,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那雙黑得像沉沉寒夜的眼睛死死盯著我剛剛收回的、觸碰過那張污水支票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