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慶宮花萼相輝樓內(nèi),一派升平景象。巨大的鎏金蟠龍柱間垂著鮫綃紗帳,
西域傳來的胡旋舞正疾如旋風(fēng)。霓裳羽衣曲的靡靡之音裹挾著酒香果氣,熏得人骨頭發(fā)酥。
玄宗李隆基斜倚在龍紋軟榻上,指尖隨著羯鼓的節(jié)奏輕輕叩擊著紫檀扶手,目光卻有些渙散,
落在舞姬飛旋的裙裾上,又似穿透了那斑斕的錦繡,投向更虛無的所在。
天幕畫面和“滿城盡帶黃金甲”的句子,就像淬了冰的針,扎在他微醺的神經(jīng)上。
高力士無聲地挪近,如同一條在華麗地毯上游走的影子。他腰彎得極低,
聲音壓得只有御座上的天子能聽清,氣息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大家……老奴斗膽,
那詩……殺氣太盛?!疀_天香陣透長安’,透的是花香,還是血光?
‘黃金甲’……甲胄覆城,豈是祥瑞?老奴聽著,字字句句,
都像是沖著咱李唐的江山社稷來的?。 崩盥』樕系乃沙谒查g凍結(jié)。他猛地坐直身體,
方才的慵懶蕩然無存,眼底掠過鷹隼般的厲色。手中把玩的一枚溫潤羊脂玉把件被攥緊,
指節(jié)因用力而凸起發(fā)白。他環(huán)視這極盡奢華的宮殿,雕梁畫棟,金玉滿堂,
舞樂升平……這一切,都建立在他手中緊握的權(quán)柄之上?!昂?!
”一聲冰冷的鼻音從喉嚨深處擠出。他目光掃過殿下沉醉的群臣、旋轉(zhuǎn)的舞姬,
最終落在大殿之外那片被宮燈映得昏紅的夜空?!半薜慕?,固若金湯!”聲音不高,
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壓,穿透靡靡樂音,讓近處的幾個樂工手指一顫,撥錯了一個音。
“傳旨!”他轉(zhuǎn)向高力士,每一個字都淬著寒冰,“著京兆尹、金吾衛(wèi),增派暗哨,
十二時辰輪值,給朕盯緊了長安城每一個角落!坊市之間,酒肆茶樓,
若有片言只語涉及此詩,涉及那‘女帝’妖言,涉及……黃金甲,無論何人,即刻鎖拿,
嚴(yán)查背后主使!朕倒要看看,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動這心思!”他頓了頓,
目光如刀鋒刮過殿內(nèi)?!案嬖V楊國忠,讓他的人,給朕把眼睛擦亮!一只蒼蠅,也不許飛過!
”高力士心頭一凜,深深躬下身去:“老奴遵旨!”他倒退著隱入陰影,殿內(nèi)的樂舞依舊,
絲竹管弦聲卻仿佛被無形的寒冰凍結(jié),徒留一層虛假的熱鬧貼在金碧輝煌的墻壁上。
汴京州橋夜市,正是人聲鼎沸之時。天幕早已隱去,但那驚心動魄的詩句,
卻像投入滾油的水滴,在人群中持續(xù)炸響。一個身著洗得發(fā)白青布長衫的年輕書生,
擠在賣鵪鶉馉饳兒的小攤旁,兀自激動得面皮發(fā)紅。他伸著脖子,
對著周遭熙攘卻未必在聽的人群,用力揮舞著手臂,
唾沫星子幾乎濺到熱氣騰騰的蒸籠上:“聽見沒?‘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聽聽!這是何等氣魄!黃巢!不過一落第書生爾!科場失意,竟能寫出這等改天換地的雄文!
胸中若無吞吐山河之志,筆下焉能有此雷霆萬鈞之力!”他猛地一拍大腿,
震得旁邊一個端餛飩的老漢手一抖,清湯潑灑出來。“想我大宋!文教昌明,士子如云!
可又如何?北有契丹虎視,西有黨項(xiàng)眈眈!歲幣歲幣,輸帛輸銀!朝堂之上袞袞諸公,
可有一人有此破釜沉舟、重整乾坤的膽魄?!”書生的聲音因激憤而嘶啞,
眼中卻燃燒著近乎狂熱的光,“若我大宋能多幾個黃巢這般人物,何須年年納貢,看人臉色?
何愁邊疆不靖,國勢不張?!只可惜啊……”他聲音陡然低落下去,帶著無盡的惋惜與悲涼,
頭顱也頹然垂下,“……他選錯了路。兵敗身死,
徒留罵名……可惜了那一腔……沖天志氣……”最后幾個字,輕得像嘆息,
消散在嘈雜的市聲中?!芭?!”旁邊賣蒸餅的粗壯攤販狠狠啐了一口,
油膩的圍裙在沾滿面粉的手上蹭了蹭,滿臉的不耐煩。“我說窮酸,你嚎喪個什么勁兒?
管他黃巢白巢,是英雄還是狗熊?咱小老百姓,就圖個太平!
能安安穩(wěn)穩(wěn)把這蒸餅攤子支下去,老婆孩子熱炕頭,有口熱乎飯吃,有件囫圇衣裳穿,
就謝天謝地了!”他抄起鐵鏟,用力敲了敲滾燙的餅鐺,發(fā)出刺耳的“鐺鐺”聲,
仿佛在驅(qū)趕不祥,“你聽聽那詩,又是‘殺’又是‘甲’的,聽得人心肝兒直顫!這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