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祁晉被廚房傳來的聲響驚醒。他條件反射地摸向身側(cè)——床鋪空空如也，被單已經(jīng)涼透。一瞬間，恐慌攫住了他的喉嚨。離婚？車禍？還是她終于恢復了記憶？
叮叮當當?shù)慕饘倥鲎猜晫⑺噩F(xiàn)實。祁晉抓起睡袍沖出門，差點撞上正捧著一盤焦黑不明物體的藍雅寧。
"早安！"她臉上沾著面粉，眼睛卻亮得驚人，"我試著做了松餅，但好像火候沒掌握好。"
祁晉盯著那團碳化物，胸口泛起一陣酸澀的暖意。結(jié)婚第三年，藍雅寧曾報過一個烘焙班，說想給他做生日蛋糕。那天他臨時飛去紐約談并購案，回來時發(fā)現(xiàn)冰箱里擺著一個已經(jīng)發(fā)霉的奶油蛋糕，上面歪歪扭扭寫著"給最愛的晉"。他當時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把它扔進了垃圾桶。
"我去叫早餐外賣。"他伸手想接過盤子。
藍雅寧卻靈活地閃開："不行！新婚夫婦應該一起吃早餐。"她皺起鼻子，"雖然這個失敗了，但我還煮了粥。"
祁晉這才注意到空氣中飄著米香。跟隨著她走進廚房，眼前的景象讓他怔在原地——灶臺上煮著白粥，料理臺上散落著蛋殼和切得奇形怪狀的水果，冰箱門大開著，里面塞滿了新鮮食材。這與他記憶中那個一塵不染的展示間般的廚房判若兩地。
"你什么時候買的這些？"
"凌晨五點。"藍雅寧攪動著粥，頭也不抬，"我發(fā)現(xiàn)手機里有生鮮APP，就試著下單了。"她忽然轉(zhuǎn)身，舉著勺子指向他，"別告訴我'我們'平時不吃早餐，醫(yī)生說了規(guī)律飲食對恢復記憶有幫助。"
祁晉啞口無言。三十二歲的藍雅寧從不會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直接、俏皮、不容反駁。那是大學時代的她才有的特質(zhì)，后來被他的屢次失約和冷漠一點點磨平了。
"我去換衣服。"他低聲說，逃也似地離開了廚房。
二十分鐘后，當他西裝革履地回到餐廳，桌上已經(jīng)擺好了兩碗白粥、一碟醬菜和勉強能辨認出是煎蛋的食物。藍雅寧換了一條淡黃色連衣裙，發(fā)梢還滴著水，顯然剛洗過澡。
"你今天要上班？"她咬著筷子尖問道。
"嗯，有個重要會議。"祁晉低頭喝粥，避免與她對視，"你一個人在家沒問題吧？醫(yī)生說你還需要觀察幾天。"
"我跟你一起去。"
祁晉猛地抬頭："什么？"
"我說，我跟你一起去公司。"藍雅寧眼睛亮晶晶的，"說不定看到熟悉的環(huán)境能幫助恢復記憶呢？而且，"她狡黠地笑了，"我想看看我老公工作的樣子有多帥。"
祁晉的勺子當啷一聲掉進碗里。在過去五年里，藍雅寧從未主動提出要去他公司，更不會用這種崇拜的眼神看他。最后一次她去公司還是兩年前的年會，那天他們因為周瑩的出席大吵一架，藍雅寧當場潑了他一身紅酒后揚長而去。
"公司......很無聊的。"他艱難地說。
"沒關(guān)系，我可以帶本書看。"藍雅寧已經(jīng)站起身，"給我十分鐘化妝！"
祁晉張口想再找借口，手機卻響了。陳秘書的名字跳出來，他如獲救星般接起。
"祁總，出問題了。德科那邊突然要求重新談判條款，他們九點半到，說如果條件不滿意就轉(zhuǎn)投明盛資本。"
祁晉的太陽穴突突直跳。德科是這次并購的關(guān)鍵目標，如果談崩了，董事會那群老狐貍非生吞活剝了他不可。
"我馬上到。"他掛斷電話，發(fā)現(xiàn)藍雅寧已經(jīng)收拾好碗筷，正歪頭看他。
"有麻煩？"
"一點小問題。"他勉強笑了笑，"可能需要改天再......"
"那就更該帶我去了。"藍雅寧已經(jīng)拎著包站在玄關(guān)，"大學時你每次遇到難題，我在旁邊你就會靈感迸發(fā)，記得嗎？"
祁晉當然記得。研究生畢業(yè)前夕，他為論文焦頭爛額，是藍雅寧在圖書館陪他熬了三個通宵，最后關(guān)頭提出了關(guān)鍵的理論框架。那篇論文后來得了優(yōu)秀，還被推薦發(fā)表在核心期刊上。
"好吧。"他鬼使神差地答應了，"但答應我，如果覺得頭暈就立刻休息。"
藍雅寧歡呼一聲，踮腳在他臉頰親了一下。這個突如其來的吻讓祁晉僵在原地——他們已經(jīng)多久沒有這樣自然的親密舉動了？
一小時后，當祁晉帶著藍雅寧走進晉弘資本總部大樓時，所有員工的目光都像探照燈一樣聚焦過來。前臺小姐手里的咖啡杯差點打翻，幾個正在等電梯的中層干部迅速低下頭假裝看手機。祁晉能感覺到空氣中無聲的騷動——所有人都知道今天本該是他離婚的日子，而現(xiàn)在他卻帶著"新婚妻子"般笑容滿面的藍雅寧出現(xiàn)了。
"大家好像很驚訝看到我？"藍雅寧小聲問。
祁晉的背部滲出冷汗："你很少來公司。"
電梯直達36層總裁辦。陳秘書早已等在門口，看到藍雅寧時眼鏡后的眼睛瞪得溜圓。
"夫...夫人好。"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打招呼，隨即轉(zhuǎn)向祁晉，"德科的張總提前到了，正在會議室等您。"
祁晉點點頭，轉(zhuǎn)向藍雅寧："我讓陳秘書帶你去我辦公室休息，會議結(jié)束就來找你。"
"我想旁聽。"藍雅寧突然說。
"這不合——"
"就坐在角落，保證不打擾。"她雙手合十，做出懇求的姿勢，"說不定我能幫上忙呢？你知道我修過國際商法的。"
祁晉想拒絕，但德科的人已經(jīng)推開會議室門張望。時間緊迫，他只好匆匆點頭："保持安靜。"
會議室的氛圍劍拔弩張。德科創(chuàng)始人張德才是個五十出頭的技術(shù)狂人，此刻正拍著桌子大吼："你們投行都是一路貨色！只關(guān)心對賭協(xié)議和退出機制，根本不懂我的技術(shù)價值！"
祁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張總，我們提出的估值已經(jīng)是市場最高水平了。"
"錢不是問題！"張德才揮舞著一份文件，"我要的是保證研發(fā)團隊不被拆分，核心技術(shù)專利不被打包出售！你們的條款里全是漏洞！"
祁晉皺眉翻看合同。張德才指出的問題確實存在，但這些都是行業(yè)標準操作——并購后重組團隊、優(yōu)化資產(chǎn)是基本操作。他正準備解釋，一個輕柔的聲音突然從會議室角落響起。
"不如增加一個技術(shù)保護特別條款？"
所有人都轉(zhuǎn)向聲音來源。藍雅寧不知何時走到了祁晉身后，手指點著合同某處："在這里加入'核心研發(fā)團隊保留期不低于36個月，關(guān)鍵技術(shù)專利不得轉(zhuǎn)讓或授權(quán)第三方使用'，同時，"她翻到另一頁，"在對賭協(xié)議里可以把年增長率從15%調(diào)到12%，作為平衡。"
會議室鴉雀無聲。張德才張大嘴巴，祁晉則完全僵住了——藍雅寧提出的正是這場談判的死結(jié)所在，而她居然在旁聽十分鐘后就找到了解決方案。
"這位是......？"張德才疑惑地問。
"我太太。"祁晉機械地回答，大腦還在處理剛才發(fā)生的一切。
"祁太太懂技術(shù)并購？"張德才來了興趣。
藍雅寧靦腆地笑了笑："我研究生讀的知識產(chǎn)權(quán)法，畢業(yè)論文寫的就是科技企業(yè)并購中的專利保護問題。"她自然地接過祁晉手中的筆，在便簽紙上寫了幾行字，"如果擔心執(zhí)行問題，可以約定由第三方技術(shù)委員會監(jiān)督，成員由雙方共同提名。"
張德才的眼睛越睜越大，最后猛地拍桌："就這么辦！祁總，你夫人比你懂行?。?
一小時后，當修改完畢的合同順利簽署，祁晉仍處于震驚狀態(tài)。他從未想過藍雅寧會對他的工作有任何幫助——事實上，婚后第二年她就辭去了出版社的工作，專心寫作，而他也從不過問她的事業(yè)?，F(xiàn)在他才意識到，自己究竟忽視了多少她的才華。
"你什么時候研究過科技并購？"送走德科團隊后，祁晉忍不住問道。
藍雅寧正在翻閱他書架上的行業(yè)報告，聞言抬頭："畢業(yè)論文啊，你忘了？當時我還幫你修改過投行實習的案例分析呢。"她歪著頭，"不過真奇怪，我對這些條款好像特別熟悉，就像......"她皺眉，"就像昨天才看過類似的文件一樣。"
祁晉的心跳漏了一拍。事實上，藍雅寧確實看過——三個月前他帶回家的一份并購案摘要，當時她還調(diào)侃說這些條款"漏洞多得像瑞士奶酪"。
"餓了嗎？"他迅速轉(zhuǎn)移話題，"公司附近新開了家意大利餐廳。"
藍雅寧點點頭，但眼神仍帶著思索。她悄悄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筆記本，快速記了幾筆又塞回去。祁晉假裝沒看見，但那個本子像塊燒紅的炭烙在他視線邊緣——她在記錄什么？記憶碎片？還是她已經(jīng)開始懷疑了？
午餐后，祁晉堅持送藍雅寧回家休息，自己則返回公司處理積壓的工作。下午四點，陳秘書敲門進來，表情古怪。
"祁總，林醫(yī)生來了，說要見您。"
祁晉皺眉："哪個林醫(yī)生？"
"藍夫人的主治醫(yī)師，林修遠。"陳秘書壓低聲音，"他說是來復診的，但夫人并不在公司。"
祁晉的鋼筆在文件上劃出一道長長的墨跡。他當然記得林修遠——藍雅寧的大學同學，那個看她的眼神永遠多出三分溫柔的男人。
"讓他進來。"
林修遠穿著白大褂，手里拿著一個醫(yī)療袋，風度翩翩地走進辦公室。他沒有立刻坐下，而是環(huán)顧著這間寬敞的辦公室，目光在藍雅寧上午坐過的位置上停留了片刻。
"祁總，冒昧打擾。"他的聲音溫和有禮，眼神卻銳利如刀，"我本想為雅寧做復診，但她不在家。管家說她跟您來公司了？"
"她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祁晉冷淡地說，"有什么事嗎？"
林修遠放下醫(yī)療袋，取出一份檢查報告："雅寧的腦部掃描結(jié)果顯示，她的海馬體有輕微異?；顒?。這意味著她的記憶可能會以不可預測的方式恢復。"他直視祁晉的眼睛，"或者出現(xiàn)新的紊亂。"
祁晉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說人話。"
"她可能會突然想起某些片段，但順序和時間線完全錯亂。"林修遠向前傾身，"這對病人來說非常危險，尤其是當她發(fā)現(xiàn)身邊人一直在......"他故意停頓，"誤導她時。"
辦公室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祁晉緩緩站起身，兩個男人隔著一張紅木辦公桌無聲對峙。
"你到底想說什么，醫(yī)生？"
"只是職業(yè)建議。"林修遠微微一笑，"誠實是最好的策略。謊言造成的二次傷害，有時比最初的創(chuàng)傷更嚴重。"
他留下幾張腦部掃描圖和一份注意事項清單，禮貌地告辭了。祁晉站在窗前，看著林修遠走出大樓，上了一輛銀色奔馳。車窗搖下的瞬間，他分明看到副駕駛上坐著一個人——周瑩。
這個詭異的組合讓祁晉的后頸汗毛直豎。林修遠和周瑩怎么會認識？他們在密謀什么？他立刻拿起手機打給藍雅寧，卻在撥號前猶豫了——如果她接電話，他該說什么？警告她小心自己的醫(yī)生？那要如何解釋他知道林修遠和周瑩的關(guān)系？
電話突然在手中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動著"雅寧"的名字。祁晉連忙接起："喂？"
"祁晉！"藍雅寧的聲音異常興奮，"我剛剛在書房找到了一箱老照片！你猜我發(fā)現(xiàn)了什么？"
祁晉松了口氣："什么？"
"我們居然去過馬爾代夫！但我完全不記得了。"她笑著，"照片上的我穿著一條紅色波西米亞長裙，站在水上別墅前......等等。"她的聲音突然變了調(diào)，"這張照片日期是2018年6月，可我的記憶還停在2012年......"
祁晉的心跳幾乎停止："雅寧，別強迫自己回憶。"
"不，這太奇怪了。"她的聲音開始發(fā)抖，"我還找到一本日記，上面寫著......"紙張翻動的聲音，"'今天又一個人吃了晚餐，祁晉連續(xù)第三周加班。'這不像我寫的東西......"
"我馬上回來。"祁晉抓起西裝外套沖出門，"別再看那些東西了，好嗎？等我回家。"
掛斷電話，祁晉的額頭已經(jīng)沁出冷汗。謊言像沙堡，而潮水正在上漲。他想起林修遠的警告，想起藍雅寧在會議室展現(xiàn)出的驚人洞察力，更想起她偷偷記錄的那個小本子——他的時間可能不多了。
藍雅寧從夢中驚醒，額頭上覆著一層細密的汗珠。窗外，凌晨四點的城市燈光像漂浮的星河。她輕輕轉(zhuǎn)頭，祁晉在身旁熟睡，輪廓分明的側(cè)臉在夜燈下顯得格外柔和。
夢的余韻仍在腦海中閃爍——碧藍的海水，細白的沙灘，祁晉背對著她站在岸邊，手里拿著兩杯色彩艷麗的雞尾酒。當她跑向他時，夢境卻突兀地切換成醫(yī)院走廊，一個看不清面容的女人正在哭泣。
這是記憶還是幻想？
藍雅寧輕手輕腳地下床，赤足走向書房。自從三天前發(fā)現(xiàn)那箱照片和日記后，她開始秘密地整理這些記憶碎片。祁晉總是緊張地阻止她回憶，但她需要知道那消失的十年里發(fā)生了什么。
書房角落的紙箱已經(jīng)被她整理成幾摞。照片、票據(jù)、明信片、半本殘破的日記——這些零星的證據(jù)拼湊出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人生。她翻開最新找到的一本相冊，馬爾代夫的那頁還攤開著。照片上的她穿著紅色長裙，笑容燦爛，但眼睛里似乎藏著什么。藍雅寧用指尖輕撫那個影像，突然一陣刺痛從太陽穴直竄向后腦。
"啊！"她輕呼出聲，同時一個畫面在腦海中炸開——
祁晉抱著她走進海浪，她尖叫著摟住他的脖子，兩人笑得像個孩子。夕陽把海水染成金色，他吻她時，她嘗到了海鹽和防曬霜的味道。
這個片段如此鮮活，仿佛就發(fā)生在昨天。藍雅寧的心臟狂跳，不是因為疼痛，而是因為那種純粹的、毫無保留的快樂。那是愛情最初的模樣。
"又睡不著了？"
祁晉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嚇得她差點把相冊掉在地上。他穿著睡袍站在那里，頭發(fā)因為睡姿而亂翹，眼睛卻清醒得反常。
"做了個夢，"她合上相冊，"夢見我們在海邊。"
祁晉走到她身邊蹲下，目光掃過攤開的記憶碎片："想起什么了？"
"你抱著我下海玩水。"她微笑著描述那個畫面，"我穿著比基尼，是白色的，肩帶上有小貝殼裝飾。"
祁晉的表情變得復雜："那是我們結(jié)婚一周年紀念日。"他拿起一張照片，指給她看，"就這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