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日過去三個月。
秋風卷著落葉，在天臺打轉。
沈霖風坐在水箱上，兩條長腿晃悠著。
我坐在他的身旁，聽著他要告訴我的關于他的秘密。
煙蒂在他指間明滅，火星映著他發(fā)紅的眼。
“我爸走那年，我才六歲。我媽踩著縫紉機，從早到晚，手上全是繭子，卻總把最好的給我。”
他吸了口煙，煙霧從嘴角噴出來，“我媽把存折里的錢全取出來，買了只老母雞?！?/p>
“燉了鍋湯，逼我喝了三大碗?！?/p>
他笑了笑，喉結滾了滾，“她說，男人得壯實點，才能護著她?！?/p>
我蹲在他旁邊，聽風卷過耳邊的聲。
“你現(xiàn)在確實很壯實，不像我，和個小雞仔一樣，哈哈。我說著不是特別時宜的冷笑話，緩解著這份即將到來的壓抑。”
他撲哧一聲，隨后彈掉煙灰，“但她總把好的給我?！?/p>
“冬天的棉服，她夜里親手縫，針腳密得像魚鱗。”
“我放學回家，總能聞見滿屋子飄來的紅薯香?！?/p>
他頓了頓，聲音低下去，“她總說，等我長大了，就帶她去城里住洋樓?！?/p>
煙蒂燒到了指尖。
他猛地甩掉，燙出的紅痕在指腹泛著光。
“她第一次南下，給我?guī)Я穗p回力鞋?！?/p>
“白球鞋，藍條紋，我舍不得穿，藏在床底下?！?/p>
“可等她再回來……”
風突然變急，卷著煙味撲在臉上。
“她燙了卷發(fā)，紅得像火，香水味蓋過了縫紉機的機油味?！?/p>
“裙子短得露大腿，眼影涂得像熊貓，領口開得能看見鎖骨?！?/p>
沈霖風的手攥得緊緊的，“我放學回家，撞見她跟陌生男人坐在炕沿上?！?/p>
“那男人摸她的臉，她笑得咯咯響?！?/p>
“我說‘媽你變了’。”
“她拍拍我肩肩膀，說‘你只管學習，剩下的交給我。’”
家里開始有陌生男人來， 半夜的腳步聲，我媽浪蕩的笑，還有……”
“我數(shù)過，最多一晚，來了三個男人。”
他突然抓起旁邊的磚塊，狠狠砸在地上。
碎片濺起來，擦過我的褲腳。
“我跟她吵，把那些男人的酒瓶子摔了。”
“有次跟人打起來，我抄起板凳砸破了他的頭。”
“血順著他的臉往下流，我媽尖叫著推開我，護著那男人罵我‘小畜生’。”
“我看著她護著別人的樣子。”
“突然覺得，我媽早就死了?！?/p>
“死在南下的火車上，死在那些男人的笑聲里?！?/p>
天臺門被風吹得哐當響。
他低下頭，肩膀抖得像風中的草。
“警察來那天，我正在學校上課。”
“班主任把我叫出去，說我媽被帶走了?！?/p>
“聚眾淫亂。”
這四個字從他嘴里擠出來，像啐出的玻璃碴。
“我跑到派出所，看見她戴著手銬，頭發(fā)亂得像雞窩?！?/p>
“她看見我，突然就哭了，喊我的小名，說‘媽對不起你’?！?/p>
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像條斷了線的風箏。
“后來呢？”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抖。
“她被判了半年?！?/p>
“出來后，就走了，沒再回家?！?/p>
沈霖風撿起塊碎磚，在地上劃著圈，“有人說她去了深圳，有人說在東莞見過她?！?/p>
“但我知道，她不會回來了。”
風卷著最后一片落葉，掠過他的腳邊。
“那你說的那些飯是你媽媽做的?！?/p>
“我騙你的，她早就不管我了。我的手藝不錯吧?！?/p>
他突然笑出聲，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你說，人怎么能變得這么快？”
“前一天還把你護在懷里的人，后一天就能把你推下深淵?！?/p>
我沒說話，只覺得風里裹著冰碴子。
扎在臉上，疼得鉆心。
他掏出煙盒，摸出最后一根煙。
叼在嘴里，卻沒點燃。
“所以我看見你被欺負時?！?/p>
“總想起那時候的自己?！?/p>
“想護著點什么，卻什么也護不住?！?/p>
“林知宇，我喜歡你，你真的不能喜歡我嗎？”
再次地表白，讓我一時語塞。
“沈霖風，感情的事情，本來就不可勉強。我。。。。。?！?/p>
“好的，我知道了?！?/p>
沈霖風蹲下去，臉埋在膝蓋里。
肩膀抖得厲害，卻沒出聲。
天臺的門被風吹得哐哐響。
我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覺得，我們都是被世界丟下的孩子。
在寒冬里，互相舔舐傷口，卻不知道。
傷口早就爛到了骨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