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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浮生陰陽事 望之曦 116824 字 2025-08-16 18:1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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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旭每次旅行都會買些東西回來,癡心收藏的他家里放了不少真真假假的古董,什么青花的瓶子、汝窯的罐子、乾隆踩過的鞋墊、和珅穿過的褲衩,林林總總,假多真少。老婆天天罵,他依舊時時買,樂此不疲。

人嘛,有點愛好也是正常,只要他自己經(jīng)濟能力承受得起,總比出去喝花酒打賞小妹兒好吧。

這次,張旭又到上海出差,忙完手頭的公事,換上T恤短褲搖著折扇就又流連在各種古董店里,東看看西摸摸。不得不說,上海的一些古董店確實比成都精致,畢竟曾經(jīng)也是十里洋場、冒險家的樂園。端莊飽滿的青花梅瓶旁放一個西洋的胡桃木八音盒,卻也有幾分不一樣的味道。

見多了的張旭面對琳瑯的古董,倒也沒有十分偏愛,一邊搖著折扇一邊眼光四處掃探。這個時候已經(jīng)是傍晚了,落日夕陽的余暉透過窗子照進昏暗的古董店,正照在墻上掛著的一件舊衣上,將那一抹紅照得愈發(fā)鮮艷。

張旭的目光停留在這一抹鮮紅之上,慢搖折扇,背手欣賞:這是一件京劇刀馬旦大靠,帶帔帶飄,鮮紅的主色隨著歲月的流轉(zhuǎn)已經(jīng)黯淡,上面盤花繡草,描龍飛鳳,絲絲金線還能在夕陽投射下閃著不算明亮的點點金光。這大靠被竹竿穿著掛在墻上,前有夕陽斜照,后有黛影深深,被各種中西古董包圍著,透著那么點肅靜和悲涼。

老板是個禿頂?shù)睦项^,很識相地走過來和王旭一起看著那件衣服:“怎么樣,很漂亮吧。民國的,保存很好?!?/p>

張旭點點頭說:“恩,不錯不錯,好看。這個什么價?”

老頭抬起右手先伸出三個指頭,又緩緩伸開另外兩個指頭:“五塊錢?!?/p>

古董行,一萬稱為一塊。

張旭想都沒想,把手上的折扇一合,干脆利落就答應下來:“收了。”

老頭簡直不要太高興,忙不迭地去取工具下竹竿,把這件民國的紅色刀馬旦大靠拿了下來。

老頭一邊給大靠收整打包,一邊叮囑收藏事項,什么不要水洗不要暴曬啊、防蟲防蛀啊非常全面具體地交代了一番。

張旭拎著打包好的衣服滿足地走回酒店,似乎從來沒有這么開心過。回到房間,他迫不及待地把包裹好的大靠拿出來鋪在床上,托腮端詳,說不出是什么感覺,就是心里覺得喜歡,這錢花得很值。

張旭突然萌生出回家以后找個時間去看一場戲的想法。

這一夜,張旭夢到了一個女子,戴著盔頭,身穿這身紅色大靠在戲臺上咿咿呀呀地唱著戲。

耽擱兩天處理完工作,張旭回到成都已經(jīng)是晚上10點多了,在機場打了輛出租車就往家趕。

司機開著車就上了機場高速,習慣性地看了眼后視鏡,來了句:“坐飛機還穿這么隆重啊。”張旭看了看自己一身T恤短褲心想著難道我坐飛機還得把衣服褲兒脫了嗎?這時,司機猛地一甩盤子將車開進了應急通道,一腳剎車把車停下來,驚恐地回頭看著后座,張旭被這突如其來的剎車驚著了,也驚恐地望著司機:“怎么回事?”

“哥,你邊上的人喃?”司機指著張旭身邊的空座。

“你在說啥子,我一個人上的車,哪里來的別人。你是不是喝酒了喲?”

“怪得很,我剛剛在后視鏡里看到你邊上坐了一個唱戲的女的。”

“……”

出租車就打著雙閃停在應急車道上。

司機又說:“哥,你不要嚇我喲,我們跑車的見得多,你是不是遭鬼攆了哦?”

張旭聞言也有點慌,料想司機也不至于沒事就跟他扯這些,唱戲的……他想起了那件放在后備箱行李里的大靠,怯生生地問司機:“是不是穿了一身紅色的戲服?”

“就是!你下車!搞快給老子下車!”司機顯然是見多識廣的,估計心中多少有點數(shù)了。

這是在機場高速上,下了車怎么搞,張旭這個時候是斷然不會下車的,心一橫直接掏出手機掃了車上的付款碼。

“賬戶已到賬300元?!?/p>

張旭放下手機,故作淡定地說:“師傅,改去撫琴。不得事,你看花眼了。這個請你吃宵夜,車費等會另算?!?/p>

司機也是個狠人,聽到手機支付到賬的播報聲,扭過頭一咬牙一跺腳轟了油門就飚上了路,只是這一路啊,三秒看一眼后視鏡。

幸好我還沒睡,不然任張旭怎么敲門應該也是鬧不醒我的。

看著拖著行李的他,我很驚訝:“怎么?被婆娘攆出來了嗦,我這可沒有空床。”

聽他說完怎么買了一件舊戲服,出租車上發(fā)生了什么事,我心想這人還真狗啊,大半夜把這么個邪門玩意兒弄我這來。不過也算聰明,沒直接帶回家。

我讓他把戲服拿來出,他就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自自覺覺地退到玄關的鐘馗像下站著,仿佛得到了庇護一樣。

當年看月亮的時候你叫人家小甜甜,現(xiàn)在卻叫我牛夫人。

我無奈只能自己去開他的行李,拿出那件包裹嚴實的大靠。我把大靠鋪在地上,確實好看,過去這些衣服都是繡工一針一線做出來的,不像現(xiàn)在的機器貨千篇一律分毫不差,而是栩栩如生,飽滿大氣。

但是我看著地上這件深紅的大靠,一股陳舊之氣鋪面而來,隨之而來的就是一股哀怨的氣息,看著總覺得心里想被什么揉了一下,不由的想起自己很多傷心事來。

那些數(shù)學總考不及格的日子,那些關于青春年少的記憶過電影一般在腦中連篇浮現(xiàn),以致視線都模糊起來,眼前的大靠就像一攤血一樣在地上鋪開。

“老潘,老潘!”張旭幾聲喊把我拖回現(xiàn)實,我覺得他要不喊這幾聲我都要栽倒下去了。這玩意兒太懸乎了,這是給我示威呢。我心里暗暗地說:“有仇必報就是我,你等著,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問張旭:“你是要凈化還是直接燒了?”

“老潘,這5萬塊錢呢!哪能一把火直接燒了!”

“好,凈化費5萬。你花10萬買了塊破布?!?/p>

看著張旭愣在那里,我覺得有點好笑,扯來一塊常備的收邪黃布把大靠包起來用泰山石壓在法壇桌下,然后取出一包解穢五香湯包遞給張旭,笑著跟他說:“行了,按老規(guī)矩來。這個拿回去煎水,一半擦洗身上,一半拿來給你行李衣服什么的噴灑一下?!?/p>

真是人在家中坐,是非從天來。如果一切都是可以鎮(zhèn)壓的就好了,省事。但萬事皆有因果承負,這是自然大道運行的必然,如果不明就里,擅行殺伐,則會秩序混亂,因果混沌,最終有傷天和迎來天譴。

那種遇到鬼怪邪魅一劍砍死的只存在在電影里。至少在正道修為中,我們必須要探明其中因由果報,從而去化解這些矛盾,才能說塵歸塵土歸土,互不打擾的事情。

且說張旭回家以后,老婆自然小別勝新婚地從沙發(fā)上跳起來。張開懷抱就迎過去。而張旭卻如臨大敵一般伸手喝止:“別碰我!”

他把行李箱丟在門邊,急匆匆就跑去廚房掏出五香湯藥包就煎水熬藥。老婆在身后罵罵咧咧過來,他只順手把廚房門一關,扣了反鎖,任由老婆從元謀人時代罵到三千年后。

等張旭收拾利落,他老婆都已經(jīng)入睡了,而且臥室門也反鎖起來。

張旭無奈只好往沙發(fā)上一躺,若有所思。

他在沙發(fā)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打開手機的音樂APP,開始搜索各種戲曲。

從來就沒聽過戲曲的人,是不太能懂那些韻味的。生活在快節(jié)奏中的我們,也不太明白為什么那么五七個字要唱兩分鐘。張旭就這個停一截兒,那個聽一截兒,雖然不明所以,卻一直在聽。

手機聲音開得不大,那種緩慢的節(jié)奏聽不懂的唱詞,很快就催眠了張旭。

咿咿呀呀的唱腔,叮叮哐哐的敲打,伴著輕柔的鼾聲,在黑暗的客廳里此起彼伏。窗簾影搖,一個身穿紅色大靠的女子在窗邊捻翎走步,搖首側(cè)目,蘭花指微翹指向沙發(fā),面露桃花一般的微笑。

張旭動了動,將蓋在身上的衣服向上拉扯了一下。

而我這邊,看著被泰山石壓著的這一包衣服,心中也不斷揣測,民國的東西,說遠不遠,說近不近。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有太多的故事可以去說,真不知道這又是一個什么樣的因緣。

第二天一早,張旭是被老婆“溫柔”的拳腳喚醒的,張旭睡眼朦朧地把事情原委說了一遍,又被老婆“溫柔”的拳腳趕去洗漱了。

張旭出門上班的時候給我打了電話,約我中午在他公司樓下吃飯。

張先生對眼前的菜是一點胃口都沒有,我這個貧道自然開心地一頓造。

見我肉足飯飽,張旭才緩緩開口說正事:“老潘,我知道你懂戲,那衣服究竟啥講究?”

“那件是坤角大靠,就是刀馬旦的戰(zhàn)袍。穆桂英掛帥知道吧,穆桂英就是刀馬旦,也就是女將軍用的服飾?!蔽冶M量說得淺顯一點。

“哦,女的呀,那就是女人穿的衣服是吧?”

“那也不一定,角色是女的,但唱戲的人不一定,過去唱戲的男的居多,比如梅蘭芳、張硯秋等名家,都是男扮女裝。但也有很少一部分女演員,這些人命都很苦,不是窮得數(shù)米下鍋都不會出來唱戲,畢竟在過去戲子是賤民?!?/p>

“那我這件衣服呢?男的還是女的穿的?”

我心想怎么著,男的女的都是鬼,你還想?yún)^(qū)別對待,其實從衣服本身散發(fā)出來的哀怨之氣來看,我能斷定這一定是個女伶(伶:指戲曲演員),但我不想跟張旭說,我怕他起些奇怪的心思,所以我只說:“目前不知道,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

張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似自言自語地說:“我覺得是個女的?!比缓笥謫枺骸澳阒滥睦锬芸淳﹦幔课蚁肴タ纯??!?/p>

不管怎么說,普及戲曲文化也是一件有利于傳統(tǒng)文化繼承和發(fā)展的好事,但現(xiàn)在真的能好好聽唱戲的地方太少了,也不是天天有,得看演出時間。我只好答應他遇到合適的演出,我?guī)タ础?/p>

因為當時快到中元節(jié)了,我手頭的事很多,張旭這事我就先壓下來了,畢竟在壇下鎮(zhèn)著,又有泰山石壓著,料也出不了問題。

后來事后我才想明白,就是快到中元節(jié)了,這事才不能拖著。我們總是過于自信自己的判斷,很容易忽視變化才是這個世界永遠不變的事情。

這一個星期里,張旭慢慢地變得不愛說話,甚至不知從哪里搞來了一個化妝鏡放在辦公室里,總是去看鏡子里的自己,一扭頭一轉(zhuǎn)目都有了點戲曲范兒。

陰歷七月十三,廟上中元普度大齋開壇了,忙了一整天下來汗流浹背?;氐郊铱照{(diào)還沒打開,張旭的老婆就打來電話:“老潘你快來看看吧,這個人但怕要不得了?!?/p>

等我到張旭家的時候,我都驚呆了。

“我雖然去賣笑白玉無佯,暗地里選佳婿落得善良……”手

機里放著京劇《梁紅玉》的唱段。張旭坐在沙發(fā)里心無旁騖地閉眼沉醉,跟著節(jié)奏搖頭晃腦,手還蘭花微翹,時而貼面時而柳手。

“這……多久了?”我輕聲問張旭老婆。

“有一周了,開始是回來就搜京劇聽,吃飯也聽,洗澡也聽。后來就話都不說了,回來連文件都不看了,這兩天連覺都不睡,差不多就這樣折騰到天亮?!?/p>

我想了想,看著犯癔癥一樣的張旭,跟他老婆說:“你去,給他一巴掌,用力。”

“這……”

“家常便飯嘛,又不是不知道,去吧?!蔽疫@話多少有點揶揄,但我是真的想試試張旭是不是犯癔癥了。

“啪!”

好家伙,說實話就是真的母老虎來了,那虎掌糊人也就這動靜了,看得我都想戴個頭盔以防不測。

“你給老子醒轉(zhuǎn)來!”他老婆這一聲吼都差點跪了。

可看張旭,穩(wěn)若泰山,真是久經(jīng)考驗的戰(zhàn)士,打野的坦克!

不對。

張旭確實被這一巴掌止住了動作,但并沒有醒來,只是微笑地抬起頭,看著眼前叉腰而立的老婆,右手點指,捏著旦角的戲腔說:“你這女人,怎生如此粗野?為何要打吳少?”

張旭老婆明顯沒聽懂,于是又吼了句:“勞資蜀道山!”

如雷貫耳一聲吼,只見張旭噌得一下從沙發(fā)上彈起,換了個十分低沉渾厚的聲音大聲回應著:“粗魯村婦,死去!”伸手就向老婆掐去。

這戲過了!我一步跨過去立在兩人中間,那雙大手直接掐在我脖子上。張旭的老婆大罵著“你瘋了嗦!”就來扯拽張旭的胳膊。這下好了,就像三個人扭打在一起,他老婆橫在中間,反而搞得我一點辦法都沒有。

一邊用力鼓著氣盡量撐著脖子,一邊看向張旭,好家伙,瞳孔都縮成一個點了,這上身的勁頭也太大了吧。

咱就說,打架也是有技巧的,尤其是跟靠蠻力干仗的鬼打架,那我經(jīng)驗可豐富了,掐脖子也不是第一回了。我只能先使眼神胡擼著手示意他老婆走開點,見他老婆懂起走開,憋著一口氣,肘后起煞,心頭起火,回風混合運至掌心,照著張旭的眉心一擊命中。

能自由呼吸的感覺可真好啊。你們這些鬼能不能換個招式,一來就是掐脖子這套,搞得我現(xiàn)在脖子都比一般人粗一圈。

張旭被天罡印命中,松開手回倒在沙發(fā)里。

我稍微喘口氣,一邊招呼張旭老婆回避進房,一邊就去旁邊的背包里摸拷鬼杖。

張旭老婆雖然強悍,但還是基本清楚了目前的局面,很聽招呼地退到臥室里,還不無擔憂地看了我一眼,我朝她點點頭讓她放心。

我覺得我像極了古惑仔,左手劍訣叉腰,右手提著拷鬼杖指著張旭罵罵咧咧,就差嘴里一根牙簽了:“你特么不在大靠里?你咋跑出來的?”

張旭側(cè)著臉扭著腰坐起來,陰陽怪氣地說:“哦,是道士先生啊。呵呵,不過如此,就沒看出來我在哪里???”

聽他這么說,我也有點掛不住,但面子還得強撐著,我比了比手中的拷鬼杖:“你好好說話。我可能是不行,但酆都召拷孟元帥可不是吃素的!”

鬼唬人,人唬鬼,都是一碼事,就看誰更囂張了。張旭聽我這么說,頓時氣焰就低了一半:“吳少接我回家我就在他身邊了。那大靠啊,我用不著了?!?/p>

合著我就扣了一個人家的臨時寄宿地。

但是……

“什么吳少?你是不是錢紙吃脹了,搞不清人了。”我想這里面有事,趁著這上身的機會把事情搞清楚,也免了很多麻煩程序,只是苦了張旭,完了肯定少不了大病一場了。

“今天我在這里,有話你就說清楚,說清楚有冤報冤,有仇報仇,無冤無仇,各走各路。若要再攪擾生人,天律不容你應該清楚。”

聽我說完這話,張旭站起身來,真如一個女人一般小步走著,來到窗前,我也轉(zhuǎn)身看著他。

“這都過了多少年了呀,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那天我突然醒來,就看見吳少了。雖然他的樣子變了,但他那眼神我認識,就是他。”說著他指著自己的胸前。

我知道他說的應該就是張旭在古董店的夕陽斜照下看著那大靠的時候。

“我是和盛班的一個戲子,我們是個小班,在明園唱戲。37年嘛,兵荒馬亂的,歐陽先生寫了《梁紅玉》,傳唱甚廣。37年滬上被鬼子兵占了,我們38年的時候開始悄悄唱《梁紅玉》,吳少是我們的???,場場必到,他真是個好人?!?/p>

(注:梁紅玉為野史中傳說的北宋末年抗金女英雄,出身妓女,與抗金將領韓世忠結(jié)識后成為夫妻,隨夫出征飲血疆場,抗擊金兵。1937年著名戲劇家歐陽予倩先生為號召全民抗戰(zhàn),寫了京劇《梁紅玉》)

說著張旭抹了抹眼角,又繼續(xù)說:“吳少對我也很好,每天唱完戲都會來后臺看我,他說他要娶我,他說雖然家里不同意他娶個戲子,但是他已立志投軍,讓我等他,等他把鬼子殺盡殺絕就帶著功名來娶我。后來他真的走了……”

聽多了故事的我,還是會被這些情感打動,我放下了手中的拷鬼杖,低聲嘆道:“你一定是沒有等到他吧?!?/p>

“恩,”他點了點頭,“我……”

似有難言之隱。我寬慰她:“已經(jīng)過了快百年了,那么多年的憋屈你就說出來,一口怨氣散,萬般皆可渡?!?/p>

張旭靠著墻緩緩蹲下來,雙手抱頭十分痛苦,好似不想回憶那些往事。

幾番猶豫之下,她選擇了繼續(xù)說,但聲音顫抖,略帶哭腔:“后來鬼子兵發(fā)現(xiàn)了我們在唱《梁紅玉》,突襲了明園,那天我因為有點發(fā)燒沒有上場,在后臺聽見鬧哄哄的聲音就出去看,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大家都被日本兵堵住了,槍聲四起,好多好多人倒下了,有觀眾有演員。而我被幾個日本兵抓住糟蹋了,他們把我拖到后臺按在衣帽箱上,把我……把我糟蹋了?!闭f到這里,她開始嗚嗚地哭起來。

我也搖著牙,有憐有疼更有氣有恨!

“他們發(fā)泄完罵罵咧咧就走了,不知道是忘了還是怎么,那些畜生沒有殺我。但我,但我有什么臉面再見我的吳少,我這被畜生玷污了的身子怎么還能給吳少。于是我用盡了最后的力氣,磕向了衣帽箱……”

“別說了,你別說了?!蔽艺娌蝗淘偃ジ惺苓@種情緒,我止住她。

我把事情拉回到現(xiàn)實:“你確定你上身的這個人就是吳少?”

她也從悲憤中調(diào)整過來,面露微笑平靜地說:“是的,一定是他,他搖扇子的動作沒有變。如果不是他,我不會醒來;如果不是他,我不會如此安心。這一刻的我,感覺就在他溫暖的懷中,我特別特別的舒服?!?/p>

哎,真是不忍心戳破這女子伶魂的肥皂泡,但又能如何呢。于是我問她:“你愛他嗎?”

“愛!他是我的郎!”

“所以呢,你不知道你上身,乃至奪舍后,他的魂魄正在被你吞噬。你變不成他,而他也會消亡在天地之間。愛他,就放過他。越早去投胎,你就能越早再遇到他?!?/p>

“那要等到哪一世?。可弦皇厘e過了,這一世也來不及了?!?/p>

“只要你們緣分還在,就總會遇見的。其實每一世的遇見都是前緣的注定。我相信上天不會讓你們再錯過?!?/p>

沉默了很久,我不想動粗,面對這些有故事的孽緣,我總是會放下暴力,盡可能去說教,盡可能讓各自都有個好的功過。

終于,張旭身子晃了晃,倒在了地上。我耳邊響起一個女聲:“走吧,道士先生,我跟你走。”

我從包里拿出個葫蘆,也回應道:“你進去。這是天醫(yī)葫蘆,別怕,能養(yǎng)魂?!?/p>

一陣風在我面前拂過,帶著一點點脂粉香,帶著一點點血腥味。

我蓋上葫蘆,喊張旭老婆出來把張旭抬到沙發(fā)上,他老婆早已哭成了一個淚人,一邊收拾一邊嗔怒:“想不到還是個多情的種,不過能去打鬼子還算是個英雄,死娃子?!?/p>

我跟她說你偷聽了就算了,這事就別告訴張旭了,你就說他昏過去睡了一覺。緣分就此了結(jié),各不相干,互不牽念。張旭老婆點頭同意,我想就這霸道母老虎也不會把這事說給張旭聽的。

送這伶魂走的時候,我找來京劇《梁紅玉》的錄像,完完整整地放了一遍。但見火中錢紙飛舞,真是歲月倉促,滄海桑田啊。大歷史下的小人物,大情懷中的小感情,怎么說呢,還是那兩個字——惜福。

我還是把那大靠拿出來凈化了一次,畢竟是上年代的東西了。仔細查看確實發(fā)現(xiàn)那原本的衣料鮮紅之中確實有著點點暗紅的血跡。想必就是那女伶觸箱玉隕之時滴落下去的吧。

張旭大病一場,頭疼發(fā)燒搞了一個星期才好。我和他老婆啥都沒提,我只是告訴他衣服凈化完了,絕對的干凈,他也喜沖沖拿回去收藏了。

當天下午張旭就給我發(fā)了消息過來說:“你看,這衣服可能有故事哦。”

然后就是一張圖片,是大靠里襯的領口下方,有幾行漂亮的毛筆字:

“致小曉吾妻:

國難民恨,丈夫殺敵

特留此字,與妻同溫

但待倭盡,春回滬上

卸衣?lián)響眩c妻同眠

吳字”

走好啊,小曉。愿你與吳少前緣不盡,有生再見。


更新時間:2025-08-16 18:16: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