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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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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哭泣著,吶喊著,將那份曾經被錯付、如今傾注于柳潯身上的所有熾熱與卑微,所有對“家”的渴望渴求,都凝萃在這“最后一點真心”里,孤注一擲地捧到了公主腳下。

長樂公主垂眸,看著腳邊這個卑微到塵埃里、卻又如此聲嘶力竭的女人。公主那素來古井無波的眼底,似乎有什么極細微的東西,被那句“我對您曾經也是真心”狠狠撞了一下,裂開了一道難以察覺的縫隙。那縫隙里,飛快地掠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是錯愕?是刺痛?還是一絲被觸及久遠記憶的茫然?

她想起來油紙傘下,那個小丫頭怯生生的眼神;抱著新琵琶時,眼底純粹的歡喜;甚至那點愚蠢又可憐的小貪念……無數細碎的、早已被刻意遺忘的畫面,裹挾著一種陌生而酸澀的情緒,瞬間翻涌而上,幾乎要沖破她多年筑起的心防。

那一瞬間的觸動,是真實的。

但也僅僅是瞬間。

久居深宮,溫情是奢侈的,憐憫是危險的,沖動更是致命的。那翻涌的情緒如同石子投入冰湖,漣漪剛起,便被更深的寒意凍結、壓下。

太后。她的母親,才是這京城真正的主宰。她的權勢、她的榮寵,皆系于太后一念之間。譚哲案是太后親定,牽連之廣,正是為了震懾朝野。為一個柳潯去觸怒太后?為一個歌女口中虛無縹緲的“真心”去賭上自己的地位?

不可能。

公主眼底最后一點波瀾漸漸平息,只剩下一片冰封千里的漠然。她語氣平淡道:“真心?柳潯的真心,換來的是詔獄的酷刑。如今你帶著你的真心跪在這里,除了徒增笑柄,還能換來什么?”

“本宮如今是太后親封的鎮(zhèn)國長公主,執(zhí)掌宮規(guī),協理朝政?!?她一字一句,咬詞清晰:“不是當年在善堂里,陪你玩過家家的阿玲?!?/p>

“柳潯的命,自有國法來判。本宮,無能為力?!?/p>

“無能為力”四個字,如同最后的判決,重重落下。

這一次,侍衛(wèi)毫不留情地將殷洛寧從公主腳邊狠狠撕開、拖離。她像一片枯葉般被甩開,重重跌落在石階下,額頭再次磕在堅硬的地面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血順著額角流下,混著塵土和淚水。

殷洛寧不再掙扎,不再哭喊,只是呆呆地望著那盞高高在上的宮燈,望著燈光下那道素白而尊貴的身影。

公主朝著善堂內走去,不再看她一眼。

善堂大門緩緩合攏。

最后一絲光亮,被徹底隔絕。

黑暗吞噬了一切。

……

江瀾看著青燈里那道卑微的身影,狠狠地哆嗦了一下。

那不再是善堂里會為孤女擦淚的“阿玲小姐”,那是真正的鎮(zhèn)國長樂公主,是那個鳳目含威、不容忤逆、言出法隨的殿下,是那個……那個曾讓自己也跪在階下的人。

她猛地閉上了眼。恍惚之中,冥河梅影青燈幽光漸漸褪去,人間天光潑灑下來,遼闊明亮。階下剛剛跪著的單薄身影如水墨般暈開,下一刻,清晰凝成的,是身著官服、同樣跪在階下的——

她自己。

不變的,是那道居高臨下的目光。

長樂公主。

江瀾聽見自己當年的聲音在記憶里響起:“殿下!邊關糧斷了,將士們餓得啃樹皮,您卻動用國庫,在府里私自屯糧。您是想讓餓著肚子的將士,用命去填敵寇的刀口嗎?!”

長樂公主端坐不動,聲音聽不出情緒:“江將軍,慎言?!?/p>

“慎言?” 江瀾毫不掩飾話里的譏誚,“將士的命都快沒了,還慎言什么?殿下糧倉里堆的,是百姓的血汗,是用來給將士救命的口糧,不是拿來給您拿來喂飽私心的!”

“放肆!” 公主震怒,“江瀾!你是在指控本宮?!”

江瀾毫無懼色:“末將不敢。末將只見將士餓殍,心中悲痛。殿下手握生殺大權,開倉放糧一句話的事,卻偏要自己屯著。您屯的到底是什么?是糧?還是其他算計?邊關戰(zhàn)士的命,在您眼里,是不是連糧倉里一粒灰都不如?”

她敢如此沖撞公主,除卻為將士鳴不平外,心底還深藏著另一份倚仗。

殿下待她向來笑臉相迎,言語間尊敬有加,更是親手將她扶上統(tǒng)帥之位,破格拔擢。這份親厚讓她認為自己在殿下面前終究還是有些特別的。

如今邊關告急,將士們餓著肚子守城,她上書請求開倉放糧,奈何皇帝不過是個傀儡,太后又不管不顧。焦頭爛額之際,她又聽聞殿下私占國庫屯糧,心里又急又怒,便仗著往日殿下對她那點破格的恩寵,不顧一切地沖撞指責,字字帶血句句誅心,將全部希望押在那點虛無縹緲的情分上,賭殿下會聽她一言,開倉放糧。

眼見著公主臉色越來越陰沉,江瀾突然心頭一凜,好像才意識到自己的話太過尖銳。她正想放軟些語氣,再懇切地求一求,卻見公主已經走到她面前。

陰影沉沉壓下,公主抬起手鉗住了江瀾的下頜,強迫她抬起頭。

“江瀾,”公主的聲音冷若冰霜,“本宮待你幾分笑臉,允你近前說話,你就真忘了自己是個什么東西?忘了是誰把你從泥里撈出來,放到這個位置上的?!”

江瀾被迫仰著頭。她臉頰被捏得生疼,卻毫不退縮地迎上那雙盛怒的鳳眸:“末將不敢忘!末將記得殿下扶危之恩!所以才更不能看著殿下行差踏錯!更不能看著將士們活活餓死!殿下!開倉放糧吧!求您了!”

“行差踏錯?”公主冷笑一聲,“本宮行事,何須你一個莽夫來評判?!你口口聲聲將士將士,拿著那點廉價的忠義做幌子,在本宮面前放肆!你以為你是什么?救苦救難的菩薩?還是披著忠肝義膽皮的蠢貨?!”

說著,她的指尖驟然收緊:“本宮告訴你,你今日能在這里大放厥詞,是本宮賞你的!你今日所說每一個字,都是在找死!”

“那就請殿下賜末將一死!”江瀾猛地嗆出一句。她的下頜被鉗制,聲音有些變形,卻字字清晰,“若能換殿下開倉放糧,換邊關將士飽暖,死得其所!”

公主看著江瀾眼里那團燃燒的火焰。那里面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讓她感覺無比刺眼的、名為“忠義”的執(zhí)拗,襯得她這個高高在上的公主,倒像個尸位素餐的庸人,而江瀾反倒成了光風霽月、心懷天下的忠臣。

這種感覺讓她心頭那股怒火瞬間燎原。她猛地松開鉗制,反手——

“啪——?。。 ?/p>

一記耳光,用盡全力,狠狠摑在江瀾臉上。

江瀾被打得頭猛地一偏,眼前發(fā)黑,可她卻只是將被打偏的頭一點點正了回來,重新對上公主怒火中燒的雙眼。

“好……好一個不卑不亢!好一個為將士請命!”公主怒極反笑,“江瀾,你冒犯天威,以下犯上,罪無可?。⊥铣鋈?。”

“先給本宮在殿外跪足一個時辰。時辰到了之后,杖責二十,狠狠地打!”


更新時間:2025-08-16 18:18: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