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的天光向來是一碗摻水的淡墨，今天卻反常地亮得刺眼。我蹲在橋頭，正把最后一批“合規(guī)版”忘憂波波貼上封條——天庭法務(wù)部要求每杯都要標(biāo)注“天道備案號”，我干脆把它設(shè)計成二維碼，一掃就能跳出電子功德發(fā)票。剛貼完，頭頂?shù)脑茖雍鋈粔旱煤艿?，像有人把整片夜空往下拽?？諝饫锍霈F(xiàn)一股金屬被烤焦的甜味，熟悉得讓我后頸發(fā)涼。我抬頭，只見烏云旋出一個漏斗，中心亮著刺目的紫白光，像一柄倒懸的利劍。下一秒，劍尖對準(zhǔn)了我的招牌。“規(guī)矩？”我下意識喊了一聲。沒人回答，只有風(fēng)把河面的霧撕開一道口子，露出少年站在浪尖的身影。他還是那身素白長衫，手里卻多了一柄竹制令牌，令牌上“天律”二字亮得發(fā)紫。他抬手，令牌指向我的霓虹燈牌——“忘憂·波波”四個夜明珠字瞬間發(fā)出爆豆般的炸響。轟——第一聲雷落在我腳邊，地磚炸成齏粉，碎渣濺進(jìn)湯鍋，把奶蓋燙出一串焦黑的洞。我本能地后退，紫電卻像長了眼睛，追著招牌劈。第二道雷更狠，直接擊中“忘”字，夜明珠碎成漫天星屑，粉金燈管“滋啦”一聲熄滅，整條忘川瞬間暗了三分。“規(guī)矩，你瘋了？”我吼得嗓子劈叉，抬手想攔，紫電卻拐了個彎，繞過我，直奔功德保險庫。保險庫的門剛升級成鈦合金云母板，被雷劈得通紅，像剛從煉鋼爐里拖出來。數(shù)字屏瘋狂閃爍，功德值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往下掉——兩千萬、一千五百萬、一千萬……我心疼得直抽冷氣，那可是我熬夜數(shù)出來的血汗錢。顧不上多想，我抄起熬湯的大銅勺，往勺柄里灌滿忘憂波波，掄圓了朝紫電甩去。湯汁在風(fēng)里拉成一道琥珀色的弧線，撞上雷光，“呲啦”一聲蒸成霧。霧氣帶著花香和薄荷涼，竟把紫電逼退半尺。少年腳尖點在水面，紋絲不動，聲音卻透過雷聲直刺我耳膜：“配方已合規(guī)，流程已合規(guī)，可你忘了‘度’。凡間新生兒缺口仍在擴(kuò)大，天道必須止損?！薄叭笨谑俏以斐傻膯?？”我把勺子當(dāng)劍，指著他，“天庭、魔界、凡間三家蓋章的保薦函還在我抽屜里！你劈我之前，要不要先去問問他們？”少年沒接話，令牌再次揚起。第三道雷更粗，像一條暴怒的雷龍，從云層里探出頭，直奔湯鍋。我心里一沉：鍋要是碎了，我拿什么營業(yè)？電光石火間，我拽過桌布——那塊印著“安全生產(chǎn)”的破布——往鍋里一兜，湯汁被布兜成球，雷龍撞在布上，發(fā)出“噗”一聲悶響，竟被布彈開，落在岸邊，把一塊刻著“忘川”二字的石碑劈成兩半。布被燒得焦黑，卻奇跡般沒破。我愣了一瞬，想起這布是孟婆的圍裙邊角料，她曾輕描淡寫地說“耐高溫、耐腐蝕、耐天劫”，敢情沒吹牛。少年終于皺眉，似沒料到我還能擋下一擊。他手腕一轉(zhuǎn)，令牌化作竹簡，竹簡飛速翻動，一行行金字飄上半空，組成一張巨大的紫色電網(wǎng)，向我兜頭罩來。電網(wǎng)還沒近身，空氣已經(jīng)被電離得刺痛皮膚。我咬牙，把布兜往地上一摜，湯汁“嘩啦”灑成一道弧形水幕。水幕與電網(wǎng)相撞，發(fā)出震耳欲聾的爆裂聲，沖擊波把我掀翻在地，背脊重重磕在功德保險庫的門框上。疼得我眼前發(fā)黑，卻聽見保險庫發(fā)出“滴滴”提示音，屏幕跳出一行紅字：
【檢測到高頻能量沖擊，啟動應(yīng)急護(hù)盾——消耗功德 500 萬點】
我差點吐血，辛辛苦苦攢的家底，眨眼又蒸發(fā)五百萬。
雷光散去，水幕蒸干，河岸一片狼藉。霓虹招牌只?！安úā眱勺制堁託埓亻W著微光，湯鍋翻倒，湯汁順著青石板縫流入忘川，把河水染成更深的琥珀色。
少年站在水霧盡頭，衣角未濕，臉色卻比雷云還沉：“最后一道通牒，三日之內(nèi)，營業(yè)額降三成，恢復(fù)投胎率，否則——”
他抬手，令牌指向殘破的招牌，輕輕一劃，“轟”的一聲，最后兩個字也炸成碎末。
我趴在地上，掌心被碎石割破，血滴進(jìn)焦黑的土里，竟冒出一縷細(xì)小的白煙。那煙帶著淡淡的薄荷味，像忘憂草在燃燒。
我盯著那縷煙，忽然想起天庭打官司那晚，重樓在我耳邊說的話：“天道要的不是平衡，是控制。你越出彩，它越要壓你?！?/p>
我抹了把嘴角的血，扶著保險庫的門慢慢站起。少年已轉(zhuǎn)身，背影即將融入霧色。我沖著他的背影吼：“規(guī)矩！你劈得爛我的招牌，劈不爛我的鍋！三天后，營業(yè)額不降反升，你給我等著！”
雷云開始散去，忘川重新陷入灰蒙蒙的暗。我彎腰撿起那塊被劈成兩半的石碑，斷口處光滑如鏡，映出我灰頭土臉卻咬牙切齒的模樣。
我扛著半塊石碑，走回廢墟。湯鍋歪在一邊，鍋底被雷劈出一道裂縫，卻奇跡般沒漏。我伸手探進(jìn)去，指腹摸到裂縫邊緣，竟有一絲溫?zé)幔皴伇旧碓诤粑?/p>
我深吸一口氣，把石碑立在鍋旁，用剩下的夜明珠碎片拼出歪歪扭扭的四個字：
“重新開業(yè)?！?/p>
風(fēng)掠過，碎片叮當(dāng)作響。我舀起一瓢忘川水，倒進(jìn)裂縫，水與鍋底殘留的湯汁相遇，竟泛起柔和的粉金光，像極了我直播間里刷過的嘉年華特效。
我握緊勺子，指節(jié)泛白。招牌可以碎，功德可以掉，鍋可以裂，但生意不能停。
三天，七十二小時，我要讓營業(yè)額翻一番。
規(guī)矩要我降三成，我偏要漲一倍。
天道要壓我，我就讓它知道——
我顧迢迢，從來不吃“規(guī)矩”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