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沐沐幾乎是踉蹌著跑回療養(yǎng)院的獨立套房,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脆響在空曠走廊里回蕩,與她胸腔里狂亂的心跳聲重疊。摔上書房門那聲巨響帶來的短暫宣泄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寒意和混亂。匿名郵件里那行字如同燒紅的烙鐵,反復(fù)灼燙著她的神經(jīng):
【昌黎 = 星光計劃首席架構(gòu)師 | 顧氏洗錢系統(tǒng)開發(fā)者。證據(jù)鏈:你妹妹因竊取黑金賬本被殺,他設(shè)計的監(jiān)控程序定位了她。】
首席架構(gòu)師?開發(fā)者?定位?
這幾個詞組合在一起,沖擊力不亞于在深海中遭遇爆炸。她背靠著冰涼的門板滑坐在地,昂貴的裙擺沾上塵埃也渾然不覺。手機屏幕還亮著,那封郵件像一張咧開的、無聲獰笑的嘴。
書房里的激烈對峙、昌黎眼中深沉的痛苦、他鎖骨下猙獰的蛇銜尾烙印、那句“怕你重蹈她的覆轍”……
所有畫面碎片般旋轉(zhuǎn)、碰撞,又被這封郵件狠狠砸碎,重新拼湊成一個陌生而恐怖的圖案。他的痛苦是偽裝嗎?他的守護,是為了確保她這個“高度相似”的替代品,能順利完成蘇晚清和她妹妹未走完的“流程”?或者,干脆成為下一個被“輪回”清除的目標?
“證據(jù)密碼:她墜樓的時間——20XX0315?!?/p>
這個冰冷的日期,是她心上永不愈合的傷疤。她記得那天的每一個細節(jié),鉛灰色的天空,呼嘯而過的警笛,母親撕心裂肺的哭嚎……
妹妹的手機最后定位在一棟廢棄大樓的頂層。警方結(jié)論是抑郁自殺,她從未相信。
如果……如果昌黎設(shè)計的系統(tǒng),真的是幫兇……
一陣劇烈的反胃感涌上來,她捂住嘴,干嘔了幾下,卻什么也吐不出來,只有冰冷的絕望順著脊椎蔓延。
就在這時,私人手機突兀地響起,不是郵件提示,是來電鈴聲。屏幕上跳動著綜藝導(dǎo)演的名字。
霧沐沐盯著那個名字,足足過了十幾秒,才機械地劃開接聽。
“沐沐!我的姑奶奶!你到哪兒了?”導(dǎo)演的聲音火燒火燎,背景音嘈雜混亂,“全組都在等你!‘心跳密室’直播預(yù)熱半小時后就開始了!昌影帝都到位了!再不來,贊助商爸爸能把我生吞活剝了!”
“心跳密室”……
那份捆綁銷售的“情侶合約”里的強制任務(wù)。她幾乎忘了這回事?,F(xiàn)在?在她剛和昌黎爆發(fā)毀滅性沖突,又收到足以打敗一切的匿名指控之后?去和他扮演什么心跳加速的甜蜜情侶?
荒謬感像藤蔓一樣纏繞住她,勒得她幾乎窒息。
“我……” 她張了張嘴,聲音干澀得厲害。
“別我我我了!車就在療養(yǎng)院門口!司機說看到你進去了!趕緊出來!妝發(fā)都在車上等你!算我求你了!”
導(dǎo)演的聲音帶著哭腔。
掛斷電話,走廊慘白的燈光透過門縫照進來,在她腳邊投下一道狹長的光帶??諝饫锵舅奈兜浪坪醺鼭饬耍涞劂@進鼻腔。療養(yǎng)院像一個巨大的、沉默的白色迷宮,而她現(xiàn)在,連自己該相信什么都不知道。
信那個滿身謎團、鎖骨烙印、剛剛被她摔門而去的男人?
還是這封來歷不明、卻精準刺中她所有猜疑和最深傷口的匿名郵件?
手機屏幕暗了下去。妹妹墜樓的日子,20XX0315,像一串冰冷的密碼,鎖著一個她不敢觸碰、卻又不得不面對的真相之匣。
去?還是不去?
她慢慢站起身,昂貴的裙擺滑落,蓋住沾染的灰塵。鏡子里映出她的臉,蒼白,眼底帶著未褪盡的紅血絲和巨大的茫然,但下頜線卻繃緊了。毒舌是她的盔甲,是她在這吃人圈子里活下來的武器。就算心亂如麻,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只要站在鏡頭前,她就必須是無堅不摧的霧沐沐。
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綜藝是公眾場合,是她的戰(zhàn)場。也許……也許在那里,她能捕捉到昌黎一絲一毫的破綻?或者,至少弄清楚,自己究竟在和一個什么樣的人“綁定”?
她深吸一口氣,那口氣息帶著療養(yǎng)院特有的冰冷質(zhì)感,刺入肺腑。她對著鏡子,扯出一個營業(yè)性的、帶著鋒利棱角的笑容。
“游戲繼續(xù)。”
她低聲自語,像是對那封匿名郵件的回應(yīng),也像是對自己下的戰(zhàn)書。她拉開門,高跟鞋再次踩出清脆而決絕的聲響,朝著療養(yǎng)院大門外等待的、載滿喧囂的保姆車走去。每一步,都踏在冰冷和混亂的漩渦之上。
保姆車像一座移動的孤島,將療養(yǎng)院的冰冷死寂與綜藝錄制現(xiàn)場的喧囂浮華粗暴地切割開。車內(nèi)空間被臨時改造成了迷你化妝間,亮得刺眼的化妝燈下,化妝師和發(fā)型師圍著她忙碌,動作麻利得像在搶救。
“沐沐姐,閉眼,定妝噴霧!” 化妝師的聲音又快又脆。
“頭發(fā)需要再蓬松一點,營造那種剛睡醒的慵懶感……哦不,是緊張小鹿亂撞感!” 發(fā)型師的手指在她發(fā)間穿梭。
助理小雅捧著平板,語速飛快地念著流程:“姐,到了直接進A區(qū)3號‘心跳密室’,主題是‘古堡驚魂’。核心任務(wù):你和昌影帝必須在密室共處半小時,期間佩戴心率監(jiān)測手環(huán),兩人平均心率不能超過100!超了就算任務(wù)失敗,懲罰是直播跳女團舞!觀眾實時投票決定舞蹈難度!還有,千萬記住,節(jié)目組可能會安排NPC驚嚇,心跳波動太大也會拉高平均值!姐?姐你臉色不太好?沒事吧?”
霧沐沐閉著眼,任由粉刷在臉上掃過。小雅的話像隔著一層毛玻璃,模糊不清地灌入耳朵。心跳不能超過100?古堡驚魂?NPC驚嚇?她只想冷笑。此刻她真正身處其中的“驚魂密室”,遠比節(jié)目組設(shè)計的任何劇本都恐怖百倍。
昌黎……
他現(xiàn)在在做什么?是已經(jīng)知道了那封匿名郵件,還是正在為書房里她的指控和摔門而憤怒?他鎖骨下的烙印,那個蛇銜尾的圖騰,在燈光下會是什么樣子?他設(shè)計的監(jiān)控系統(tǒng)……
真的定位了妹妹?
“姐?姐!” 小雅擔(dān)憂地碰了碰她的胳膊。
霧沐沐猛地睜開眼,眼底的迷茫瞬間被銳利取代,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皼]事,有點暈車。”
她敷衍道,聲音已經(jīng)恢復(fù)了慣常的清冷,“流程知道了。心跳100是吧?小意思。”
她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沒什么溫度,卻帶著一股不服輸?shù)膭艃骸?/p>
車子停下。車門拉開,震耳欲聾的聲浪瞬間涌了進來。錄制現(xiàn)場外圍滿了粉絲和媒體,閃光燈連成一片刺眼的白晝,尖叫和呼喊聲此起彼伏,空氣里彌漫著狂熱的氣息。巨大的節(jié)目LOGO——“心跳大挑戰(zhàn)”在臨時搭建的演播廳上方閃爍著俗艷的光芒。
“霧沐沐!看這邊!”
“沐沐姐今天美炸了!”
“昌黎!昌黎在里面等你!”
粉絲的呼喊像潮水,她卻在其中感到一種冰冷的疏離。她調(diào)整了一下表情,戴上無懈可擊的明星面具,在保安的簇擁下快步穿過人群。高跟鞋踩在紅毯上,每一步都踏在虛浮的喧囂之上,她的心卻沉在冰冷的海底。
進入后臺準備區(qū),喧囂被厚重的門隔開了一些。她一眼就看到了昌黎。
他獨自站在稍遠的角落,背對著入口,似乎在看墻上巨大的流程板。他換下了病號服,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深灰色休閑西裝,襯得肩寬腰窄,身形挺拔。但霧沐沐敏銳地捕捉到了他姿態(tài)里的一絲緊繃——肩膀的線條不如平時放松,插在褲袋里的手,指關(guān)節(jié)似乎微微凸起。他站立的姿勢,也巧妙地避開了直接壓迫受傷的腰部。
他聽到了她進來的動靜,卻沒有立刻回頭。整個后臺區(qū)域的氣氛似乎都因為她的到來而凝滯了一瞬,工作人員的目光在她和他之間微妙地逡巡。書房里那場風(fēng)暴的余威,顯然已經(jīng)無聲地蔓延開來。
霧沐沐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幾分,不是因為緊張,而是因為一種混雜著憤怒、猜疑和被愚弄感的尖銳情緒。她強迫自己移開目光,走向?qū)儆谧约旱男菹⒁巍?/p>
“沐沐,昌黎,準備進密室了!設(shè)備戴好!”
現(xiàn)場PD拿著對講機跑過來,打破了這詭異的安靜。
工作人員立刻上前,給兩人手腕上各戴上一個黑色、科技感十足的腕帶式心率監(jiān)測器。腕帶冰涼地貼上皮膚,霧沐沐低頭看著屏幕上跳動的數(shù)字——87。不算高,但比她的基礎(chǔ)心率明顯快了不少。
昌黎終于轉(zhuǎn)過身。他的臉色在后臺明亮的燈光下顯得有些蒼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那是高燒和腰傷未愈的痕跡。他的目光平靜地掃過她,沒有憤怒,沒有質(zhì)問,甚至沒有書房里那種冰封的審視,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帶著一絲疲憊的平靜。那平靜反而讓霧沐沐的心跳又往上竄了竄,屏幕顯示:93。
他什么都沒說,只是朝PD微微頷首,示意可以開始。
兩人之間隔著幾步的距離,一同走向那扇被布置成厚重古堡大門樣式的密室入口。沒有眼神交流,沒有言語溝通,只有空氣中無聲流淌的、幾乎令人窒息的張力。工作人員推開沉重的“大門”,一股混合著陳舊木料、塵土和淡淡香薰的怪異氣味撲面而來。門內(nèi)光線昏暗,只有幾盞搖曳的、發(fā)出慘綠色幽光的壁燈,勉強照亮腳下粗糙的石板路和兩側(cè)模糊不清的、掛著破敗帷幔的墻壁。逼仄的空間里,心跳監(jiān)測器發(fā)出的、被刻意放大的“嘀嗒、嘀嗒”模擬心跳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刺耳。
“兩位老師,請進。記住規(guī)則,半小時,平均心率低于100。祝你們……心跳平穩(wěn)?!?/p>
PD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戲謔,隨即,“大門”在他們身后沉重地關(guān)上,隔絕了外界最后一絲光亮和喧囂。
真正的密室,開始了。
絕對的黑暗和凝滯的寂靜瞬間吞噬了一切。只有手腕上心率監(jiān)測器屏幕發(fā)出的幽幽綠光,映亮兩人近在咫尺、卻仿佛隔著千山萬水的臉。屏幕上,兩個數(shù)字在跳動:霧沐沐——95,昌黎——89。
密閉的空間放大了所有的感官。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聲,也能聽到身邊昌黎那更為低沉、似乎刻意放緩的呼吸。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一種冷冽的須后水氣息,在這詭異的環(huán)境里顯得格外清晰??諝庹吵淼萌缤痰哪z體,壓得人喘不過氣。
沉默,是唯一的基調(diào)。
霧沐沐靠著一面冰冷的、仿佛滲著水汽的石墻,指尖無意識地摳著墻面上粗糙的凸起。無數(shù)個問題在她腦中翻騰、沖撞:那封郵件、星光計劃、妹妹的死、他鎖骨下的烙印、他刪除的監(jiān)控日志、那句“怕你重蹈覆轍”……每一個都像淬毒的鉤子,撕扯著她的神經(jīng)。她幾乎要用盡全身力氣,才能抑制住立刻質(zhì)問他、撕開他平靜假面的沖動。
“你……”
她終究沒能忍住,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帶著她自己都未察覺的干澀和緊繃,“腰傷沒事了?”
話一出口,她就后悔了。這算什么問題?是關(guān)心?還是試探?
昌黎似乎動了一下,黑暗中傳來衣料摩擦的細微聲響。他的聲音響起,低沉沙啞,聽不出情緒:“死不了。”
簡短的三個字,像冰冷的石頭投入死水。
又是沉默。
手腕上的數(shù)字:霧沐沐——98,昌黎——91。那規(guī)律的“嘀嗒”聲,像催命的鼓點。
“那個U盤里的東西……”
霧沐沐再次開口,這次更直接,帶著一股豁出去的尖銳,“你刪得倒是干脆。怕我看到什么不該看的?”
黑暗中,她感覺昌黎的目光似乎落在了自己臉上,即使看不見,也能感受到那目光的沉重和穿透力。他沉默了幾秒,才緩緩道:“我說過,有些東西,知道得越少越安全?!?/p>
他的語氣很平,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
“安全?”
霧沐沐嗤笑一聲,在寂靜的密室里顯得格外清晰刺耳,“把我當瞎子聾子傻子一樣蒙在鼓里,就是你說的安全?昌黎,我不是蘇晚清!我不會像她一樣,不明不白地消失,變成療養(yǎng)院地下室里一份冰冷的實驗記錄!更不會……”
她猛地頓住,妹妹墜樓前驚恐無助的臉和那封匿名郵件里的指控,像冰錐一樣刺穿了她的心臟,巨大的憤怒和悲傷瞬間沖垮了理智的堤壩,“更不會像她一樣,被人當成實驗品,用完就棄如敝履,最后……死得不明不白!”
最后幾個字,她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里激起回響,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
“嘀嗒!嘀嗒!”
監(jiān)測器的心跳模擬音驟然變得急促!霧沐沐手腕上的數(shù)字瞬間飆升至——110!而昌黎的屏幕,也猛地跳到了——105!
黑暗中,昌黎的呼吸明顯一滯,變得粗重起來。他猛地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帶著強烈的壓迫感逼近霧沐沐,將她困在自己與冰冷的石墻之間。即使光線微弱,霧沐沐也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驟然爆發(fā)的、如同實質(zhì)的痛楚和……驚怒?
“閉嘴!”
他的聲音壓抑著巨大的風(fēng)暴,低沉得可怕,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不許再提她!更不許提那個名字!”
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她的肩膀,卻在半空中硬生生停住,攥成了拳頭,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骨節(jié)發(fā)出輕微的“咯”響。
手腕上的數(shù)字還在瘋狂跳動:霧沐沐——115,昌黎——112。刺耳的“嘀嗒”聲連成一片,像失控的警報。
兩人的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呼出的灼熱氣息。霧沐沐毫不退縮地迎視著他,盡管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得幾乎要炸開,憤怒和被戳穿偽裝的狼狽讓她渾身發(fā)冷,但她眼底的火焰卻燒得更旺。
“為什么不能提?”
她昂著頭,聲音因為激動而尖利,“是因為愧疚嗎?昌黎!你燒糊涂的時候,喊的是她的名字!你說‘對不起’!你說‘日記燒了’!你說‘不能實驗’!你告訴我,她的日記里到底記錄了什么?!那個實驗是不是就是‘星光計劃’?!她的‘走’,是不是就死在靜海療養(yǎng)院的‘特殊病區(qū)’?!是不是‘輪回’干的?!是不是你設(shè)計的系統(tǒng)害死的她?!”
最后一個問題,她幾乎是嘶吼出來的,帶著血淚的控訴,將匿名郵件里最核心的指控,直接砸到了他臉上!
“嘀——嘀——嘀——!”
監(jiān)測器發(fā)出尖銳的、代表心率嚴重超標的警報聲!屏幕上,兩人的數(shù)字都突破了120!霧沐沐甚至感覺到一陣眩暈。
昌黎的身體猛地僵??!如同被最沉重的巨錘狠狠擊中!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在幽綠的屏幕光下,慘白得如同鬼魅。高大的身軀幾不可查地晃了晃,扶住旁邊粗糙的石壁才勉強站穩(wěn)。他痙攣般地盯著霧沐沐,那雙深邃的眼眸里,風(fēng)暴在瘋狂肆虐——震驚、難以置信、被徹底刺中要害的劇痛、還有一種濃烈得化不開的、幾乎令人窒息的悲哀……所有情緒激烈地翻涌、交織,最終化為一片死寂的、深不見底的黑暗。
他嘴唇劇烈地翕動著,似乎想說什么,喉嚨里卻只發(fā)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沉重的喘息。那聲音里,充滿了絕望和……某種無法言說的重負。
時間仿佛凝固了。只有監(jiān)測器刺耳的警報聲,像喪鐘一樣在狹窄的密室里瘋狂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