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鐵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過那個漫漫長夜的。
“嘿呦嘿呦”的號子聲,鐵鍬刮擦泥土的刺啦聲,沉重石板落地的悶響,還有那頭肥豬偶爾發(fā)出的、心滿意足的哼哼……這所有聲音交織在一起,像一首名為“仙居改造進行曲”的噩夢交響樂,頑固地穿透他破石屋的每一道縫隙,鉆過蒙在頭上的破棉絮,直往他耳朵里灌,敲打著他緊繃的神經。
系統(tǒng)倒是“貼心”,在他血壓即將沖破天靈蓋的臨界點,及時注入了足量的“躺平因子”。這玩意兒沒讓他睡著,也沒讓他徹底昏死過去,反而維持著一種詭異的、麻木的清醒。他像個被釘在刑架上的囚徒,被迫聽著自己那點可憐的“家園”被一寸寸翻新改造的聲響,每一鏟土都像挖在他心坎上,最后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燼。
好不容易等到外面那支“狂熱施工隊”消停下來——大約是累垮了,或者天實在太黑——動靜終于漸漸平息。王鐵柱頂著兩個濃重的黑眼圈,像一具抽了骨頭的行尸,從那張硬板床上掙扎起來。他深吸一口氣,伸手去推那扇吱呀作響、此刻仿佛重若千鈞的屋門。
門軸呻吟著打開。
嘶——
眼前的景象讓他猛地倒吸一口涼氣,殘存的那點困倦瞬間被驚得魂飛魄散!
他那破石頭屋的院子,一夜之間仿佛被一群著了魔的山大王徹底盤踞、大刀闊斧地改造過了!
院門口:坑坑洼洼的泥地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用大小不一、卻被打磨得頗為平整的青石板鋪就的路面。這路說小路不像小路,說大道又算不上大道,光滑的石面一直延伸到院門外很遠的地方,似乎倔強地要通到村口方向去。最“貼心”的是,在他家那低矮的門檻前,還特意砌了個小小的緩坡。原本堆在墻根的碎石塊、刨出來的土坷垃,全都被清理得干干凈凈,連點渣都沒剩下。正對著院門,一個約莫半人高的條石基座赫然矗立,石料方正厚實,上面空空蕩蕩,像在等待著某個分量極重的東西降臨。
院墻: 他家那圈象征性的、歪歪扭扭的籬笆墻徹底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圈用厚實的黃土混合著不知從哪兒搜羅來的碎石塊壘砌而成的矮墻!高度只到王鐵柱胸口,但看著結實了不少。墻頭還刻意保留了一些凸起的粗糙石塊,以及一些……枯樹枝?王鐵柱嘴角抽搐,這八成是為了滿足那頭豬“蹭樹皮”的古怪癖好。
后院(原豬圈所在地):這里的改變最為驚心動魄!原本那破敗漏風、搖搖欲墜的木質豬圈框架被拆得干干凈凈,連根木頭茬子都沒留下!地上被挖出了一個巨大、形狀不規(guī)則的深坑,坑底似乎鋪著一層厚厚的、濕漉漉的黃泥漿,散發(fā)著新鮮而濃烈的泥腥味??优赃?,幾塊布滿天然孔洞、形態(tài)嶙峋的巨大石頭(王鐵柱覺得就是山里長得比較怪的大石頭)被精心壘砌起來,勉強堆出個假山的模樣。這假山上,還特意嵌了幾塊樹皮粗糙的老樹段!一條新挖的小水溝,從旁邊那個新冒出來的、巴掌大的小池塘(?!他那破木桶里的青蓮被鄭重其事地移栽到了池塘一角?。┮侥嗫永?,顯然是為了保證那泥漿時刻保持濕潤。整個區(qū)域看起來……活像個拙劣模仿的、縮小版生態(tài)樂園!只是那股子混合著泥土、水和某種不可名狀的氣味,比原先更重了!
而那頭罪魁禍首的肥豬,此刻正愜意無比地在那巨大的泥坑里翻滾、拱動,發(fā)出滿足至極的呼嚕聲。看到王鐵柱出來,它甚至還頗為“友善”地甩了甩碩大的豬頭,幾滴腥臭的泥點子精準地飛濺到他臉上!
王鐵柱木然地抹了一把臉,冰涼的泥水順著臉頰滑下,心頭卻是一片死水般的麻木。他想罵,想吼,想把眼前這一切都砸個稀巴爛!但看著這面目全非的“家”,看著那些散落在地上、沾滿泥土的簡陋工具,他知道,任何憤怒的言語都是徒勞。這群人,已經徹底走火入魔了!
“唉……”一聲沉重得仿佛能壓垮脊梁、浸滿了愧疚的嘆息在他身側響起。
王鐵柱僵硬地扭過頭,只見守墓人王大山不知何時已悄然站在了他旁邊。王大山怔怔地望著眼前這“煥然一新”的景象,尤其是那個被改造成巨型泥潭豬窩的后院,臉上的表情復雜到了極點——震撼、敬畏、一絲參與其中的卑微滿足,但更多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不安。
“鐵……鐵柱大哥,”王大山的聲音沙啞干澀,帶著一夜未眠的疲憊和忐忑。他看著村里人為“仙尊居所”如此興師動重,內心既惶恐于這地方日益增長的“神圣感”,又覺得自己像個格格不入的闖入者?!皵_您清凈了……小弟無能,沒能為您……分擔多少?!彼傅娘@然不是搬石頭的力氣,而是那種他永遠無法企及的地位和“眼界”。
王鐵柱只是木然地看了他一眼,連吐槽的力氣都提不起來了。他現(xiàn)在只關心一件事:自己晚上還能不能有張床睡覺?石屋里面……他猛地一個激靈,一股不祥的預感攫住了他,他拔腿就往自己的石屋里沖!
屋內,他那幾件可憐的破爛家什倒是還在原地,但整個空間被收拾得異?!案蓛簟?!地上的灰塵不見了,農具被擺放得整整齊齊……然而,他睡覺的那張破木板床的位置,明顯被人挪動過!床底下積年的垃圾被掏得一干二凈,取而代之的是鋪了一層干凈、散發(fā)著淡淡清香的干草!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若有若無的草藥氣味。
這些勉強還能忍。最讓他頭皮炸裂、亡魂皆冒的是——他那張唯一的、用來睡覺的破草席,此刻正平平整整、恭恭敬敬地鋪在……他平時放腳踩的一塊稍微平整點的石板上!那石板的顏色,怎么看怎么像……像昨天祠堂門口地基鋪的那種青石板!而他睡了無數(shù)個夜晚、已經被身體壓出一個淺淺凹陷的硬木板床板,則被小心翼翼地、像供奉什么圣物一樣立在了墻角!
王鐵柱眼前一黑,差點一口氣沒上來!這群瘋子!把他睡覺的床給拆了!只給他留了個平時踩腳的石頭臺子?!
就在這時,屋外驟然響起老村長王德福那充滿激動與無比虔誠、幾乎要刺破清晨寂靜的高亢嗓音:
“恭迎圣物——天降神棺!請入圣座!”
天降神棺?!王鐵柱心頭咯噔一下,強撐著從石屋門口探出半個身子。
只見以老村長為首,村里四個最膀大腰圓的壯漢,正汗如雨下、臉憋得通紅,用盡全身力氣,小心翼翼地從一輛用粗大原木臨時拼湊成的簡易板車上,抬下一個沉重無比的長方體物件!
那東西通體灰白,材質似石非石,表面布滿粗糲的風化紋理,透著一股沉甸甸的古老氣息。長約七尺,寬約三尺,高度正好與院門口那個新砌的條石基座嚴絲合縫!遠遠望去,那輪廓,那形狀,分明就是一口——石棺?!
王鐵柱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嗖”地直沖天靈蓋!誰家把棺材立在他院門口?!
抬棺的四人,在周圍所有村民(李家嫂子、王老實、劉秀才等人都在,個個屏息凝神,眼神狂熱)的注視下,如同進行著世間最莊嚴的儀式,極其緩慢、無比鄭重地將那口沉重的石棺,穩(wěn)穩(wěn)地安放在了正對王鐵柱家院門、那半人高的條石基座之上!棺體落下時,沉重的分量壓得基座微微一沉,發(fā)出沉悶的“咚”一聲響,仿佛敲在王鐵柱的心口上。
“這……這是什么東西?!”王鐵柱的聲音都變了調,指著那口陰森的石棺,“誰讓你們放這兒的?!”
老村長猛地轉過身,那張布滿溝壑的老臉因激動和搬運的勞累漲成了豬肝色,但一雙眼睛卻亮得嚇人,死死盯著王鐵柱!
“回稟仙尊!”老村長的聲音洪亮如鐘,帶著一種向至高神明獻上至寶的狂熱,“此乃‘混沌母石胚’所生‘蘊道神棺’!是王大山兄弟,深感仙尊庇佑之恩無以為報,特獻上其家傳秘寶!此棺日夜受其看守之古墓陰涼氣息滋養(yǎng)百年,內蘊一絲輪回混沌氣!昨日仙尊賜下枯枝神料(指王大山換走的那點枯枝),與此棺屬性暗合,竟激發(fā)其神能流轉!此乃天意昭昭!正是匹配仙尊無上神軀之圣座——不!是圣居之前引!立于仙居正門,可吸納四方鴻運紫氣,鎮(zhèn)壓宇內一切魑魅魍魎!護衛(wèi)我王家溝萬載安寧!”
王鐵柱看著那口厚重的、散發(fā)著冰冷巖石氣息的灰白石棺,再看向旁邊眼神躲閃、帶著不安又混雜著一絲期盼的王大山,只覺得那股寒氣瞬間凍僵了四肢百??!家傳秘物?看守墳墓的?一口棺材放自家院門口?!還為了鎮(zhèn)壓邪祟?!這他娘的,看著才更像招邪的東西好嗎?!
“胡鬧!簡直是胡鬧!拿走!趕緊給我搬走!”王鐵柱再也壓制不住心頭的驚怒與荒謬感,指著石棺厲聲吼道。
誰知他話音未落,以老村長為首的所有村民,包括剛獻完寶、正緊張地用袖子擦汗的王大山在內,“噗通”一聲,齊刷刷地再次朝著石棺和王鐵柱的方向跪倒一片!
“仙尊息怒!”
“懇請仙尊開光!”
老村長更是五體投地,額頭死死抵在冰冷的泥土地上,聲音帶著一種近乎哭泣的虔誠與哀求:“圣物已立!若無仙尊親手開光定基,汲取其一絲道蘊靈機,此棺便如同無魂之軀,空有其形?。┱埾勺鸫蟀l(fā)慈悲,以無上法力,賜予神棺神韻,為我王家溝萬世開太平!求仙尊了!”說到最后,已是老淚縱橫。
“開光?!”王鐵柱覺得自己快要原地爆炸了!給一口石頭棺材開光?!
李家嫂子也連忙叩首,急切地勸道:“仙尊,不難的!只需您輕輕撫摸棺蓋一角,引動一絲仙家氣息即可!圣棺自有靈性感應!”
撫摸棺材?!王鐵柱全身的汗毛瞬間倒豎起來,頭皮陣陣發(fā)麻!他看著黑壓壓跪倒一片、眼神狂熱到能將他燒穿的村民,看著那口沉默厚重、仿佛能吸走光線的石棺,再聽著身后泥坑里肥豬滿足的哼哼……巨大的荒謬感和深深的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將他徹底淹沒。
系統(tǒng)提示音毫無感情地響起:“叮!建議宿主觸碰石棺。檢測目標:惰性低輻射富碳硅酸鹽巖體(俗稱粗砂巖),核心結構穩(wěn)定,物理性質無害。其表面檢測到微量源自枯枝的有機孢粉殘留及宿主腳底板脫落的皮膚碎屑(蘊含微弱宿主生物信息),已被系統(tǒng)自動激活‘同頻偽裝’效果(效果微弱,外觀產生極細微光澤波動)。結論:滿足村民‘開光’需求可有效加速其退散,有助于保障宿主當前5.5平方米核心休息區(qū)(石屋)的相對穩(wěn)定。行動評估:利大于弊(輕微心理不適可通過系統(tǒng)調節(jié)緩解)?!?/p>
摸著棺材開光?系統(tǒng)你這良心……怕不是被狗叼走了吧!
在無數(shù)道如同實質般、幾乎要將他刺穿的狂熱期盼目光的逼視下,王鐵柱感覺自己像是被架在了火堆上。他艱難地邁開如同灌了鉛的雙腿,一步,一步,沉重地挪到那口冰冷的石棺前?;野咨墓左w近看更加粗糙猙獰,風化留下的紋路如同扭曲的疤痕。一股巖石特有的、帶著地底深處寒意的氣息撲面而來。他強壓下胃里翻涌的惡心和心頭那絲莫名的懼意,咬緊牙關,猛地伸出手,用指尖在那冰涼粗糙的棺蓋一角,飛快地、蜻蜓點水般戳了一下!然后觸電般猛地縮回手,仿佛那石頭會咬人!
就這一下!
嗡——
那灰白色的粗砂巖棺體表面,以王鐵柱指尖觸碰的那一點為中心,極其短暫地閃過一層肉眼幾乎難以察覺的、比月光還要黯淡朦朧幾分的微光!那光微弱得如同幻覺,像是一滴夜露滑過葉尖時反射的毫芒,更像是一陣極微弱的風吹過極薄的水面,蕩起一絲幾乎看不見的漣漪!
然而,就是這一閃即逝、微弱到近乎虛幻的異象,讓所有跪伏在地、眼睛死死釘在神棺上的村民們,瞬間爆發(fā)出了山崩海嘯般的狂熱歡呼!
“神跡!神棺發(fā)光了??!”
“仙尊法力無邊!點石化靈?。 ?/p>
“圣棺開光!天佑王家溝!萬世太平!!”
老村長激動得渾身顫抖,虔誠地將額頭一次次用力磕在冰冷的泥地上,如同在膜拜神祇降下的無上恩典!
王鐵柱看著這群人因為一點石頭皮的反光就激動得如同瘋魔,只覺得身心俱疲,連最后一絲吐槽的力氣都被抽干了。他默默地轉過身,在村民們更加敬畏、更加虔誠、仿佛要將他生吞活剝的目光注視下,腳步虛浮、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回走。
他現(xiàn)在只有一個念頭:找個地方躺下,哪怕暈過去也好。那塊冰冷的青石板,此刻竟成了他唯一的避難所。
回到徒有四壁的小石屋,看著那塊充當臨時床鋪、散發(fā)著幽幽寒氣的青石板,王鐵柱悲從中來。他無精打采地走到墻角,想抱點干草鋪上去,增加那么一絲可憐的舒適度。眼神無意間掃過屋子角落里那個被收拾過的地方——那里堆著他原本塞在床下的破爛。幾件疊好的破舊衣服上,似乎被什么東西涂抹過。一種帶著焦糊氣息的黑色灰燼,在衣服上畫了一個歪歪扭扭的“叉”,然后又畫了幾個連在一起的圓圈。整個圖案線條粗陋笨拙,像個孩童的鬼畫符,透著一股荒誕的滑稽感。王鐵柱鼻子抽動了一下,那股熟悉的、帶著煙火氣的味道——正是昨天他生火想燉肉時,用的那種精炭燒剩下的鍋底灰!
系統(tǒng)提示音再次響起:“叮!檢測到被動技能‘陋室藏真’被意外觸發(fā)。物品:劣質棉布衣物。媒介:碳基燃燒殘留物(鍋底灰)。涂抹者精神力波動:高度亢奮、無序、極度虔誠。初步解讀:涂抹者嘗試通過殘留媒介(炭火灰)在劣質載體上構建簡易‘周期性天體運轉投影連接點’(俗稱‘黃歷’),用以標記并推演‘圣光投影’(推測指日光透過屋頂石板縫隙形成的光斑)與宿主‘被動顯露神威’(大概率指打哈欠、伸懶腰等無意識動作)的相對時間周期,即構建‘神跡發(fā)生歷’。該圖案蘊含能量波動極微弱(可忽略不計),無實際特殊效果。信息已記錄歸檔。”
王鐵柱死死盯著那破衣服上的鬼畫符。
神跡發(fā)生歷?
黃歷???
用鍋底灰畫在破衣服上?!就為了標記他什么時候打哈欠伸懶腰???
王鐵柱只覺得眼前陣陣發(fā)黑,天旋地轉。雙腿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膝蓋“咚”的一聲狠狠磕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他甚至感覺不到疼痛,整個人像被抽掉了骨頭,軟軟地癱坐在那冰涼的青石板上,背靠著同樣冰冷的石壁,只想把自己蜷縮起來,縮到最小,徹底從這個充滿了瘋子和鍋底灰神歷的荒誕世界里消失。
屋外,村民們對著石棺激動膜拜的歡呼聲浪一陣高過一陣。
后院的泥坑里,肥豬滾泥的呼嚕聲越發(fā)響亮滿足。
冰冷的石頭屋里,只有王鐵柱像一尊被遺棄的破舊石像,蜷縮在角落。青石板地面那無情的寒意,絲絲縷縷,如同活物般鉆進他的骨頭縫里,凍僵了他的血液。
這日子……還他媽怎么過?
系統(tǒng)那幽冷的聲音,如同最后的審判,在他腦海中幽幽響起:“叮!‘圣域基座’工程進度:55%(含道路鋪設);‘蘊蓮福地(豪華豬窩版)’工程進度:60%(泥坑注水完成)。新任務發(fā)布:為確保宿主心理穩(wěn)定性及核心休息區(qū)環(huán)境,請于3分鐘內前往圣獸(肥豬)所在‘蘊蓮福地(臨時)’,進行至少10秒鐘目光接觸。任務獎勵:高品質‘隔絕噪音’效果(持續(xù)3小時)。失敗懲罰:被動觸發(fā)‘圣光投影’事件1次(將于屋頂石板縫隙漏光處模擬打噴嚏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