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科技”研發(fā)中心的空氣，常年彌漫著一種混合了焊錫、電路板、冷卻液和咖啡因的獨特氣味。
對林遠而言，這氣味熟悉而安心，像實驗室里的儀器，帶著一種冰冷的秩序感。
他的工位在開放辦公區(qū)靠窗的角落，堆滿了各種技術手冊、電路板樣品和調試工具。
窗外是S市林立的高樓，反射著金屬和玻璃的冷光。他喜歡這里的安靜——至少是相對安靜。大部分時間，只有鍵盤敲擊聲、示波器細微的蜂鳴以及工程師們壓低的技術討論聲。
林遠負責的是公司新一代工業(yè)機器人關節(jié)驅動模塊的核心算法優(yōu)化。
這工作像在微觀世界里精雕細琢，需要絕對的專注和對物理定律近乎偏執(zhí)的敬畏。
一個參數的細微調整，可能導致扭矩輸出的巨大差異，甚至引發(fā)整個模塊的諧振崩潰。
他沉浸其中，享受著邏輯鏈條完美咬合、代碼運行如預期所帶來的純粹快感。這種掌控感，是他對抗外部世界混亂無序的堡壘。
項目代號“夸父”，取追趕太陽、永不言棄之意。
團隊不大，氛圍務實。
項目經理老趙是個技術出身、不善言辭的中年人，只關心進度和性能指標。
林遠是團隊里最年輕也是最有天賦的，老趙對他頗為倚重。
加班是常態(tài)，深夜的辦公室里，常常只剩下林遠工位上那盞李薇買的護眼臺燈還亮著，在堆疊的圖紙和閃爍的屏幕前投下一圈溫暖的光暈。那光暈，是他疲憊時抬眼就能看到的、屬于“平常生活”的微小錨點。
李薇的世界，則在“啟明資本”高速運轉的渦輪里旋轉。
她的工位在市中心頂級寫字樓的落地窗邊，視野開闊，樓下是川流不息的車河和霓虹閃爍的奢侈品店招牌。
空氣里彌漫著昂貴的香水味、現磨咖啡的焦香和一種無形的、由野心與焦慮混合而成的壓力。
她的生活被密集的會議、飛行、盡職調查和永遠看不完的行業(yè)報告填滿。手機24小時待命，回復郵件和消息的速度代表著她的專業(yè)度和價值。
最初的新鮮感和興奮感，在日復一日的高壓和復雜的辦公室政治中，被迅速消磨。
她開始抱怨上司的苛刻，抱怨客戶的反復無常，抱怨為了一個項目熬通宵后還要強撐著畫上精致妝容去參加商務酒會。
每當這時，她會給林遠發(fā)微信，長長的一段語音，語速快得像爆豆子，充滿了疲憊和委屈。
林遠通常在調試程序的間隙看到這些消息。他摘下防藍光眼鏡，揉著發(fā)澀的眉心，點開語音。
李薇的聲音從聽筒里傳出，帶著都市叢林里掙扎的煙火氣，離他身處的、由邏輯和代碼構成的靜謐世界如此遙遠。
他沉默地聽著，手指在鍵盤上無意識地敲擊著，試圖組織語言安慰，卻發(fā)現自己的詞匯庫在應對這種復雜情緒時如此貧瘠。最終，他往往只能回一句干巴巴的：“注意休息?！薄皠e太累了?！?/p>
他能感覺到，李薇對他的回應越來越失望。那些簡短的文字后面，是更深的沉默和隔閡。
他試圖理解她的壓力，就像當初理解她為高考拼搏時的焦慮一樣。
但現在的焦慮，摻雜了太多他無法理解的東西：對某個奢侈包包的渴望，對某個度假勝地的向往，對某個“成功人士”生活方式的羨慕……這些在李薇的抱怨和偶爾流露的憧憬中出現的東西，像一層油污，漂浮在他們原本清澈的情感河流上，讓他感到陌生和隱隱的不安。
——
陳璐的出現頻率，隨著李薇在“啟明”站穩(wěn)腳跟而顯著增加。
她似乎總能精準地捕捉到李薇情緒低落或工作間隙的空檔，一個電話就約出來喝下午茶或做SPA。
地點通常是S市那些裝修奢華、價格不菲的咖啡館或美容會所。
“哎呀，薇薇，你這臉色可不行??！昨晚又熬夜寫報告了？”陳璐優(yōu)雅地攪動著杯中的拉花咖啡，看著李薇眼下的青黑，語氣帶著夸張的心疼和一種過來人的了然，“啟明就是血汗工廠！不過，熬出頭就好了。你看Annie姐，才三十出頭，去年剛升了MD（董事總經理），年薪這個數！”她神秘地伸出幾根手指，晃了晃，“現在人家住濱江大平層，老公是外企高管，孩子上國際學校，嘖嘖，那才叫人生贏家！”
李薇疲憊地靠在柔軟的沙發(fā)里，小口啜飲著昂貴的花果茶。
陳璐描繪的畫面像一劑強效嗎啡，暫時麻痹了她身體的疲憊，卻更深地刺激了她內心的焦慮和渴望。
她看著窗外衣著光鮮、步履匆匆的行人，再看看自己身上雖然得體但并非奢侈品的套裝，一種“不夠好”、“不夠快”的緊迫感油然而生。
“我什么時候才能像Annie姐那樣啊……”她嘆了口氣，語氣里充滿了向往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自卑。
“急什么！”陳璐放下咖啡杯，身體前傾，壓低聲音，帶著一種分享秘密的興奮，“關鍵是人脈和機會！光埋頭苦干可不行。喏，今晚‘云頂’有個小范圍的行業(yè)酒會，來的可都是圈里有頭有臉的人物，還有幾個新銳基金的合伙人。機會難得！我好不容易才搞到的邀請函，一起去？”
李薇有些猶豫：“今晚？我可能還要改個PPT……”
“改什么PPT??！”陳璐恨鐵不成鋼地打斷她，“PPT做得再好，老板也看不見！這種酒會才是露臉、搭橋的好地方！說不定哪個大佬看你順眼，一句話就能給你調到更好的項目組！走啦走啦，就當放松一下，認識點新朋友！”她不由分說地拉起李薇。
那天晚上，李薇第一次見到了楊哲。
“云頂”是一家位于摩天大樓頂層的私人會所，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流光溢彩，如同鋪開的星河。
空氣里混合著雪茄、高級香水和香檳的馥郁氣息。
衣香鬢影，觥籌交錯，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精心設計的笑容，低聲交談著動輒以億計的項目和普通人難以企及的“資源”。
李薇穿著陳璐借給她的、稍微有些不合身的小禮服，顯得有些拘謹和不自在。陳璐則如魚得水，拉著她穿梭于人群，熟練地打著招呼。
然后，她在一個被幾個西裝革履男人圍著的圈子前停下。
“楊總！好久不見！”陳璐的聲音瞬間切換到甜膩模式。
被稱作楊總的男人轉過身。
他看起來三十五六歲，身材保持得很好，穿著剪裁極其合體的深色西裝，沒打領帶，襯衫領口隨意地敞著兩顆扣子。
他的臉不算特別英俊，但五官硬朗，眼神銳利而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慵懶的自信。
手腕上戴著一塊低調奢華的腕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