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生效的第一天,空氣里就彌漫著一種詭異的、隨時可能爆炸的氣氛。
上午最后一節(jié),是冗長的政治思想教育課。
老師在講臺上抑揚頓挫地念著教材,聲音像催眠曲。
我坐得筆直,目光落在攤開的筆記本上,努力捕捉著每一個可能成為考點的句子,筆尖習慣性地移動著。
然而,眼角的余光卻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不受控制地瞟向教室最后一排那個角落。
江嶼正趴在桌子上。
校服外套蓋在頭上,像搭了個簡易帳篷。
只能看到他一點凌亂的黑發(fā)露在外面,肩膀隨著呼吸輕微起伏。
他在睡覺。
理所當然地、旁若無人地睡著。
講臺上老師的聲音似乎成了他最好的白噪音。
我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筆桿。
逃課?現在?在老師的眼皮子底下?
這念頭光是想想,就讓我的后背沁出一層冷汗。
這是公然挑戰(zhàn)秩序,是自毀前程!
手腕內側似乎又傳來一陣熟悉的、象征性的刺痛感。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在褲袋里極其輕微地震動了一下。
像被電流擊中,我渾身一僵。
幾乎是屏住呼吸,我極其緩慢、極其謹慎地將手伸進褲袋,摸出那個小小的方塊。用攤開的政治課本做掩護,我飛快地瞥了一眼屏幕。
一條新信息,來自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
只有兩個字,帶著江嶼式的簡潔和命令口吻:
【后門。】
心臟驟然失序,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又松開,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
后門?他要我從教室后門溜出去?就在現在?
講臺上老師的聲音還在繼續(xù),目光時不時掃過整個教室。
我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臉頰,耳朵里嗡嗡作響,握著手機的手心瞬間變得汗涔涔。
不行!這太瘋狂了!被發(fā)現就完了!!
教導主任冰冷的眼神、父母失望的面孔、同學們鄙夷的議論……無數可怕的后果在我腦中飛速閃過。
然而,江嶼那雙帶著蠱惑的眼睛和他那句“一旦開了頭……”的話,卻像魔咒一樣在我耳邊盤旋。
還有昨晚天臺的風,和他手腕上那些刺目的疤……一種被壓抑了太久、近乎自毀的渴望,混合著對“失控”本身的恐懼和病態(tài)好奇,猛地沖垮了理智的堤壩。
我猛地吸了一口氣,指甲狠狠掐進掌心,用那點尖銳的疼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老師正好轉身在黑板上寫字。
就是現在!
我屏住呼吸,身體繃緊得像一張拉滿的弓,利用前排同學的遮擋,動作快得像一道影。
貓腰、起身、輕挪椅子、閃身!
短短兩秒,我已經從后門溜了出去,后背緊緊貼在冰冷的走廊墻壁上。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撞擊著,幾乎要破膛而出。
耳朵里全是自己粗重如鼓的喘息聲。
我靠在墻上,雙腿有些發(fā)軟,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巨大眩暈感和一種……從未體驗過的、近乎虛脫般的刺激。
腳步聲從走廊那頭傳來,不緊不慢。
江嶼雙手插在校服褲兜里,慢悠悠地晃了過來。
他臉上沒什么特別的表情,甚至帶著點沒睡醒的惺忪,只是走到我面前時,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上勾了一下,像是對我剛才“壯舉”的無聲評價——合格,或者,還算有點膽量?
“走?!?他言簡意賅,下巴朝樓梯口的方向一揚,率先邁開了步子。
我機械地跟在他身后,腳步有些虛浮。
穿過空曠安靜的走廊,走下樓梯,午休時間的校園顯得格外嘈雜,人聲、嬉笑聲、籃球撞擊地面的聲音混雜在一起。
我下意識地低下頭,感覺每一個迎面走來的人都像在審視我這個“叛逃者”。
江嶼卻毫不在意,他雙手插兜,目不斜視,帶著一種旁若無人的坦蕩,徑直穿過人流,走向校門口那排被學生們私下稱為“美食(垃圾)一條街”的小攤販聚集地。
最終,他在一個賣炸串的油膩小推車前停下。
推車被油煙熏得發(fā)黑,鍋里翻滾著深色的油,散發(fā)出濃烈刺鼻的香料味。
“老板,兩串炸年糕,兩串雞柳,多放辣?!?江嶼熟稔地報著單子,回頭瞥了我一眼,“你吃什么?”
我看著油鍋里翻滾的、顏色可疑的食物,胃里本能地一陣翻騰。
“我……我不餓。”
他嗤笑一聲,沒勉強,自顧自付了錢。
很快,幾串炸得金黃焦脆、裹滿了鮮紅辣椒粉的食物遞到了他手里。
他拿起一串雞柳,毫不猶豫地咬了一大口,油脂和辣椒粉沾在他的嘴角。
“嘗嘗?”他把另一串年糕遞到我面前,那炸物離我的鼻子只有幾公分,濃烈的、混合著劣質油和辛辣調料的奇異香氣霸道地鉆進來。
我盯著那串年糕,胃部的抗拒感更強烈了。
這太不衛(wèi)生了。
油脂攝入嚴重超標。
辣椒對腸胃刺激太大。
……
無數條“健康規(guī)則”在腦中自動彈出警報。
“怎么?”江嶼挑眉,帶著點挑釁,“怕了?還是林主席的‘程序’里,沒裝消化路邊攤的模塊?”
又是“程序”!又是這種輕飄飄的、卻能精準刺中我痛處的嘲諷!
一股無名火夾雜著不服輸的倔強猛地頂了上來。
去他的程序!去他的規(guī)則!
我?guī)缀跏琴€氣般地伸出手,一把奪過他遞過來的那串炸年糕!
溫熱的油立刻沾到了我的指尖,帶著一種陌生的黏膩感。
我閉上眼,心一橫,對著那裹滿辣椒粉、油光發(fā)亮的年糕,狠狠地咬了下去!
瞬間,一股極其復雜、極其強烈的味道在口腔里爆炸開來!
首先是滾燙,燙得我舌尖發(fā)麻。
緊接著,是濃重得幾乎嗆人的香料味和辣椒的灼燒感,像一團火猛地從喉嚨燒到了胃里。劣質油脂的膩味緊隨其后,混合著年糕本身那種軟糯粘牙的口感……
這滋味絕對談不上美妙,甚至可以說是糟糕的體驗。
“咳……咳咳!” 我猝不及防,被那強烈的辛辣和油膩嗆得劇烈咳嗽起來,眼淚瞬間就涌了上來。
江嶼看著我狼狽的樣子,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毫不客氣地大笑起來。
那笑聲爽朗、放肆,甚至帶著點惡作劇得逞的得意,和他平時那種陰郁淡漠的樣子判若兩人。
“哈哈哈哈……慢點!又沒人跟你搶!”他一邊笑,一邊把自己手里那瓶剛擰開的、冰鎮(zhèn)的廉價橘子汽水塞到我手里,“喝口,壓壓!”
我咳得滿臉通紅,眼淚汪汪,也顧不上許多,接過那瓶汽水就灌了一大口。
冰涼、甜膩、帶著大量氣泡的液體沖入口腔,瞬間中和了那股灼燒的辣味和油膩感,帶來一種奇異的、劫后余生般的舒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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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嗽漸漸平息。
我喘著氣,看著手里那串被我咬了一口的、賣相糟糕的炸年糕,又看看旁邊笑得肩膀都在抖的江嶼。
一種極其陌生的感覺,像細小的電流,從被辣得發(fā)麻的舌尖蔓延開,流竄到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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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感覺……不是單純的難吃。
而是一種打破禁忌的、帶著輕微自虐性質的、近乎荒謬的……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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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放學鈴一響,江嶼就背著那個幾乎空空如也的書包,晃晃悠悠地走到了我的課桌前。
他屈起手指,用指關節(jié)在我堆滿書本的桌面上不輕不重地敲了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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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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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簡意賅,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他根本沒給我拒絕的機會,說完就轉身,雙手插著褲兜,邁著那種懶洋洋的步子朝教室外走去,仿佛篤定我會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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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的同學投來詫異的目光。
李薇更是直接皺起了眉頭,小聲嘀咕了一句:“搞什么啊……”
我假裝沒看見,迅速收拾好書包,在那些探究的視線中,快步跟上了江嶼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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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回家,也沒有去游戲廳之類的地方,而是熟門熟路地拐進了學校后面一條僻靜的小巷。
巷子盡頭,藏著一家連招牌都沒有的小店,只開著一扇窄窄的門,門口掛著一塊用紅漆寫著“游戲”兩個字的破舊木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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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門進去,一股混雜著汗味、泡面味、煙味和機器散熱的悶熱氣息撲面而來。
光線昏暗,只有幾臺老舊的街機屏幕閃爍著五顏六色的光。
里面稀稀拉拉坐著幾個穿著其他學校校服的男生,看到江嶼,有人懶洋洋地抬手打了個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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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嶼哥。帶馬子來玩啊?”一個染著黃毛的家伙叼著煙,眼神輕佻地掃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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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嶼沒搭理他,徑直走到角落一臺看起來最舊的機器前,從口袋里摸出幾個硬幣塞進去。
機器發(fā)出“嗡”的一聲啟動音效,屏幕上亮起炫目的格斗游戲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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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彼_旁邊一張吱呀作響的塑料凳,自己則拖過另一張坐下,目光已經專注地投向了屏幕,手指熟練地放在了搖桿和按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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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拘謹地在那張油膩膩的塑料凳上坐下,感覺自己和這個環(huán)境格格不入。
震耳欲聾的游戲音效、彌漫的煙味、屏幕上兩個肌肉夸張的虛擬角色在瘋狂互毆……這一切都讓我感到眩暈和不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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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過嗎?”江嶼頭也不回地問,手指在按鍵上噼里啪啦地敲擊著,屏幕上的角色發(fā)出一連串華麗的招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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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蔽依蠈嵒卮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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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好學生?!彼p哼一聲,語氣聽不出褒貶。
屏幕上他操控的角色一個漂亮的連招將對手KO,絢麗的“WIN”字占滿屏幕。
他隨手拿起旁邊小桌上放著的一桶泡面——那是老板提供的,面餅和調料包都堆在里面,沒加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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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彼涯峭芭菝嫱频轿颐媲?,然后拿起他自己的書包——那個看起來永遠空癟癟的書包,在我驚愕的目光中,他竟然從里面掏出了……一個沉甸甸的保溫杯?還是那種老干部用的深藍色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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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擰開杯蓋,一股滾燙的白氣冒了出來。
他小心翼翼地把保溫杯里滾燙的開水倒進我面前那桶泡面里,直到水面剛好沒過面餅。
動作熟練得像做過千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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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分鐘。”他把杯蓋重新蓋上,保溫杯塞回書包,手指又回到了游戲搖桿上,“蓋子蓋好,悶著。時間到了自己掀開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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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愣地看著眼前這桶開始散發(fā)出濃郁紅燒牛肉面香氣的泡面,再看看旁邊又投入到激烈游戲廝殺中的江嶼。
這個畫面充滿了極致的違和感:震耳欲聾的游戲廳,炫目的屏幕光,彌漫的二手煙,還有……一桶用老干部保溫杯精心泡開的、熱氣騰騰的方便面?
這種奇特的組合,荒誕得讓我一時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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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分鐘在游戲的音效和按鍵聲中過去。
江嶼像是掐著點,在屏幕上的角色又一次KO對手的瞬間,頭也不回地提醒:“時間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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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掀開泡面桶的紙蓋。
濃郁的、混合著香精和油脂的香味猛地竄上來,帶著一股強烈的、廉價的誘惑力。
面條吸飽了水分,變得柔軟膨脹。
我拿起一次性叉子,卷起一坨面條,猶豫了一下,送進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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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舊是那種工業(yè)化的、談不上美味的感覺。
但奇怪的是,這一次,在這樣嘈雜混亂的環(huán)境里,吃著這樣一碗由“不良少年”用老干部保溫杯泡出來的泡面,心底卻奇異地生出一絲……平靜?
一種脫離了既定軌道、暫時懸浮于規(guī)則之外的、奇異的放松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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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江嶼的聲音打斷了我短暫的出神。
他不知何時已經結束了游戲,側過頭看我。
屏幕的光映在他臉上,明明滅滅,他眼中帶著一絲探究和戲謔,“‘壞’的滋味,比你的年級第一寶座怎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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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咽下嘴里的面條,沒說話。
只是低頭,又卷起一叉子面,送入口中。
那味道依舊廉價,卻似乎不再那么難以忍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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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筆記。”我從書包里拿出一個厚厚的、封皮素凈的筆記本,放在油膩的小桌上,推到他面前,“高一到高二上學期的數學和物理重點。公式推導、例題、易錯點都標紅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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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嶼的目光從屏幕上移開,落在那本和他周圍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干凈整潔的筆記本上。
他挑了挑眉,臉上沒什么特別的表情,只是隨意地伸手拿了過去。
他并沒有立刻翻開,而是像掂量什么似的在手里掂了掂筆記本的重量,指腹在那光滑的封皮上摩挲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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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厚?!彼u價了一句,語氣平淡,聽不出是滿意還是嫌棄。
然后,他就那么隨意地把筆記本塞進了他那空癟癟的書包里,動作自然得像是塞進一包紙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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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了。”他吐出兩個字,目光又回到了激烈的游戲畫面上,手指重新在按鍵上飛舞起來,仿佛剛才那本凝聚了我?guī)滋煨难墓P記,只是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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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堵在胸口。
是失落?好像也不是。
只是覺得……有點怪。
我看著他專注的側臉,屏幕的光影在他輪廓分明的下頜線上跳躍。
這個人,撕卷子時像個暴徒,抽煙時像個幽靈,泡面時像個老媽子,此刻打游戲又像個沉迷其中的大男孩……他到底有多少張面孔?哪一張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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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我忍不住開口,聲音在嘈雜的游戲音效里顯得有些微弱,“你……看了那些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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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指的是我手腕上的。
昨晚在天臺,他應該看到了。
就像我看到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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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嶼操控角色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屏幕上華麗的連招光芒不斷閃爍。
他像是沒聽見,又像是聽見了不想回答。
過了好幾秒,就在我以為他不會回應時,他低沉的聲音混在游戲角色的嘶吼聲里傳來,帶著一種事不關己的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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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了。怎么了?挺別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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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別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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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詞像一顆小石子,丟進我剛剛泛起漣漪的心湖,激起一圈怪異的波紋。
不是同情,不是安慰,也不是嘲諷,而是一種……近乎審美評判的冷漠?
這反應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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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呢?”我反問他,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一點,試圖穿透游戲的噪音,“你的疤……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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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上的戰(zhàn)斗似乎進入了白熱化,音效更加震耳欲聾。
江嶼的手指在按鍵上敲擊得更快更用力,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緊抿著唇,下頜線繃緊,側臉的線條在閃爍的光影里顯得有些冷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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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以為他又會像上次一樣沉默時,他忽然猛地一推搖桿,屏幕上他操控的角色發(fā)出一聲怒吼,打出了一個超必殺技!
炫目的光芒瞬間吞噬了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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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贏了!”旁邊觀戰(zhàn)的黃毛興奮地吼了一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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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嶼松開搖桿和按鍵,身體向后靠在吱呀作響的塑料椅背上,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氣。
他沒有看我,目光依舊落在屏幕上跳動的“WIN”字上,聲音低沉沙啞,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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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走那天……我找不到家里的水果刀了。”他頓了頓,仿佛在回憶那個場景,“就用她裁縫用的……劃粉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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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很平靜,沒有起伏,像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
但“劃粉筆”三個字,卻像帶著鋸齒的鈍刀,狠狠地在我心口剮蹭了一下。
那該有多疼?
那種粗糙、生澀的切割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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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呢?”我的聲音有些發(f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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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江嶼終于轉過頭看我,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處,殘留著一絲剛才激烈游戲帶來的疲憊,還有一點更深沉的、看不清的東西,“后來……刀找到了?!?/p>
他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又自嘲,“你說蠢不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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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說“劃粉筆”的后果,也沒有說為什么找不到刀。
但“蠢不蠢”這三個字,像一塊巨石,沉甸甸地壓在了我們之間的空氣里。
那是對自己過往傷痛的輕描淡寫,也是對那段黑暗時光最刻骨的否定。
我看著他那雙沒什么光彩的眼睛,再想想自己手腕上那些為了抵抗“不夠好”的壓力而留下的淺淡痕跡。
原來,無論原因多么不同,我們都在用傷害自己的身體,來對抗那些無法言說的絕望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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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自毀,才是我們共同的、最原始的“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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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挺蠢的?!蔽逸p聲說,聲音低得幾乎被游戲音效淹沒。
不知道是在說我們兩個中的誰,還是……說所有這樣做的、被困在痛苦里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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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嶼沒再說話,只是重新坐直身體,往投幣口塞了幾個硬幣。
機器再次嗡鳴起來,炫目的光重新映亮了他沒什么表情的側臉。
他投入了新一局的廝殺,手指在按鍵上飛舞,仿佛剛才那段沉重的對話從未發(fā)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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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桶泡面已經涼了,凝結的油脂浮在湯面上,看起來更加難以下咽。
但我還是拿起叉子,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吃著。
廉價的咸香和油脂的膩味在口腔里彌漫開,混合著游戲廳里渾濁的空氣,形成一種奇特的、令人窒息的真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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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易以一種奇特的、近乎野蠻的方式繼續(xù)著。
江嶼像一頭闖入瓷器店的公牛,蠻橫地將我從那個由分數、排名和規(guī)則構筑的精致牢籠里往外拖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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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在我對著滿分的英語試卷露出習慣性的、公式化的微笑時,冷不丁地抽走試卷,揉成一團塞進他那個永遠鼓鼓囊囊的書包深處,然后丟給我一張空白的、畫滿了扭曲抽象線條的涂鴉紙,命令道:“畫點有意思的,別浪費紙?!?/p>
我握著筆,對著那張“廢紙”手足無措,感覺像被剝奪了賴以生存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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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在我習慣性地提前半小時到自習室搶占最佳位置時,像個幽靈一樣出現,一把扯住我的書包帶子,不由分說地把我拽向操場的方向。
“看什么書?曬太陽補鈣!”他把我按在操場邊銹跡斑斑的看臺上,自己則大喇喇地躺倒在旁邊,用校服蓋住臉,在初冬下午難得的暖陽下呼呼大睡。
我僵硬地坐著,看著遠處跑道上訓練的同學,感受著陽光毫無遮攔地曬在臉上、脖頸上,那是一種久違的、帶著溫度的熨帖感,卻讓我渾身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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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甚至會在我因為一道難題眉頭緊鎖、反復演算時,突然伸過手來,用他沾著鉛筆灰的手指,在我攤開的草稿紙上那個復雜的公式旁邊,畫上一個吐著舌頭、翻著白眼、豎起中指的猥瑣小人,然后惡劣地笑著問:“像不像你現在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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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我都被他這些突如其來的、毫無章法的“破壞”行為氣得七竅生煙,感覺精心維護的秩序和體面被踐踏得粉碎。
憤怒和恐慌交織。
然而,每一次被他強行拖入混亂之后,心底深處,那個被“完美”外殼禁錮了太久的、真實的林澈,似乎又掙扎著、往外探出了一點點觸角。
那是一種隱秘的、帶著罪惡感的……松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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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的“回報”,則顯得格外笨拙和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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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像一個真正的間諜,時刻留意各科老師講課的進度和重點。
數學老師提到某個定理是“核心考點”時,我會立刻在筆記本上畫上一個大大的紅圈。
英語老師強調某個語法點“必考”時,我會在那個例句下面用力劃上三條橫線。
我會在課間,趁著江嶼趴在桌上補覺或者神游天外時,飛快地將他桌洞里那些揉成一團、沾著不明污漬的隨堂測驗卷子“偷”出來,仔細展平,對照著正確答案,用不同顏色的筆在錯誤旁邊寫上詳細的解析步驟,再悄悄塞回他桌洞最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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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把整理好的筆記或者批改過的卷子“物歸原主”時,我都會緊張得手心冒汗,眼睛死死盯著他,觀察他的反應。
江嶼的反應總是千篇一律的淡漠。
他通常只是隨意地翻開看看,目光在那工整的字跡和密密麻麻的批注上停留幾秒,然后鼻子里發(fā)出一聲意義不明的輕哼,就把筆記本或卷子隨手塞進他那個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書包里,再無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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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感謝,沒有肯定,甚至沒有一句評價。
仿佛那些耗費了我大量時間和心血的“成果”,只是一陣無關緊要的風,吹過了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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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單向的、得不到任何反饋的付出,像投入了無底深潭的石子,連個回響都聽不見。
時間久了,一種強烈的挫敗感和自我懷疑開始滋生。
我到底在做什么?
是在“治療”他?還是在證明自己的愚蠢?
他根本不需要這些,也毫不在意。
我的努力,在他眼里,或許只是一個“好學生”可笑的自以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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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念頭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越勒越緊,讓我?guī)缀醮贿^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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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在一次數學小測后。
卷子發(fā)下來,我依舊是那個鮮紅刺眼的滿分,被老師當眾表揚。
眼角的余光里,我看到江嶼的卷子被課代表隨意地丟在他桌上——一個巨大的、猩紅的“41”分,像一張咧開的、嘲諷的嘴。
而他本人,正低著頭,專注地在卷子背面畫著什么,對那個分數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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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莫名的邪火猛地竄了上來,燒掉了最后一點理智。
我抓起自己那張滿分的卷子,在老師贊許的目光和同學們習慣性的注目禮中,霍然起身,幾步沖到了江嶼的座位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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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的竊竊私語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錯愕和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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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嶼也抬起了頭,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挑了挑眉,似乎對我的舉動有點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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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看他,目光死死盯著他桌面上那張41分的卷子。
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注視下,我猛地伸出手,一把抓起了那張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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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江嶼剛發(fā)出一個音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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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當著他的面,在他錯愕的注視下,雙手抓住那張寫滿紅叉的卷子兩端,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決絕地撕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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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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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聲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響亮,都要刺耳!
紙屑紛飛,像一場慘白的雪,洋洋灑灑地飄落在我們之間,也飄落在周圍死寂的空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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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嶼!”我的聲音因為激動和憤怒而尖銳得變了調,帶著一種破音的嘶啞,“你到底想怎么樣?!我給你整理筆記!我?guī)湍銊澲攸c!我把飯都喂到你嘴邊了!你為什么連看都不愿意看一眼?!為什么?!你就這么甘心當個別人眼里的垃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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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教室鴉雀無聲。
所有同學都目瞪口呆地看著我,看著那個他們心目中永遠冷靜自持的“林主席”,此刻像一個歇斯底里的瘋子,對著全班最爛的差生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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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眼眶發(fā)熱,視線因為強忍的淚水而變得模糊。
那些積壓了太久的委屈、憤怒、不被理解的挫敗感,在這一刻徹底爆發(fā)。
我感覺自己像個孤注一擲的賭徒,押上了所有的籌碼,卻只換來對手一個冷漠的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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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嶼看著我,臉上慣常的淡漠和懶散消失了。
他的眼神很深,像兩口幽暗的深井,里面翻涌著復雜的情緒——錯愕、一絲被冒犯的慍怒,但更多的,是一種我從未在他眼中見過的、近乎沉重的……了然?
他緊抿著唇,下頜線繃得像一塊堅硬的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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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仿佛凝固了。
只有那些飄落的紙屑還在緩緩打著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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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秒鐘后,他忽然動了。
不是站起來反駁,也不是憤怒地離開。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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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力道很大,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強硬,甚至捏得我腕骨隱隱作痛。
我被他拽得一個踉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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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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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說了三個字,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壓抑的怒火,還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不再看我,拉著我就往教室外走,完全無視了講臺上老師震驚的目光和全班同學石化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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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嶼!林澈!你們干什么?!給我站住!”數學老師的怒吼在身后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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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江嶼充耳不聞。
他像一頭被激怒的困獸,拉著我,粗暴地撥開擋在門口的幾個同學,沖出了教室。
走廊上,他依舊沒有松開我的手腕,拽著我一路狂奔!
午休時間的校園人來人往,無數驚詫的目光投射過來。
我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腳步踉蹌地跟在他后面,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跳動,撞擊著肋骨,分不清是因為奔跑,還是因為剛才那場失控的爆發(fā)和他此刻駭人的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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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拉著我沖下樓梯,穿過喧鬧的食堂門口,繞過靜悄悄的實驗樓,最后沖向了教學樓后面那片少有人至的、靠近圍墻的小樹林。
樹林邊緣,靠近排水溝的地方,有一個巨大的、積滿了渾濁雨水的泥坑,顯然是前幾天大雨的遺留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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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嶼拉著我,在泥坑邊緣猛地剎住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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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過身,胸膛因為劇烈的奔跑而起伏著,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里面燃燒著我從未見過的、近乎暴烈的火焰。
他喘著粗氣,聲音因為激動而更加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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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學‘壞’?想不做機器人?行啊!”他猛地抬手,指向那個渾濁的泥水坑,“那就做點真正‘壞’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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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他眼中那股駭人的氣勢震住了,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心臟狂跳:“你……你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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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近乎殘忍的弧度,眼神銳利得像刀子,一字一句地砸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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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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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我失聲驚叫,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又看看那個散發(fā)著泥腥味的渾濁水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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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進去!”江嶼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瘋狂和壓迫感,“林澈!你不是受夠了嗎?受夠了當那個永遠干凈、永遠正確、永遠高高在上的年級第一嗎?你不是想知道怎么‘痛’嗎?那就跳下去!弄臟你自己!看看這個世界會不會因為你的完美少了一塊就他媽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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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吼聲在寂靜的小樹林里回蕩,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
我看著他因為激動而微微扭曲的臉,看著他眼中那團近乎毀滅的火焰,巨大的恐懼攫住了我。
這個泥坑,像是一個象征,象征著徹底放棄我過去十八年賴以生存的一切準則、體面和“完美”。
跳下去,就等于親手撕碎那個“林澈”的軀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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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江嶼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冰,充滿了極致的嘲諷和失望,他猛地松開了一直攥著我手腕的手,那力道大得讓我一個趔趄。
他往后退了一步,指著那泥坑,聲音冰冷刺骨,“那就滾回去!繼續(xù)當你的好學生!當你的機器人!繼續(xù)用那些沒用的筆記來可憐我!我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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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需要你的可憐!”最后這句話,他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一種被深深刺傷的憤怒和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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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需要你的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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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像一把燒紅的匕首,狠狠地捅進了我的心窩,又猛地拔了出來,留下一個滾燙的、汩汩冒血的空洞。
所有的憤怒、委屈、不被理解的痛苦,在這一刻被這句帶著血淚的嘶吼徹底點燃、引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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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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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什么他可以用最惡毒的話撕碎我?!
憑什么他可以把我精心準備的付出踐踏成廉價的“可憐”?!
憑什么他可以在深淵里自得其樂,卻要把試圖靠近的人也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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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巨大的、混雜著被誤解的憤怒和破罐破摔的悲愴的蠻力,猛地從身體深處爆發(fā)出來!
我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腦子里只剩下一個瘋狂的念頭:證明給他看!我不是可憐他!我不怕!
?我發(fā)出一聲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近乎凄厲的尖叫,用盡全身的力氣,猛地向前沖去!
目標不是江嶼,而是他身后那個渾濁的、散發(fā)著腥臭味的泥水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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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嶼驟然收縮的瞳孔和驚愕的目光中,我的身體騰空而起,帶著一種飛蛾撲火般的決絕,狠狠地、義無反顧地砸進了那個泥水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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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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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水花夾雜著黑色的淤泥猛地濺起!
冰冷的、帶著腐殖質腥臭的泥水瞬間從四面八方涌來,沒過了我的小腿、大腿、腰腹……
校服被徹底浸透,沉重地貼在身上。
刺骨的寒意和粘稠的泥漿包裹住身體的每一寸皮膚,骯臟的泥點濺滿了我的臉頰和頭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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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仿佛瞬間安靜了。
只有冰冷的泥水包裹擠壓身體的觸感,還有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撞擊的悶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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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齊腰深的、冰冷的泥漿里,狼狽得像一只被拔光了羽毛的落湯雞。
泥水順著發(fā)梢往下淌,流進眼睛里,帶來一陣刺痛。
校服被徹底浸透,沉重地貼在身上,勾勒出可笑的輪廓。
污泥濺滿了臉頰和脖頸,散發(fā)出令人作嘔的腥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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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仿佛停滯了。
冰冷的觸感透過濕透的布料,針一樣扎進皮膚,刺骨的寒意沿著脊椎一路竄上頭頂。
我僵硬地站著,大腦一片空白,只有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毫無章法地擂動,撞擊著肋骨,發(fā)出沉悶而急促的回響。
耳邊嗡嗡作響,剛才那一瞬間的瘋狂和憤怒,被冰冷的泥水徹底澆滅,只剩下巨大的、滅頂般的茫然和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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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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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個瘋子一樣,跳進了泥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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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證明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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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一陣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伴隨著一個中年男人氣急敗壞的怒吼,像驚雷一樣炸響在死寂的小樹林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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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兩個!干什么呢?!無法無天了是不是?!給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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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教導主任!那個以嚴厲刻板著稱的“閻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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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渾身一激靈,像被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瞬間從那種茫然的狀態(tài)中驚醒。
巨大的恐懼和羞恥感如同冰冷的巨浪,瞬間將我吞沒。
完了!被教導主任當場抓包!在泥坑里!和江嶼一起!這簡直是學生生涯的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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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意識地、驚恐地轉頭看向岸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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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嶼還站在那里,維持著剛才被我推開時的姿勢。
教導主任的怒吼似乎并沒有讓他驚慌失措。
他的臉上,那種瘋狂和嘲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復雜的表情——錯愕、震驚,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動容?
他正死死地盯著我,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在我滿身污泥、狼狽不堪的臉上和身上掃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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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教導主任肥胖的身影氣急敗壞地沖到泥坑邊緣,手指顫抖地指著我們,嘴里罵罵咧咧地喊著“反了天了!簡直反了天了??!”時,江嶼終于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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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轉過身,不再看我,而是直接面向暴怒的教導主任。
他向前跨了一步,恰恰擋在了我和泥坑之間,也擋住了教導主任那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剝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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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任,”江嶼的聲音響起,竟然帶著一種刻意的、油滑的腔調,和他平時的淡漠沙啞完全不同,“不關她的事。是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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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導主任氣得臉都紫了,唾沫星子橫飛:“不關她的事?!我都看見了!你們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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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真看錯了!”江嶼打斷他,聲音拔高了幾分,帶著一種混不吝的痞氣,甚至還攤了攤手,“是我!我心情不好,想跳泥坑里冷靜冷靜!林澈?林澈她是路過,看我發(fā)神經,好心過來想拉我一把,結果……”
他故意拖長了語調,回頭瞥了我一眼,眼神里帶著一種夸張的無奈,“結果被我這個神經病不小心拽下去了!您說倒霉不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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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番顛倒黑白、睜眼說瞎話的本事,讓教導主任都噎住了,指著他“你…你…你…”了半天,氣得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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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嶼卻像是打開了話匣子,繼續(xù)嬉皮笑臉地胡謅:“主任,您消消氣!我認錯!我深刻檢討!寫檢查!掃廁所!都行!但林澈同學真是無辜的!人家可是年級第一,學生會主席,優(yōu)秀學生代表!您看她這一身泥,多慘?。∫志凸治?,您罰我就行,可別冤枉了好學生?。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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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口一個“年級第一”、“學生會主席”、“優(yōu)秀學生代表”,像念經一樣,每一個頭銜都像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我狼狽的臉上,也抽在教導主任憤怒的神經上。
教導主任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看看滿身污泥、失魂落魄的我,又看看擋在前面嬉皮笑臉、滿嘴跑火車的江嶼,氣得渾身發(fā)抖,卻又似乎被他這番“義正言辭”的胡攪蠻纏弄得有點下不來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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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教導主任指著江嶼,手指抖得像風中的落葉,“江嶼!你給我閉嘴!你們兩個!現在!立刻!馬上!給我滾去教務處!把事情經過原原本本寫清楚!寫不清楚不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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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嶼聳聳肩,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行嘞,主任,這就去!”
他轉過身,看向還僵在泥坑里的我,臉上那副混不吝的嬉笑瞬間收斂,眼神變得復雜而深沉,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低聲道:“還愣著?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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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如夢初醒,手腳并用地、極其狼狽地從冰冷的泥漿里掙扎著往上爬。
污泥糊滿了手臂和褲子,每動一下都沉重無比。
江嶼伸出手,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用力將我拽上了岸。
他的手掌溫熱有力,隔著濕透的、沾滿污泥的校服布料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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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導主任看著我們兩個“泥猴”,尤其是看到我滿身污泥、頭發(fā)還在往下滴著臟水的慘狀,似乎也覺得再罵下去有失身份,只是重重地哼了一聲,黑著臉,像押送犯人一樣,怒氣沖沖地走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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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在教導主任身后,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每一步都留下一個泥濘的腳印。
冰冷的濕衣貼在身上,寒風一吹,刺骨的冷。
我低著頭,不敢看周圍可能存在的目光。
江嶼跟在我旁邊,沉默著,也沒再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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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教學樓拐角,教導主任大概是覺得我們這副尊容直接去教務處影響太壞,惡狠狠地丟下一句:“先去洗手間把自己弄干凈!弄干凈了立刻滾到教務處找我!”
說完,他氣呼呼地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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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自來水嘩嘩地沖刷著手臂上的污泥。
我看著鏡子里那個狼狽不堪的人影:頭發(fā)一縷縷地粘在額頭上,還在往下滴著渾濁的水珠;臉上濺滿了星星點點的泥漬,像丑陋的雀斑;校服外套和褲子濕透了,緊緊裹在身上,深一塊淺一塊的泥痕,散發(fā)著難聞的腥味。
鏡中的眼神空洞茫然,帶著劫后余生的驚悸和巨大的自我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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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關掉水龍頭,撐著洗手臺冰冷的邊緣,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發(fā)抖。
冷。從骨頭縫里透出來的冷。
還有……一種被徹底剝光示眾的羞恥和絕望。
我完了。教導主任不會放過我的。父母會知道。老師會失望。同學們會怎么看我?那個高高在上的“林澈”,像個傻子一樣跳進了泥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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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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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我猛地一顫,從鏡子里看到江嶼靠在洗手間門口。
他也簡單清理了一下,但褲腳和鞋子上還沾著明顯的污泥。
他手里拎著那個標志性的、鼓鼓囊囊的書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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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著?!彼哌^來,把書包不由分說地塞進我懷里。
書包很沉,里面硬邦邦的,不知道裝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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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意識地抱住那個臟兮兮的書包,茫然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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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有我的校服外套和褲子,干凈的。”他指了指洗手間里面,“去隔間換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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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住了。換他的衣服?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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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穿著濕衣服凍死?還是想讓‘閻王’看著你這副樣子再訓你半小時?”江嶼的語氣帶著點不耐煩,但眼神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快的不自在,“趕緊的!磨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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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由分說地把我推進了洗手間隔間,順手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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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間里狹窄而安靜。
我抱著他那個沉甸甸的書包,愣了好幾秒。
冰冷的濕衣貼在皮膚上,確實凍得我牙齒都在打顫。
我遲疑地拉開書包拉鏈。
里面果然塞著一件洗得發(fā)白、但還算干凈的深藍色連帽運動外套,和一條同樣有些舊、膝蓋處還磨得發(fā)白的黑色運動褲。
衣服上殘留著一點淡淡的、混合著廉價洗衣粉、煙草和松節(jié)油的味道——那是江嶼身上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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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脫下自己冰冷濕透、沾滿污泥的校服外套和長褲,換上了他的衣服。
外套很大,袖子長得蓋過了我的指尖,褲腿也松松垮垮地堆在腳踝上,需要把褲腰卷起來好幾圈。
鏡子里的人影瞬間變得滑稽可笑,像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還頂著一頭濕漉漉的亂發(fā)和一臉沒擦干凈的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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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奇怪的是,那寬大粗糙的布料包裹著身體,隔絕了濕冷,帶來一種陌生的、帶著他人體溫的暖意。
那股屬于江嶼的、混合著不羈和煙火氣的氣息縈繞在鼻尖,竟奇異地沖淡了剛才滅頂的恐慌和羞恥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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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著自己那團濕透泥濘的校服,推開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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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嶼還靠在門口的墻上等著。
看到我穿著他那身明顯不合身、顯得邋遢又滑稽的衣服走出來,他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抽動了一下,像是想笑,又被他強行壓了下去,只留下一個古怪的、扭曲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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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他清了清嗓子,移開目光,聲音依舊沒什么溫度,卻似乎少了點之前的鋒利,“走吧,‘閻王’等著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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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導主任的咆哮持續(xù)了整整一個小時。
唾沫星子幾乎噴滿了整張辦公桌。
他痛心疾首地批判著江嶼的“屢教不改”、“無可救藥”、“帶壞好學生”,又痛心疾首地“惋惜”我的“一時糊涂”、“交友不慎”、“自毀前程”。
他揮舞著那本厚厚的校規(guī)手冊,勒令我們各自寫五千字的深刻檢查,外加打掃學校最偏僻的舊實驗樓廁所一周,并威脅說再犯一次就“嚴懲不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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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過程,江嶼都低著頭,一副“虛心受教”但“死不悔改”的樣子,偶爾“嗯”、“啊”地敷衍兩聲。
而我,穿著他那身寬大的、不合體的衣服,像個偷穿大人衣服的泥猴,從頭到尾都沉默著,感受著衣服上殘留的、屬于他的氣息和溫度,腦子里一片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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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教務處那扇沉重的門,外面的天已經快黑了。
冷風一吹,我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那件寬大的外套。
江嶼走在我旁邊,沉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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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教學樓門口的分岔路,他終于停下腳步,側過頭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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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他指了指我身上,“洗干凈了再還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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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蔽业吐晳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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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目光在我裹著他外套、顯得格外瘦小的身影上停留了兩秒,那眼神有點復雜,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簡單地丟下一句:“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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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他雙手插進褲兜,轉身,像往常一樣,邁著他那種懶洋洋的、仿佛什么都無所謂的步子,很快消失在暮色漸濃的校園小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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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獨自站在原地,看著他消失的方向,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這件帶著他氣息的寬大外套。
寒風卷起地上的落葉,打著旋兒。
冰冷的空氣吸進肺里,卻似乎不再那么刺骨了。
手腕上那些舊日的細小疤痕,在粗糙的袖口布料下,傳來一陣微弱的、熟悉的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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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一次,那悸動里,除了過往的陰霾,似乎還摻雜了別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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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種……塵埃落定般的疲憊?
一種……破罐破摔后的奇異輕松?
或者,僅僅是因為這件不屬于我的衣服,帶來的、短暫的、虛假的庇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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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那個叫“林澈”的完美軀殼,在今天下午,在那個渾濁的泥坑里,被我自己親手撕開了一道巨大的、再也無法彌合的裂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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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裂縫之下,露出的血肉,究竟是骯臟的泥濘,還是……別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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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著那團冰冷的、散發(fā)著泥腥味的濕校服,裹緊了身上那件不屬于我的寬大外套,一步一步,慢慢地,朝著那個冰冷、空曠、此刻卻莫名成為唯一避風港的“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