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難產(chǎn)了！”丫鬟跪在宴席前哭求。夫君摟著我的庶妹，頭也不抬：“晦氣。
”五歲的兒子吃著糕點：“娘親每次都這樣，矯情?！蔽覝喩硎茄獙懴潞碗x書，
抱著女兒昏死在攝政王府門前。所有人都說王爺收留我們只是可憐。再醒來，
我成了王府最特殊的客人。老王妃把我當(dāng)親女兒疼，小郡主們搶著和我學(xué)刺繡，
連最嚴(yán)苛的管事嬤嬤都夸我治家有方。而那位冷面攝政王，嘴上說著“暫住養(yǎng)病”。
后來卻……“沈云舒，嫁給我?！薄安皇亲鲦?，不是為婢?！薄白鑫荫夷珳Y的正妃，
讓知微做我名正言順的女兒。”—1—“夫人，再使把勁兒！孩子就快出來了！
”產(chǎn)婆的喊聲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棉花傳來，我死死攥著床單，指甲已經(jīng)摳破了布料。
又一波劇痛襲來，我咬破了嘴唇，滿嘴都是鐵銹味?！盁崴?！快換熱水！
”崔嬤嬤帶著哭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夫人出血太多了……”我虛弱地睜開眼，
透過被汗水浸濕的睫毛，看見一盆盆血水被端出去。這是我的第二胎，
卻比生修齊時艱難十倍?！袄蠣敗貋砹藛幔俊蔽覛馊粲蜗⒌貑?。房間里突然安靜得可怕。
崔嬤嬤擦了擦我額頭的汗，聲音發(fā)顫：“老爺帶著修齊少爺去……去給二小姐準(zhǔn)備及笄禮了，
已經(jīng)派人去請了，應(yīng)該快回來了……”我閉上眼睛，胸口像是被鈍刀慢慢割開。
今天是我那個好庶妹沈雨嫣的及笄禮，陸明遠半個月前就開始張羅，
甚至親自去城南挑了最好的云錦給她做禮服。而他的正妻。我，此刻正在鬼門關(guān)前掙扎，
為他生第二個孩子?！鞍 ?！”又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讓我忍不住尖叫出聲?！翱匆婎^了！
夫人再加把勁！”產(chǎn)婆喊道。我拼盡最后一絲力氣，
終于感覺到一個濕滑的小生命離開了我的身體。然后是無邊的黑暗?！笆莻€千金！夫人，
是個漂亮的小姐！”我強撐著不讓自己昏過去，“孩子……還好嗎？”“好得很，
就是小了點?！贝迡邒甙寻玫膵雰悍旁谖艺磉?，“您看，多像您。
”我側(cè)頭看著這個皺巴巴的小家伙，眼淚終于掉了下來。這時，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是老爺回來了？”我啞著嗓子問。門被推開，卻是渾身濕透的白芷。原來她剛才不見人影，
是親自去尋人了?！胺蛉恕卑总茰I流滿面，“老爺說……說二小姐的及笄禮不能中斷，
修齊少爺還要獻舞……他說……說……”“說什么？”我平靜地問，心卻一點點冷下去。
“說您每次都這樣，生修齊少爺時不也好好的……讓您別……別矯情……”我笑了，
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是啊，五年前生修齊時，我疼了整整兩天兩夜，
陸明遠也只是在最后時刻來看了一眼，說了句“辛苦了”?！按迡邒?，給孩子喂點糖水。
”我輕聲說，“我想睡會兒。”等所有人都退下后，我艱難地支起身子，
從床底下摸出那個檀木匣子。里面是我這些年偷偷攢下的體己錢和幾件值錢的首飾。
窗外隱約傳來絲竹聲，是沈雨嫣的及笄禮開始了。我那個從小就會裝可憐的庶妹，
今天一定打扮得花枝招展，在眾人面前扮演溫婉賢淑的大家閨秀。而我的夫君，
正帶著我們的兒子為她慶賀。一陣刻意壓低的嬉笑聲從虛掩的門縫里鉆了進來，
是守夜的兩個小丫鬟，碧桃和柳葉?！啊闶菦]看見，二小姐今天那身云錦裙子，
在燈下簡直像仙女似的！老爺親自挑的料子呢！”這是碧桃的聲音，帶著羨慕。“那可不，
老爺對二小姐多上心啊，聽說連及笄禮上戴的簪子，
都是老爺托人從江南快馬加鞭送來的珍寶！”柳葉附和著。我的心沉了一下，
陸明遠對沈雨嫣，確實好得過分?！鞍?，你說……”碧桃的聲音壓得更低了，
帶著一種窺探到秘密的興奮，“老爺和二小姐……是不是真的像她們說的那樣……”“噓！
小聲點！”柳葉緊張地制止，“不過……府里誰不知道啊？老爺看二小姐那眼神，
嘖嘖……哪像是看小姨子的？分明是看心上人！”“就是！聽說啊，
”碧桃的聲音充滿了分享秘聞的激動，“當(dāng)初老爺求娶咱們夫人，
就是看中了夫人娘家侍郎府的勢力和夫人的嫁妝！為的就是給二小姐鋪路呢！二小姐是庶出，
要嫁高門做正妻可不容易……老爺早就和二小姐情投意合了！”“真的假的？
”柳葉倒吸一口涼氣?！扒д嫒f確！我表姐在沈家當(dāng)差，她說夫人出嫁前，
二小姐就常常偶遇老爺了，老爺娶了夫人，得了嫁妝和侍郎府的支持，官也升了，
現(xiàn)在二小姐及笄了，可不就……夫人如今又生了女兒，怕是更礙眼了……”“哎呀，
那夫人豈不是……一直被蒙在鼓里？”“可不是嘛……傻傻地替別人做了嫁衣裳。
如今連小少爺都跟二小姐親，夫人真是……可憐哦……”“噓！別說了！當(dāng)心被人聽見！
”腳步聲響起，兩個丫鬟似乎走開了。她們的話，像淬了毒的冰錐，
一根根狠狠扎進我的心臟，再猛地攪動。不是巧合，不是婚后變心……是處心積慮的騙局！
陸明遠溫柔的眼神、體貼的話語……那些我以為的情深意重，
原來都是為了我背后的侍郎府和那筆豐厚的嫁妝！他需要正妻的身份和門第，
來掩飾他和沈雨嫣的私情，來為沈雨嫣鋪就一條康莊大道！而我，沈云舒，
堂堂侍郎府的嫡女，從頭到尾都只是一塊被利用的墊腳石！
難怪……難怪他總說沈雨嫣年幼可憐，要多照顧。難怪他默許修齊叫沈雨嫣“二娘”。
難怪他事事以沈雨嫣為先，連我生死攸關(guān)的生產(chǎn)之日，都不及沈雨嫣一場及笄禮重要！
眼淚洶涌而出，卻不是悲傷，而是被徹底愚弄、被徹底踐踏后的憤怒與絕望，
燒得五臟六腑都在劇痛。我摸著平坦下去的腹部，做了一個決定。三更時分，
我強撐著爬起來，用發(fā)抖的手寫下一封和離書。然后輕輕喚醒熟睡的女兒，
把她裹進最厚的錦被?！胺蛉耍@是……”白芷驚慌地看著我?！拔乙??！蔽移届o地說，
“你現(xiàn)在去告密還來得及?！卑总埔Я艘Т剑蝗还蛳拢骸芭靖摺！苯柚股难谧o，
我們避開護院，從最偏的角門溜了出去。寒風(fēng)刺骨，我緊緊抱著女兒，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產(chǎn)后虛弱的身體很快支撐不住，眼前一陣陣發(fā)黑?！胺蛉?！
前面有座大宅子，我們?nèi)デ髠€避風(fēng)處！”白芷攙扶著我。我抬頭，看見一座氣勢恢宏的府邸，
門前燈籠上“攝政王府”四個大字在風(fēng)雪中搖曳。還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眼前一黑，
我倒在了那扇朱紅色的大門前。最后的意識里，我聽見白芷驚恐的呼救聲，
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2—我醒來時，映入眼簾的是繡著纏枝蓮紋的錦帳。這不是我的床。
這個認(rèn)知讓我瞬間清醒，下意識去摸身邊的孩子?！胺蛉诵蚜?？”一個慈祥的聲音傳來。
我轉(zhuǎn)頭看見一位鬢角斑白的老嬤嬤，她手里正抱著我的女兒，“小姐剛吃過奶，睡得正香呢。
”我強撐著坐起來，渾身骨頭像是被拆散重組過一般疼痛?！斑@是哪里？
”“攝政王府的西跨院?！崩蠇邒甙押⒆臃呕匚疑磉?，“老奴姓周，是王府內(nèi)院的管事嬤嬤，
昨夜夫人暈倒在府外，是我們王爺下令將您安置在此的。”我心頭一緊，下意識攥緊了被角。
攝政王府？那個傳聞中冷酷無情的攝政王褚墨淵？“多謝周嬤嬤照拂。”我勉強維持著鎮(zhèn)定，
“不知王爺可有什么示下？”周嬤嬤笑了笑：“王爺昨日剛從邊關(guān)回來，
聽說府里收留了位帶著嬰孩的夫人，只說讓您好生將養(yǎng)?！彼D了頓，“夫人若有什么需要，
盡管吩咐?！薄安槐亓??！蔽覔u頭，“能有一處容身之所已是萬幸，不敢再勞煩府上。
”周嬤嬤似乎看出我的戒備，也不多言，只叮囑丫鬟按時送飯食湯藥便退下了。
我這才有機會打量這間屋子。比我在陸府的臥房還要寬敞，一應(yīng)陳設(shè)雖不奢華卻樣樣精致。
窗外隱約可見假山亭臺，想來是王府的花園。知微在我身邊咂了咂嘴，睡得香甜。
我輕輕撫摸她的小臉，心里五味雜陳。如今我們母女算是暫時安全了，可接下來該怎么辦？
三日后，我已能下床走動。這日清晨，我聽見隔壁院里傳來陣陣咳嗽聲?！爸軏邒呷玖孙L(fēng)寒。
”送飯的小丫鬟解釋道，“老人家年紀(jì)大了，這次病得厲害。
”我心頭一動：“府里可有藥爐？我想熬碗湯藥?！毙⊙诀邘胰チ撕髲N偏院。
王府的廚房大得驚人，十幾個灶臺同時冒著熱氣。我避開眾人目光，選了個角落的小爐子。
“夫人要什么藥材？”小丫鬟問。我搖搖頭：“不必麻煩，用廚房現(xiàn)有的材料就行。
”生姜切片，蔥白取段，加上紅棗、枸杞……我憑著記憶中的方子，慢慢熬煮著。
這湯方是母親教我的，小時候我每次風(fēng)寒，她都會親自熬給我喝。湯成時，滿室飄香。
幾個廚娘忍不住探頭張望，我裝作沒看見，將湯倒入瓷盅?！爸軏邒撸@湯趁熱喝。
”我將藥湯放在她床前的小幾上。
周嬤嬤又驚又喜：“這怎么使得……”“不是什么貴重東西?！蔽倚α诵Γ?/p>
“只是些驅(qū)寒的食材，對風(fēng)寒很有效?！敝軏邒吆攘艘豢?，眼睛一亮：“夫人好手藝！
這湯喝下去，渾身都暖和了?！蔽艺孓o，忽聽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袄戏蛉说?！
”我慌忙退到一旁。只見一位鬢發(fā)如銀的老夫人在丫鬟攙扶下走了進來，氣度雍容華貴。
“聽說你這老貨病了？”老夫人聲音洪亮，“我特地來看看你死了沒有。
”周嬤嬤笑著要起身行禮，被老夫人按住了：“躺著吧！”她目光一轉(zhuǎn)，落在我身上，
“這位是……”“這就是前幾日收留在西跨院的那位夫人?！敝軏邒哌B忙介紹，
“方才還特意為老奴熬了藥湯?！崩戏蛉俗呓鼛撞?，突然抽了抽鼻子：“這湯……是你熬的？
”我福了福身：“回老夫人的話，是民女用廚房現(xiàn)成的材料隨意熬煮的?！薄半S意熬煮？
”老夫人直接端起周嬤嬤的湯碗嘗了一口，眼睛微微瞇起，
“這味道……”她盯著我看了半晌，忽然道：“明日你來主院，給我也熬一碗?！闭f完，
不等我回答，便帶著人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走了。我愣在原地，周嬤嬤卻笑了：“夫人好福氣，
咱們老夫人最重養(yǎng)生，這是看上您的手藝了?！蔽颐銖娦πΓ睦飬s忐忑不安。
引起王府主子的注意，是福是禍？而此時，陸府已經(jīng)亂成一團。“廢物！
連個剛生產(chǎn)的婦人都看不住！”陸明遠將茶盞摔在地上，“給我繼續(xù)找！
”管家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已經(jīng)派人去各醫(yī)館藥鋪問過了，都沒有夫人……沈氏的消息。
”“閉嘴！”陸明遠臉色鐵青。他不在乎林若初的死活，
但她若將沈雨嫣的事說出去……想到這里，他轉(zhuǎn)向心腹：“去查查她典當(dāng)?shù)氖罪棧?/p>
一定要把人給我找回來！”沈雨嫣站在簾后，涂著丹蔻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那個礙眼的嫡姐，居然敢逃跑？不過……她冷笑一聲，一個剛生產(chǎn)完的弱女子，帶著個嬰兒，
能跑到哪去？說不定已經(jīng)死在哪個角落了。攝政王府書房?！巴鯛?，邊關(guān)急報。
”侍衛(wèi)恭敬地遞上密信。褚墨淵展開信箋，燭光下他的側(cè)臉棱角分明，眉宇間透著肅殺之氣。
看完信，他隨手將信紙焚毀?！笆樟袅四菍δ概绾瘟?？”他突然問道。
侍衛(wèi)一愣：“按您的吩咐安置在西跨院?！啊皝須v查清了嗎？”“據(jù)說是與夫家和離的婦人，
帶著剛出生的女兒……”侍衛(wèi)遲疑道，“那婦人深居簡出，
倒是老夫人近日常召她去主院說話?！瘪夷珳Y手指輕叩桌面：“明日帶她來見我?！薄笆恰?/p>
”—3—“夫人，王爺要見您?！卑总铺嫖沂犷^的手一抖，玉簪差點落地。
我望著銅鏡中自己蒼白的臉，深吸一口氣：“知道了?！贝┻^重重院落時，
我的后背已經(jīng)被冷汗浸透。攝政王褚墨淵。這個在朝堂上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男人，
為何突然要見我一個無名婦人？書房門前，侍衛(wèi)低聲通報：“王爺，人帶到了?！薄斑M來。
”那聲音低沉冷冽，像冬日里刮過青石板的寒風(fēng)。我攥緊衣袖，緩步走入。書房內(nèi)光線昏暗，
唯有案前一盞琉璃燈映出男人挺拔的輪廓。他正在批閱文書，頭也不抬：“坐。
”我僵立在原地，不敢真坐?？諝庵袕浡赡c沉香交織的氣息，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終于，他放下筆，抬眼看我。那一瞬，我仿佛被利劍當(dāng)胸刺穿。
他的眼睛竟是一種罕見的深灰色，像暴風(fēng)雨前的天空，暗藏雷霆萬鈞?！靶彰?。
”他開門見山。“沈云舒?！薄芭c陸明遠什么關(guān)系？”我心頭劇震，指尖深深掐進掌心。
他竟已查到了這一步？“曾經(jīng)是夫妻?！蔽覐娮枣?zhèn)定，“現(xiàn)已和離?！薄盀楹魏碗x？
”“性情不合?！蔽掖瓜卵酆?。書房內(nèi)突然安靜得可怕。我能感覺到他審視的目光，
像刀鋒般一寸寸刮過我的皮膚?！吧蚬媚铩！彼蝗粨Q了稱呼，聲音里帶著幾分譏誚，
“你以為攝政王府是什么地方？收容所？”我猛地抬頭，正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在他面前偽裝毫無意義。“王爺明鑒?！蔽抑币曀难劬Γ?/p>
“民女確實走投無路才流落至此，若王爺不允，我們母女明日便離開?！薄半x開？
”他輕叩桌面，“你剛生產(chǎn)完，帶著個嬰兒能去哪？等著被陸家抓回去？”我臉色煞白。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罢f說吧，陸明遠與沈雨嫣的私情。”他漫不經(jīng)心地翻開另一本文書，
“還有，他們?yōu)楹渭敝夷??！贝巴獾奈嗤渖成匙黜?，我聽見自己急促的心跳聲。半晌?/p>
我緩緩跪了下來。“王爺既然已經(jīng)查清，何必再問？”我苦笑，“不過是俗套的故事，
夫君與庶妹有染，嫡妻礙事罷了?！蔽覍㈥懨鬟h如何設(shè)計娶我，
又如何與沈雨嫣密謀奪取嫁妝的事簡略道來，唯獨隱去了生產(chǎn)那日的細節(jié)。那些剜心之痛，
我不想再提。褚墨淵聽完，神色莫測。良久，他忽然道：“你可以暫住到身體康復(fù)。
”我怔住了，沒想到他竟會應(yīng)允?！安贿^，”他補充道，“每日需去老夫人處請安，
她喜歡你熬的湯?！蔽艺乐x，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巴鯛?！
西跨院的小姐突發(fā)高熱，醫(yī)者說情況不妙！”我的世界在那一刻天旋地轉(zhuǎn)。
知微的小臉燒得通紅，呼吸急促得像離水的魚。王府的老太醫(yī)搖頭嘆氣：“嬰孩體弱，
這熱癥來得兇猛……”“讓我來。”我擠開眾人，將手掌貼在知微滾燙的額頭，
另一只手輕輕按壓她的小腳心。腳心灼熱如炭。是了，和母親說過的那種熱癥一模一樣。
“需要黃柏、黃連各三錢，金銀花……”我快速報出一串藥名。
老太醫(yī)皺眉：“這些藥材苦寒，嬰孩如何受得?。俊薄霸偌臃涿壅{(diào)和，用細紗濾過。
”我顧不上解釋，“再拖就來不及了！”“照她說的做?！瘪夷珳Y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不知何時，他也跟了過來。藥材備齊后，我親自守在爐前熬藥。藥湯熬成琥珀色，
我用舌尖試了溫度，小心地喂給知微。她哭鬧著不肯喝，我就一滴一滴地喂。夜深了，
侍女們熬不住紛紛退下。我抱著知微在房里來回踱步，不時用溫水為她擦拭身體。
窗外雨聲漸起，我哼著幼時母親哄我的歌謠，眼淚無聲滑落。
“你母親……也是這樣照顧你的？”我猛地回頭，發(fā)現(xiàn)褚墨淵竟還站在門邊，
陰影中看不清他的表情?！班拧！蔽逸p輕拍著知微，“我五歲時染過一場大病，
母親三天三夜沒合眼……”話未說完，知微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小臉憋得發(fā)紫。
我急忙將她俯臥在腿上，輕拍后背。一口濃痰咳出后，她的呼吸終于順暢了些。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知微的燒終于退了。我精疲力竭地靠在床頭，卻不敢閉眼，
生怕一睡著孩子又起高熱。“你去休息?！瘪夷珳Y不知何時走到床前，“我讓嬤嬤來守著。
”我搖搖頭：“多謝王爺好意，但我得親自……”話音未落，一陣眩暈襲來。模糊中，
我感覺有人接過了知微，另一只手扶住了我搖搖欲墜的身子。“倔強?！蔽衣犚娝吐暤?，
聲音里竟有一絲幾不可察的柔和。再醒來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西跨院的床上，
而知微正安睡在旁邊的搖籃里，小臉紅潤，呼吸平穩(wěn)。白芷告訴我，是王爺親自抱我回來的。
“王爺還在小姐床前站了好一會兒呢?！彼衩刭赓獾卣f，“盯著小姐看了半晌，
眼神可奇怪了?！蔽逸p輕撫摸著知微細軟的頭發(fā)，想起昨夜那雙深灰色的眼睛。那一刻，
我仿佛在褚墨淵眼中看到了什么。是憐惜？是回憶？還是我太累看錯了？窗外，
一株海棠開得正艷。風(fēng)吹過，花瓣如雨般落下?！?—知微滿月那日，
周嬤嬤親自送來一套繡著福字的紅色小襖。“老夫人吩咐的，說小姐滿月是喜事，
該穿得喜慶些?！敝軏邒咝Σ[瞇地幫知微換上，“老夫人還說，
請夫人帶著小姐去主院說說話?！蔽倚念^一緊。這些日子，老夫人時常派人來要些湯水點心，
卻從未召見過我們母女?！斑@……合適嗎？”我遲疑道。
周嬤嬤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老夫人說，孩子滿月是大日子，沒個長輩在場不像話。
”我眼眶一熱，忙低頭整理知微的衣襟掩飾。自從離開陸府，再無人問起知微的滿月禮。
沒想到第一個記住的，竟是攝政王府的老夫人。主院比我想象中簡樸許多，
庭院里種著幾株老梅，枝干虬勁。剛走到廊下，
就聽見里面?zhèn)鱽砝戏蛉怂实男β暎骸翱毂нM來我瞧瞧！”老夫人滿頭銀絲，卻精神矍鑠，
一雙眼睛亮得驚人。她一見知微就伸手接過去，熟練地托在臂彎里：“哎喲，
這小模樣真招人疼！”知微竟也不認(rèn)生，睜著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沖老夫人“咿呀”了一聲。
“瞧瞧，這孩子跟我有緣！”老夫人喜得眉開眼笑，從腕上褪下一枚溫潤的羊脂玉鐲，
塞進襁褓里，“這是給咱們小知微的滿月禮！”我大驚：“這太貴重了，
使不得……”“怎么使不得？”老夫人瞪我一眼，“我給我孫女的東西，誰敢說個不字？
”我怔住了?！皩O女”二字像一塊熱炭，燙得我心口發(fā)疼。自從知微出生，
她的親生父親連看都沒看過一眼，如今卻被一個毫無血緣關(guān)系的老人如此珍視。
老夫人逗弄著知微，忽然道：“聽說你讀過書？”“略識得幾個字。”我謹(jǐn)慎地回答?！昂撸?/p>
侍郎府的嫡女，說什么略識幾個字?！崩戏蛉溯p哼一聲，“我年輕時也管過家，
知道你們這些大家閨秀的底細，琴棋書畫，管家算賬，哪樣不是打小就學(xué)？
”我不知如何接話，只好低頭抿茶?！耙院竺咳粘綍r，帶知微來陪我說話。
”老夫人不容拒絕地說，“我老了，就喜歡看小孩子?！本瓦@樣，我們母女成了主院的?？?。
老夫人表面嚴(yán)厲，實則心軟得很。知微每學(xué)會一個新動作，她比我還高興。知微長牙發(fā)燒，
她連夜派人請?zhí)t(yī)。漸漸地，我也敢在她面前多說幾句，偶爾還會幫她看幾筆賬目。
那日清晨，我照例抱著知微去主院。剛走到回廊拐角，就聽見書房方向傳來爭執(zhí)聲。
“……江南水患，糧倉空虛，若按舊例調(diào)糧，只怕遠水解不了近渴！
”一個陌生男子聲音急切道。“各州縣都說糧倉充足，為何一到開倉放糧就推三阻四？
”這是褚墨淵的聲音，冷得像冰?！巴鯛斆麒b，那些賬冊做得漂亮，
實則……”聲音突然壓低，我聽不真切。我本想快步離開，
卻聽見褚墨淵冷笑道：“好一個平糴法！官府平價收糧時百般刁難，現(xiàn)在要他們平價放糧，
倒推說糧倉空了！”我腳步一頓。父親曾任戶部侍郎，我從小耳濡目染，
對糧倉管理略知一二。此刻聽到他們議論，
不由想起父親生前說過的一個法子……“誰在那里？”一聲厲喝突然傳來。我嚇得后退半步，
正撞上身后的花架，一個青瓷花盆應(yīng)聲落地，碎成數(shù)片。書房門猛地打開，
褚墨淵帶著一身寒氣大步走來，身后跟著個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知微被這動靜驚醒，
“哇”地哭了起來。“我……我只是路過……”我慌亂地拍撫知微，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
褚墨淵的目光在我和碎瓷片之間轉(zhuǎn)了一圈，竟沒發(fā)怒：“聽見了多少？”我咬咬牙，
索性直言：“民女不是有意偷聽，只是……關(guān)于糧倉管理，
或許有個法子……”那文士驚訝地挑眉，褚墨淵卻神色不變：“說。
”“可以試行循環(huán)糴糶法?！蔽乙贿呡p拍知微一邊解釋，“將倉糧分為三份：一份常平不動，
一份春季借出，秋收后加息二成收回，第三份則平價糶賣，三批糧食輪轉(zhuǎn)使用，既防貪腐，
又能周轉(zhuǎn)……”文士眼睛一亮：“妙??！這樣糧倉永遠有兩份存糧應(yīng)急！
”褚墨淵深深看我一眼：“繼續(xù)說?！薄斑€可以設(shè)立聯(lián)保制?！蔽夜钠鹩職獾?，
“讓相鄰州縣互相監(jiān)督，一倉虧空，聯(lián)保同罪，人都是自保的，
必會互相揭發(fā)……”話一出口我就后悔了。這些朝政之事，豈是我一個婦道人家該置喙的？
出乎意料，褚墨淵竟點了點頭：“沈姑娘果然深藏不露。”我心頭一跳。“王爺謬贊。
”我低頭掩飾慌亂，“不過是小時候聽家父提過幾句……”“沈侍郎確有才干，可惜了。
”褚墨淵意味深長地說，“明日你來書房，詳細寫個條陳。”說完，他轉(zhuǎn)身回了書房，
留下我抱著抽泣的知微站在原地，后背全是冷汗。而陸府……“沈云舒果然在攝政王府！
”陸明遠猛地拍案而起，書桌上的茶盞震得叮當(dāng)響。管家跪在地上，
捧著一枚精致的金簪：“這是夫……沈氏典當(dāng)?shù)募迠y，當(dāng)鋪伙計說，
來人自稱攝政王府的丫鬟?！鄙蛴赕桃话褤屵^金簪，
尖利的指甲幾乎要在上面掐出印子：“她倒是會攀高枝！居然勾搭上了攝政王！”“閉嘴！
”陸明遠臉色鐵青，“這事若傳出去，我們還有命在？”他來回踱步，額頭滲出冷汗。
沈云舒若將他們的秘密告訴攝政王……想到那個冷面閻王的手段，陸明遠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
“派人盯著攝政王府?！彼а赖溃跋葎e輕舉妄動，等我打聽清楚……”夜深了，
攝政王府的書房仍亮著燈?！安榍宄?？”褚墨淵頭也不抬地問。暗衛(wèi)單膝跪地：“回王爺，
陸明遠與沈雨嫣確有私情，沈姑娘生產(chǎn)當(dāng)日，陸明遠確實在沈雨嫣的及笄禮上，
還帶著小公子獻舞?！薄袄^續(xù)?！薄斑€有……陸明遠這幾年的升遷，多與沈姑娘的嫁妝有關(guān)，
他變賣了沈姑娘不少首飾珍玩，用于打點上司?！卑敌l(wèi)遞上一本冊子，
“這是屬下查到的清單?！瘪夷珳Y掃了一眼，冷笑一聲：“好一個吃軟飯的廢物。
”“另外……”暗衛(wèi)遲疑道，“陸家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沈姑娘在王府，正派人暗中查探?！睜T火跳動，
映得褚墨淵半邊臉隱在陰影中：“加派人手保護西跨院，至于陸家……先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