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手機響了,屏幕上“程清”兩個字刺得人眼睛疼。鈴聲像道驚雷,把兩人都拽回現(xiàn)實。小白猛地后退兩步,拉開距離。
“喂?”澤晨的聲音有點啞。
“你去哪里了?我醒來看不見你……”程清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委屈。澤晨下意識背過身,低聲哄著,語氣是小白從未聽過的溫柔。
小白識趣地往后退了幾步,直到他掛了電話,才輕聲說:“回去吧?!彼噶酥盖懊娑淄獾亩牵白永锪林K暖黃的燈,“我就住那兒,很近,不用送了。再見?!?/p>
“等等,”澤晨上前一步,“留個電話?!?/p>
小白沒說話,轉(zhuǎn)身進了樓道。
洗漱完躺在床上,手機屏幕亮了。是澤晨的信息:“睡了嗎?”
小白回:“睡著了。”
對方沉默了幾秒,發(fā)來一句:“你這些年,是不是過得不太好?”
“怎么會呢?”她指尖頓了頓,“難道我現(xiàn)在看著像受罪的?”
“太瘦了?!?/p>
“瘦點好,省布料。”
“欣姨還好嗎?”他問的是小白媽媽。
“好的。”
“回去過,為什么不告訴我?”
“誰都沒告訴。”
發(fā)送鍵按下的瞬間,記憶猛地涌上來——那是她搬去平州的第三個秋天,媽媽要去昌市看爸爸,把她暫時送到小城的姑姑家。放學(xué)時她攥著書包帶,在一中門口站了很久。遠遠就看見他了,比以前高了半個頭,穿著藍白校服,站在人群里很耀眼。他身邊跟著個女生,梳著馬尾,笑起來有兩個酒窩。原本抿著的嘴角,在跟那女生說話時,咧得很開。
“小白?”阿鑫突然從后面拍她,“你回來了?我騎車帶你回去?”見她盯著前面不動,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了然地撇撇嘴,“顧澤晨談戀愛了,跟?;▍菉檴櫋D惝?dāng)年沒回來報到,她后來插班去了一班?!卑Ⅵ文菚r在三班,不由分說拉著她就走。
“其實顧澤晨問過好幾次,知不知道你去哪里了?!甭飞希Ⅵ螑瀽灥卣f。
“你告訴他了嗎?”她的聲音有點抖。
“早知道我就說了!”阿鑫蹬著自行車,憤憤不平,“他要是找到你,肯定就不會跟那個討厭的女的在一起了……”
后面的話,小白沒聽清。風(fēng)灌進耳朵里,嗡嗡的。
手機兩端,誰都沒再提那個突然消失的暑假。澤晨看著屏幕上“誰都沒告訴”四個字,隱約能猜到些什么。她現(xiàn)在的樣子,像株被風(fēng)雨壓彎過的草,好不容易才重新立起來,他好像不應(yīng)該再去撕開那些結(jié)痂的傷口。
“你什么時候出國?”小白的信息突然跳出來。
“下個月中旬?!?/p>
之后是長久的沉默。澤晨盯著手機屏幕,直到窗外泛起魚肚白,對話框始終沒有新消息。
程清說想再待一天,去白沙鎮(zhèn)看看。
澤晨拿起手機,給阿鑫發(fā)了條信息:“我見到小白了?!?/p>
消息發(fā)送成功,卻石沉大海。阿鑫已經(jīng)一年沒回他信息了。
酒吧的喧囂還在遠處隱隱約約,澤晨站在窗前,看著晨光漫過青石板路,忽然覺得,那些被時間沖散的人,好像都藏在這霧蒙蒙的晨光里,看得見,卻抓不住。
“洋子,明天給我放一天假吧。”
“好的,寶貝。”
“老板請自重?!?/p>
“好好休息,放多久都行?!?/p>
小白摁滅屏幕,眼淚毫無預(yù)兆地砸下來,砸在褪色的牛仔褲上洇出小水痕。她蜷在民宿吱呀作響的舊藤椅里,哭到眼皮發(fā)沉,再睜眼時窗外的日頭已斜斜掛在檐角——下午三點了。
她知道澤晨和程清只在這小鎮(zhèn)待兩天,明早就走,這輩子大約再不會見。這樣想著,反倒松快了些。抓起帆布畫包甩到肩上,跨上那輛民宿前客人留下的灰綠色自行車,車鈴“叮鈴”一聲,驚飛了檐下幾只麻雀。
天氣好得不像話,像被水洗過的藍天上浮著幾縷云,懶懶散散的。街角那棵老樟樹依舊立在那里,明明被攢動的游客圍得熱鬧,卻透著股百年不變的孤獨。小白今天戴了頂黃藍碎花帽,是在周末跳蚤市場淘的,帽檐磨出的毛邊都藏著時光的溫度,她總愛這些帶著生活痕跡的東西——仿佛能從褪色的針腳里,讀出前主人的故事。奶白色蕾絲裙太寬大,她隨手抽了根系窗簾的麻繩系在腰間,松松垮垮地垂著。其實她長得不算出挑,唯有皮膚白得驚人,像浸在溪水里的鵝卵石,透著點冷調(diào)的光。
畫板架在樟樹下,顏料擠在調(diào)色盤里,她卻握著畫筆遲遲落不下去。腦子里那張臉,這些年憑著記憶一點點“長”大,從七歲的圓臉蛋到如今棱角分明的輪廓,往常她總愛對著虛空描摹,可今天偏想把那影子連根拔起。最后還是調(diào)了赭石色,一筆筆勾勒老樹皸裂的樹皮,再添上樹影里那個合十祈禱的瘦小孩子,裙擺沾了草汁,也渾不在意。
另一邊,洋子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正踩著梯子往墻上掛新裱的畫,就聽門口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昂簟€好沒關(guān)!”程清扶著門框喘氣,身后的顧澤晨慢悠悠走著,白襯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靶“捉阍趩??”
洋子等澤晨走進來,才慢悠悠道:“她今天休息,找她有事?”
“我們是老鄉(xiāng),明天就走了,想過來告?zhèn)€別?!背糖逭f著就要轉(zhuǎn)身,澤晨的目光卻定在洋子手里的畫上,“老板,這畫……”
“剛裱好的,我們這兒‘大師’的作品?!毖笞訐P了揚下巴,“怎么樣,不賴吧?”
畫里是只蜷在窗臺的橘貓,尾巴尖搭著張牛皮書簽。書簽上三個小腦袋擠著看一本書,扎羊角辮的女孩、戴眼鏡的小胖墩,還有個抿著嘴的瘦小男孩——分明是小時候的小白、阿鑫和他。
“小白畫的?”澤晨的聲音有些發(fā)緊。
程清愣在原地,看著他眼底翻涌的情緒,心里那點僥幸終于沉了下去。她不是不知道,這兩年他身邊的人換了又換,都像隔著層紗,唯獨這次來小鎮(zhèn),自見到那個叫小白的姑娘,他就失了神。昨夜他出去喝酒,她在民宿等了半宿,答案昭然若揭。
“我們走了?!背糖遄е鴿沙康氖滞缶屯庾撸叱鰶]幾步,他卻停了腳。
“你先回去?!?/p>
“顧澤晨你什么意思?”程清的聲音發(fā)顫,死死攥著他的胳膊,“你想干什么?你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