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圣的誓言在圣潔的鮮花拱門下回蕩，尾音悠長，帶著令人心顫的莊重。
“林晚女士，請問你是否愿意嫁給……”
司儀溫和的聲音像隔著一層厚重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地鉆入我的耳中。我攥緊了手中那束嬌嫩欲滴的白玫瑰
，指尖深深陷進柔軟的包裝紙，卻感覺不到絲毫溫度。所有的感官，所有的神經(jīng)，都死死地釘在臺下——釘在那幾張與我血脈相連、此刻卻冰冷如陌生人的臉上。
我的養(yǎng)父，林國棟，一身筆挺的西裝，卻掩不住眉宇間那股常年算計的陰鷙。他坐得筆直，嘴角緊抿成一條向下彎折的線，
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越過滿座的賓客，直直扎在我身上。那不是父親看女兒的眼神，是債主在審視一件即將到期的抵押品。
養(yǎng)母王美玲坐在他旁邊，那張精心保養(yǎng)、紋路都透著虛偽的臉上，此刻正努力擠出幾滴鱷魚的眼淚。她捏著一方雪白的蕾絲手帕，
動作夸張地按著眼角，肩膀配合著微微聳動，仿佛承受著天大的委屈?？赡请p描畫精致的眼睛，透過指縫縫隙，
射出的卻是毫不掩飾的貪婪和催促的光。
而我的弟弟，林強，那個被他們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寶貝疙瘩，則大大咧咧地歪在椅子上，
翹著二郎腿。他手指間捏著那串嶄新的、屬于我那輛被他們“借走”后便再無歸還之日的代步車鑰匙，漫不經(jīng)心地轉(zhuǎn)著圈。
金屬鑰匙圈碰撞發(fā)出單調(diào)又刺耳的叮當聲，一下下敲打著我的神經(jīng)。
他嘴角咧開一個痞氣的弧度，眼神里滿是理所當然的戲謔，仿佛眼前這場關(guān)乎我終生幸福的儀式，不過是他無聊時的一場猴戲。
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動，每一次搏擊都帶著撕裂般的鈍痛，撞擊著肋骨。空氣變得稀薄而粘稠，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下滾燙的砂礫，灼燒著喉嚨。眼前的一切開始旋轉(zhuǎn)、扭曲，繽紛的鮮花、賓客模糊的笑臉、
新郎擔憂的眼神……都化作光怪陸離的色塊，在我搖搖欲墜的世界里瘋狂攪動。
“……無論貧窮還是富貴，疾病還是健康……” 司儀的聲音還在繼續(xù)，如同來自遙遠的天際。
“姐！”
林強那帶著不耐煩的、刻意拔高的聲音，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準無比地刺穿了這虛假的儀式感。所有的目光瞬間聚焦過去。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光潔的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他晃了晃手里的車鑰匙，叮當作響，臉上掛著那種被寵壞的孩子特有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嬉笑。
“別磨蹭了！趕緊的，把姐夫給你買的那套婚房過戶給我！”他語氣輕松得如同在討要一件微不足道的玩具，“反正姐夫家大業(yè)大，有的是錢，再給你買十套都不成問題！我女朋友可說了，沒那套市中心的學區(qū)房，她爸媽死活不同意我們的事兒！你總不能看著你親弟弟打光棍吧？”
哄笑聲稀稀拉拉地從幾個不懂事的年輕賓客席響起，更多的則是錯愕的吸氣聲和難以置信的低語。新郎趙明哲的臉色瞬間鐵青，拳頭在身側(cè)緊握，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
養(yǎng)母王美玲的“啜泣”聲恰到好處地高了一個八度，她放下手帕，露出一雙干澀得沒有一絲淚痕的眼睛，聲音尖利地附和：“晚晚??！強子說得對，都是一家人，打斷骨頭連著筋！不就是一套房子嗎？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你當姐姐的，幫幫弟弟天經(jīng)地義！快簽了字，別讓外人看咱們老林家的笑話！傳出去多難聽！”她一邊說，一邊用那雙精心描繪過的眼睛死死瞪著我，里面是赤裸裸的脅迫。
“啪！”
養(yǎng)父林國棟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碟亂顫。他霍然起身，臉上陰云密布，那常年習慣于發(fā)號施令的威嚴此刻化作冰冷的刀刃，直直向我劈來：“林晚！我養(yǎng)你這么大，不是讓你吃里扒外的！今天這字，你簽也得簽，不簽也得簽！”他喘著粗氣，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不容置疑的絕情，“你要是不識抬舉，就別怪我林國棟沒你這個女兒！我們林家，跟你一刀兩斷！”
“一刀兩斷”四個字，如同四柄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心口。
窒息感排山倒海般涌來，喉嚨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我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眼前養(yǎng)父那張因暴怒而扭曲的臉、養(yǎng)母那虛偽焦灼的神情、弟弟那副混不吝的得意嘴臉，如同地獄的畫卷，在旋轉(zhuǎn)的光影中無限放大、扭曲、變形。
一股滾燙的血猛地沖上頭頂，又在瞬間被冰冷的絕望取代。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劇烈的、無法形容的絞痛從心臟深處爆炸開來，瞬間席卷四肢百骸。眼前猛地一黑，所有的聲音——司儀的驚呼、賓客的嘩然、趙明哲撕心裂肺的呼喊——都如同退潮般迅速遠去，被一片死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嗡鳴取代。
意識像斷了線的風箏，在無邊的黑暗里急速下墜。在徹底沉淪前，頸間似乎傳來一點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溫熱感，仿佛貼身戴了多年的那枚廉價玉墜，在絕望的深淵里，不甘地發(fā)出最后一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