饑餓是條毒蛇,盤踞在胃里,用冰冷的鱗片刮擦著空洞的腹腔,
每一次蠕動都帶來一陣令人窒息的痙攣。它不止在胃里,更在腦子里,啃噬著理智,
讓視野邊緣發(fā)黑,讓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絕望。林晚伏在龜裂的土地上,
指尖早已被粗糲的砂石磨得血肉模糊。她不是在尋找,而是在刨命。
這片被烈日烤得發(fā)燙的末日荒野,每一寸土都透著死亡的氣息?;覕〉墓嗄緟蚕∠±?/p>
葉片上覆蓋著厚厚的灰燼,風一吹,就簌簌地往下掉?!巴斫?,有……有東西嗎?
”旁邊傳來趙小蕓細若游絲的聲音,帶著一種長期缺水導致的沙啞。她瘦得只剩一把骨頭,
凹陷的眼窩里嵌著兩顆黯淡無光的眼珠。林晚沒力氣回答,只是用胳膊肘艱難地往前蹭了蹭,
指甲在干硬的土塊上摳挖。突然,指尖觸碰到一點異樣的韌勁!
不是石頭那種冰冷堅硬的阻隔,而是一種帶著微弱彈性的觸感。她心頭猛地一跳,
疲憊至極的身體里硬是榨出一絲力氣,更加瘋狂地扒拉著那片土。
灰黃色的泥土被一點點撥開,露出下面一小截淺褐色的、略顯彎曲的根莖。那形狀,
那顏色……“山……山藥?”林晚的聲音像是從砂紙里擠出來的,干澀得嚇人。
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野山藥!這在末日之前毫不起眼的食物,
此刻卻比黃金還要珍貴百倍!巨大的狂喜瞬間沖垮了饑餓帶來的眩暈,她像一頭護崽的母獸,
猛地撲過去,用整個身體護住那個小小的發(fā)現,雙手的動作快得出現了殘影,
不顧一切地挖掘?!罢媸巧剿帲俊绷硪粋€聲音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貪婪。是王大壯。
他那張被風沙刻滿溝壑的臉上,此刻只剩下赤裸裸的占有欲。他幾步就跨了過來,
粗壯的身體像座小山一樣擠開林晚?!白岄_!我來!”他不由分說,
蒲扇般的大手粗暴地伸進林晚剛挖出的淺坑,一把攥住了那截剛剛露頭的山藥根莖?!巴醺纾?/p>
是我先發(fā)現的!”林晚的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她死死抓住王大壯的手腕,
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粗硬的皮膚里,眼睛里燒著被逼到絕路的火焰,“你松手!”“放屁!
大家一起找吃的,誰挖到算誰的?老子力氣大,就該多得!”王大壯蠻橫地一甩胳膊,
輕易掙脫了林晚的鉗制。他仗著力氣,手臂肌肉賁張,開始瘋狂地擴大坑洞,
泥土被他像垃圾一樣甩得到處都是。那根原本就不算粗壯的野山藥,在他粗暴的動作下,
被硬生生拽斷成兩截。他毫不在意地抓住那截明顯長得多、粗得多的部分,
臉上露出得意的獰笑?!澳弥?!
”他把那截可憐巴巴、只有手指長短的細弱斷根往林晚身上一扔,
動作充滿施舍和侮辱的意味。斷根砸在林晚胸前,又滾落到地上,沾滿了塵土?!斑@是我的!
是我先看見的!” 一股滾燙的屈辱和憤怒直沖頭頂,壓倒了所有的恐懼。
林晚像一頭被激怒的幼獸,尖叫著撲了上去,用盡全身的力氣撞在王大壯身上。
王大壯猝不及防,被她撞得一個趔趄,手里那大半截珍貴的山藥脫手而出。林晚眼疾手快,
一把撈住那沾滿泥土的“生命線”,緊緊抱在懷里,身體因激動和脫力而劇烈顫抖。
她指著地上那截被王大壯扔下的細小斷根,聲音因為憤怒而撕裂:“幫忙?
這……這就是你該得的!滾開!”她抱著那大半截來之不易的食物,退后幾步,
背靠著一叢帶刺的低矮荊棘,警惕地盯著王大壯,胸口劇烈起伏,像拉破的風箱。
王大壯臉上橫肉跳動,陰狠地盯著林晚和她懷里的山藥,拳頭捏得咯咯作響。就在這時,
旁邊一直默不作聲的另一個搜尋者,李瘸子,突然指著那個被挖開的土坑,
聲音帶著一種詭異的顫抖:“看……看那坑……”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
那個被粗暴挖開的土坑,就在幾人的注視下,正發(fā)生著令人頭皮發(fā)麻的變化??颖谶吘?,
濕潤的深色泥土像是有生命般,極其緩慢地、無聲地蠕動起來。它們像無數細小的蠕蟲,
從坑壁的四周朝著坑底中央聚攏。坑底殘留的幾根被扯斷的細小山藥須根,
正被那些蠕動的泥土悄無聲息地包裹、吞沒。泥土蠕動的速度在加快,
仿佛一張無形的嘴在貪婪地吮吸、咀嚼。更可怕的是,那個被挖開的裂口,
邊緣的泥土也如同融化的蠟油,正緩緩地、堅定地向著中央合攏,
試圖將那個暴露的傷口重新“縫合”?!盎睢畹??”趙小蕓嚇得牙齒打顫,
幾乎癱軟在地?!皨尩模∵@鬼地!”王大壯也忘了山藥的事,臉上第一次露出驚懼,
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林晚的心臟狂跳,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她猛地想起在更早一些的流亡路上,曾遠遠瞥見過一個掉進類似泥坑的人,
那坑就像現在這樣迅速“愈合”,只留下地面上一個微微凸起的土包……那人再也沒有出來。
她幾乎是出于本能,一把抓起旁邊地上半干的泥塊,
狠狠地朝著那個正在“愈合”的坑口裂縫糊去!動作又快又狠,
用泥巴死死封住最后一點縫隙。泥土被她糊上去,
底下那令人不安的蠕動感似乎被強行鎮(zhèn)壓了,但指尖傳來的細微震動,
仿佛泥土深處壓抑著不甘的搏動?!翱熳撸e待這兒!”李瘸子聲音嘶啞,帶著強烈的恐懼,
“這地邪門!”沒人有異議。剛剛目睹的詭異景象徹底壓倒了饑餓帶來的瘋狂。
王大壯也顧不上再搶山藥,晦氣地啐了一口,第一個轉身朝著遠離這片“活地”的方向走去。
其他人也慌忙跟上,步履踉蹌,只想盡快離開這吞噬植物的恐怖之地。
林晚最后看了一眼那個被她用泥巴封住的土坑,它現在看起來平靜無奇,
但那股陰冷的、被注視的感覺卻揮之不去。她抱緊懷里的山藥,深一腳淺一腳地跟上隊伍,
每一步都像踩在未知的恐懼之上。這土地,不僅不再孕育生命,反而成了生命本身的獵食者。
這個認知帶來的寒意,比饑餓更甚。隊伍在一種壓抑的沉默中前行,
只有粗重的喘息和腳踩在枯枝碎葉上發(fā)出的沙沙聲。林晚緊緊抱著那半截山藥,
它粗糙的表皮硌著肋骨,帶來一絲真實的痛感,反而成了絕望中的錨點。王大壯走在最前面,
背影依舊帶著一股蠻橫,但腳步明顯比之前快了許多,只想遠離那片“活土”。
他們穿過一片更加稀疏、枝干扭曲如同鬼爪的灌木林。陽光被枯枝切割得支離破碎,
投下晃動的、令人不安的光斑。風穿過死寂的林間,發(fā)出嗚嗚的低咽。忽然,
林晚的視線被前方一小片異樣的顏色攫住了。在幾株灰敗灌木的根部縫隙里,
探出了一小叢纖細的、筆直向上的綠色。那綠色如此突兀,如此鮮活,
在一片死寂的灰黃背景中,像一簇微小的、跳動的火焰。她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心臟漏跳了一拍。蔥!不是荒野里那種葉片扭曲、帶著怪味、勉強可食用的野草,
而是真正的大蔥!葉片青翠挺直,根部包裹著干凈的白色鱗莖,
甚至還帶著泥土被翻動過不久的新鮮濕潤感。它們被栽種得相當整齊,
根部周圍的土壤明顯被疏松過,形成一個淺淺的小坑。這絕不可能是自然生長的!有人,
而且是有能力照料植物的人,在這里種植了它們!“看那邊!”李瘸子也發(fā)現了,
聲音壓得極低,帶著難以置信的激動,指向那抹綠色。所有人都停下了腳步,
目光齊刷刷地聚焦過去。王大壯眼中瞬間爆發(fā)出比搶奪山藥時更甚的貪婪光芒,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像看到獵物的鬣狗,毫不猶豫地就要撲過去。“等等!
”林晚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空氣中彌漫的躁動。她盯著那幾株蔥,
眉頭緊鎖,“有人種的。”這三個字像一盆冷水澆在眾人頭上。有人種?
在這片除了他們這些掙扎求生的流亡者,只剩下變異野獸和“活土”的鬼地方?
這意味著什么?一個穩(wěn)定的聚居點?擁有種植能力的群體?還是……一個未知的陷阱?
王大壯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臉上貪婪與驚疑不定地交織著。他環(huán)顧四周,枯樹林寂靜無聲,
只有風吹過扭曲枝干的嗚咽,看不到任何人影。但那些蔥的存在本身,
就是一種無聲的宣告和威懾?!皨尩模芩l種的!”短暫的猶豫后,
對食物的渴望再次壓倒了對未知的恐懼。王大壯啐了一口,罵罵咧咧地,“老子餓死了!
先填肚子再說!”他不再顧忌,粗暴地伸手,就要把那幾株蔥連根拔起?!皠e!
”林晚幾乎是吼出來的,身體快過思考,猛地沖過去,用自己的身體擋在了蔥的前面。
她死死盯著王大壯,眼神銳利得像刀子,“你想死嗎?這明顯是別人種的!拔了,就是偷!
惹惱了能在這里種東西的人,我們一個都別想活!”她的話像重錘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趙小蕓嚇得往后縮了縮。李瘸子渾濁的眼睛里也閃過一絲忌憚。王大壯的手停在半空,
臉色陰晴不定。他盯著那幾株誘人的蔥,又看看林晚決絕的眼神,最終,
那點僅存的、對更強力量的本能畏懼占了上風。他悻悻地收回手,不甘地罵了一句:“操!
那你說怎么辦?看著餓死?”林晚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目光掃過那幾株蔥,又看向四周。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避開蔥的根部,
用手指在那片明顯被翻動過的土壤邊緣輕輕撥了撥。土壤濕潤松軟,
帶著一種被精心照料過的痕跡。“只取一點點葉子,”她聲音干澀,
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斷,“別傷根。就當……就當借一點種子。
以后……如果我們能活下來,再還。” 這個理由蒼白得可笑,但她只能想到這個。
她伸出手,指尖微微顫抖,用指甲掐斷其中一株蔥最邊緣、最小的一片葉子。
動作輕得像怕驚醒沉睡的猛獸。那一點點翠綠落在她沾滿泥土的手心,輕飄飄的,
卻仿佛有千鈞重。她迅速把這片葉子塞進貼身衣物的一個破口袋里,
像藏起一個微弱的、隨時可能熄滅的火種。“快走!離開這兒!”林晚站起身,
不敢再看那幾株蔥,仿佛多看一秒就會招來不測。她率先轉身,抱著她的山藥,
朝著遠離這片“種植地”的方向快步走去。其他人面面相覷,王大壯看著那幾株完整的蔥,
臉上肌肉抽搐了幾下,最終還是狠狠一跺腳,罵罵咧咧地跟了上去。
趙小蕓和李瘸子也慌忙跟上。沒有人敢去觸碰剩下的蔥,那抹生機勃勃的綠色,
此刻成了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帶來希望的同時,也帶來了更深沉的恐懼——這荒野,
并非只有絕望。但掌控著希望的存在,是善是惡?隊伍在一種比之前更加詭異的氣氛中移動。
林晚的心跳依舊很快,指尖似乎還殘留著蔥葉那冰涼而充滿生機的觸感。
那一點點綠色在她口袋里,像一顆微弱的火星,
點燃了“找到同類”、“找到組織”的渺茫希望。這念頭一旦滋生,就瘋狂蔓延,
暫時壓倒了饑餓和對“活土”的恐懼。他們選擇了一條更靠近西邊那道巨大“墻”的路線。
那墻,是這片荒野的邊界,也是絕望的象征。它并非磚石砌成,
更像某種巨大生物的遺骸化石,或是某種無法理解的異星造物。材質非金非石,
呈現出一種黯淡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深褐色,
表面布滿巨大的、不規(guī)則的孔洞和嶙峋的凸起,一直延伸到視野盡頭灰蒙蒙的天際線。
墻的另一邊,被幸存者們稱為“獸域”。沒有人真正穿越過它,
所有試圖翻越或破壞它的嘗試都消失在墻內傳來的恐怖咀嚼聲和短暫的慘叫聲中。
林晚走在隊伍靠后的位置,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那道巨墻。墻體的孔洞里一片幽暗,
深不見底,像是無數只不懷好意的眼睛。突然,
一陣低沉、壓抑的咆哮聲毫無征兆地穿透了厚厚的墻體,隱隱約約地傳了過來!
那聲音沉悶得如同滾雷在地底碾過,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暴虐和饑餓感?!昂稹弧?!
”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不同的音調,卻同樣充滿原始的兇殘。
聲音的來源似乎在移動,越來越近!“墻那邊!是墻那邊!”趙小蕓第一個尖叫起來,
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扭曲變調,她像受驚的兔子一樣猛地縮成一團。“跑!快跑??!
”李瘸子嘶啞地大喊,他瘸著腿,卻爆發(fā)出驚人的速度,
跌跌撞撞地沖向最近的一片相對茂密的、長滿帶刺荊棘的灌木叢。
恐懼像瘟疫般瞬間在隊伍里炸開!所有人都顧不上方向,只憑著求生的本能,
連滾帶爬地沖向那片荊棘灌木叢。王大壯跑在最前面,粗暴地用身體撞開擋路的枝條。
林晚的心臟幾乎要撞碎胸膛,她抱著山藥,不顧一切地鉆進荊棘叢深處,
尖銳的刺劃破了她的手臂和臉頰,帶來火辣辣的刺痛,但她毫無所覺。
荊棘叢里彌漫著濃重的、帶著腐爛氣息的土腥味。所有人都拼命蜷縮起身體,屏住呼吸,
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連牙齒都在打顫,發(fā)出咯咯的輕響。林晚透過荊棘的縫隙,
死死盯著那道巨墻的方向。轟!一聲沉悶得如同山崩的巨響,伴隨著墻體劇烈的震動傳來!
仿佛有龐然大物在墻的另一邊狠狠撞擊!巨墻深褐色的表面,以撞擊點為中心,
猛地向內凹陷了一大片,蛛網般的裂紋瞬間蔓延開來!透過那些裂紋和孔洞,
林晚看到了此生最恐怖的景象——一只巨大的、布滿暗綠色鱗片和尖銳骨刺的爪子,
正死死摳在墻體凹陷的邊緣!那爪子大得超乎想象,僅僅一個趾爪就比林晚整個人還要粗壯!
緊接著,另一只同樣恐怖的巨爪也扒了上來!一個龐大得如同移動山丘般的頭顱輪廓,
在墻體的孔洞和裂紋后面若隱若現。那頭顱上覆蓋著厚重的角質甲殼,
上面布滿了猙獰的骨刺,一雙巨大無比、燃燒著熔巖般暴戾赤紅的眼睛,正透過墻體的縫隙,
死死地“看”向荊棘叢這邊!那目光仿佛帶著實質性的重量和冰冷的貪婪,
瞬間凍結了林晚全身的血液。它似乎察覺到了什么!那巨大的、燃燒著熔巖的眼睛,
緩緩地、極其精準地,掃過林晚他們藏身的荊棘叢!時間仿佛凝固了。
每一次心跳都像沉重的鼓槌敲打在瀕死的邊緣。林晚死死咬住下唇,
口腔里彌漫開濃重的血腥味,才勉強壓抑住喉嚨里即將沖出的尖叫。
她甚至能感覺到旁邊趙小蕓身體劇烈的、無聲的痙攣,
以及王大壯那壓抑到極限、如同困獸般的粗重喘息。墻外的巨獸停止了撞擊,
那顆恐怖的頭顱似乎在微微轉動,那雙燃燒的眼睛,如同探照燈般在荊棘叢的方向來回逡巡。
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帶著硫磺和腐爛氣息的腥風。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鐘,也許是永恒。
一聲更加遙遠、仿佛來自另一個方向的沉悶獸吼傳來。
墻外的巨獸頭顱猛地轉向聲音來源的方向,發(fā)出一聲不甘的、低沉的咆哮。
那巨大的爪子緩緩松開了墻體,龐大的陰影在孔洞和裂紋后隱去。
沉重的腳步聲伴隨著地面微微的震動,逐漸遠去,最終消失在墻體的另一側。
直到那腳步聲徹底消失,又過了仿佛一個世紀,荊棘叢里緊繃到極點的氣氛才稍稍松動。
“走……走了嗎?”趙小蕓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劫后余生的哭腔?!皯摗吡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