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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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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霧總帶著股脂粉與塵土混合的濁氣。墨淵坐在顛簸的馬車里,指尖摩挲著藥箱上的銅鎖,鎖扣上刻著朵小小的雛菊——是沈清辭去年親手打的,說能避些邪祟。車窗外傳來市聲喧囂,夾雜著賣花姑娘的吆喝,隱約有“雛菊”二字鉆進耳朵,他忽然想起靈墟山此刻的晨露,該正從花瓣上滾落。

“前面就是欽天監(jiān)了?!背裣崎_車簾一角,目光掃過街角那座灰瓦紅墻的院落,檐角的銅鈴在霧里晃著,卻沒什么聲響。他將劍往腰間緊了緊,劍身貼著藥箱,帶著微涼的鐵意,“玄夜的信鴿說,監(jiān)正姓柳,早年在玄天宗修過三年,后來因偷練禁術被逐出門墻。”

墨淵點頭,將藥箱拎在手里。三百年前他來京城時,欽天監(jiān)還在皇城根下,如今卻遷到了這市井深處,墻頭上爬滿了枯黃的藤蔓,像極了被遺忘的舊物。剛走到門口,就見個穿緋色官服的老者迎出來,山羊胡上沾著些白霜,眼神卻亮得驚人,正是柳監(jiān)正。

“墨淵先生大駕光臨,真是讓這小院蓬蓽生輝。”柳監(jiān)正拱手時,袖口露出半截玉扳指,上面刻著玄天宗的云紋,“皇后娘娘的病,可就全仰仗先生了。”

墨淵目光在那扳指上停了停,淡聲道:“醫(yī)者不論身份,只看病癥。請帶路吧?!?/p>

穿過幾重回廊,霧氣漸漸淡了些,隱約能看見宮墻的一角?;屎笞〉拈L樂宮籠罩在片奇異的寒氣里,階前的梧桐葉落得滿地都是,卻沒半個人打掃。守在門口的宮女臉色蒼白,見了柳監(jiān)正,瑟縮著道:“方才……方才又聽見娘娘哭了?!?/p>

墨淵推開殿門,一股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混著濃重的藥味?;屎笮币性陂缴?,臉色青得像浸了水的紙,眼窩深陷,嘴里反復呢喃著:“鼎……聚魂鼎……”

楚珩站在門邊,指尖按在劍柄上——這氣息他太熟悉了,是寒蝕咒,卻比當年沈清辭身上的更重,像是被人用邪術催發(fā)過。

“先生您看,”柳監(jiān)正湊過來,聲音壓得極低,“太醫(yī)說娘娘是中了邪,可請了多少道士來都沒用。倒是前些日子,有人在宮墻外撿到塊碎鼎,上面的紋路……”

“不必說了。”墨淵打斷他,從藥箱里取出個小瓷瓶,倒出三?,摪椎乃幫瑁白屇锬锓?,半個時辰后我再來診脈。”他轉身往外走,腳步踩在冰涼的金磚上,發(fā)出空洞的響,“楚珩,隨我去太醫(yī)院?!?/p>

柳監(jiān)正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霧里,嘴角勾起抹冷笑,轉身對身后的小吏道:“去告訴玄天宗的人,魚已經(jīng)上鉤了。”

太醫(yī)院的藥房比三百年前冷清了許多。墨淵站在一排排藥柜前,指尖拂過“當歸”“熟地”的抽屜,忽然在標著“離火草”的格子前停住——里面是空的,只有些細碎的焦痕。

“三百年前,這里存著半株離火草,是我當年留下的。”他聲音沉了沉,“看來有人早就動了手腳?!?/p>

楚珩正翻看著太醫(yī)院的病案,忽然指著其中一頁道:“你看,三個月前皇后只是偶感風寒,后來柳監(jiān)正給她開了個方子,里面加了‘寒水石’,之后病情就越來越重了?!?/p>

墨淵接過病案,指尖劃過那味藥名,眼底泛起冷意:“寒水石本是尋常藥材,但若用玄天宗的禁術催發(fā),就能引出人體內(nèi)的寒氣,再配上聚魂鼎的殘片傳聞……”他忽然笑了,“柳監(jiān)正這是想用皇后的命,逼我們交出聚魂鼎?!?/p>

正說著,外面?zhèn)鱽硪魂囆鷩W。楚珩推窗望去,只見幾個禁軍正押著個穿灰衣的少年往回廊走,少年懷里緊緊抱著個布包,嘴里喊著:“我要見墨淵先生!我有靈墟山的雛菊!”

是萬妖嶺的小妖。楚珩心里一緊,剛要起身,卻被墨淵按住了手?!皠e沖動?!蹦珳Y望著那少年被押進偏院,“他懷里的雛菊,是玄夜給我們的信號。”

半個時辰后,墨淵再去長樂宮時,皇后的氣色好了些,不再呢喃,只是眼神依舊渙散。他坐在榻邊診脈,指尖剛觸到皇后的腕脈,就覺一股寒氣順著指尖往上涌,帶著熟悉的戾氣——是噬魂藤的氣息,卻比當年韓烈用的更陰毒。

“先生,怎么樣?”柳監(jiān)正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不易察覺的急切。

墨淵收回手,淡聲道:“娘娘的病,需要聚魂鼎的余溫來驅寒。只是我那鼎在靈墟山,怕是……”

“這個好辦!”柳監(jiān)正立刻道,“我已派人去請靈墟山的沈姑娘,想必不日就到。先生只需在此安心等候便是。”

墨淵心里冷笑——果然是想一網(wǎng)打盡。他起身往外走,經(jīng)過偏院時,聽見那小妖正在哭喊:“清辭姐姐種的雛菊最好看了!比宮里的牡丹強百倍!”

回到欽天監(jiān)安排的客房時,楚珩正將三盞紙燈掛在窗欞上,燈面畫著青冥雛菊,是用小妖送來的布包里的顏料畫的?!靶拐f放三盞燈,他的人就會來接應?!背裢巴獾哪荷爸皇遣恢狼遛o那邊怎么樣了,會不會真的被他們騙來?!?/p>

墨淵坐在桌邊,將沈清辭給的種子手鏈放在桌上,月光透過窗紙照在上面,種子泛著淡淡的銀光?!八粫淼?。”他拿起一粒種子,指尖注入些微靈力,種子立刻亮起暖黃的光,“這孩子比誰都清楚,靈墟山才是根基。”

果然,入夜后,一個黑衣人影翻窗而入,正是玄夜身邊的貼身小妖?!把跽f,柳監(jiān)正派去靈墟山的人,半路被鬼手前輩截了,還送了他們一包‘癢癢粉’,此刻正在山下哭爹喊娘呢?!毙⊙f上個油紙包,里面是新鮮的青冥雛菊,還沾著靈墟山的泥土,“韓硯小少爺說,讓先生們放心,藥圃的草他都除干凈了?!?/p>

楚珩將雛菊插進桌上的瓷瓶,花香瞬間驅散了屋里的霉味。“玄天宗的人呢?他們在京城有多少人?”

“大概有二十多個,都扮成了道士,在宮門外守著?!毙⊙龎旱吐曇?,“妖王說,他已經(jīng)讓萬妖嶺的狐妖們?nèi)ヴ[鬧,就說宮里有狐貍精作祟,引開禁軍的注意?!?/p>

墨淵忽然笑了,拿起一朵雛菊別在衣襟上:“三百年前我在太醫(yī)院,就該請玄夜的狐妖來幫忙的?!彼聪虺瘢懊魈炷闳ソ娊y(tǒng)領府,就說楚家故人來訪,把皇后被人下咒的事告訴他。三百年前他欠我個人情,該還了。”

第二日清晨,楚珩剛出門,就見柳監(jiān)正帶著幾個道士堵在門口,為首的正是玄天宗的張長老,臉上帶著道疤,是當年被墨淵打傷的?!澳珳Y先生,既然沈姑娘不來,就請您隨我們回玄天宗一趟吧?!睆堥L老手里握著柄拂塵,穗子卻是黑的,“聚魂鼎本就該物歸原主?!?/p>

墨淵靠在門框上,指尖轉著那枚種子手鏈:“若是我說不呢?”

“那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張長老拂塵一揮,幾道黑氣射過來,卻在離墨淵三尺處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擋住——是楚珩臨走前布下的結界,用他的劍穗和靈墟山的泥土做的。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禁軍統(tǒng)領趙威帶著一隊人馬沖過來,手里舉著圣旨:“柳監(jiān)正勾結妖道,意圖謀害皇后,給我拿下!”

柳監(jiān)正臉色驟變,轉身想逃,卻被趙威一箭射穿了衣袖。“墨淵先生,三百年前您救我兒子的命,今日趙某定當相報?!壁w威拱手道,“皇后娘娘醒了,說柳監(jiān)正逼她服毒,還說有塊聚魂鼎殘片在他書房的暗格里?!?/p>

張長老見勢不妙,化作一道黑影想逃,卻被突然出現(xiàn)的玄夜攔住。妖王依舊穿著黑袍,手里把玩著朵雛菊:“三百年前沒抓著你,這次可別想跑了。”

一場鬧劇終在午時落幕。墨淵站在長樂宮的階前,看著禁軍押著玄天宗的人往宮外走,柳監(jiān)正的玉扳指掉在地上,被一個小宮女撿起來,好奇地看著上面的云紋。

“先生,皇后娘娘說要謝您。”趙威走過來,手里捧著個錦盒,里面是半塊聚魂鼎的殘片,邊緣還沾著些銹跡,“她說這是柳監(jiān)正從她妝奩里搜走的,說是您三百年前留下的信物。”

墨淵接過殘片,指尖觸到上面的雛菊紋,與靈墟山房梁上的鼎身正好能對上。他忽然想起三百年前離開京城時,老皇帝硬塞給他的那個錦盒,說是皇后的謝禮,原來里面裝的是這個。

“這鼎片,就留給皇后吧。”墨淵將殘片放回錦盒,“告訴她,聚魂鼎的力量不在鼎身,而在人心。心若安寧,寒蝕自散?!彼D身往外走,楚珩跟在身后,手里提著那個素布藥箱,銅鎖上的雛菊在陽光下閃著光。

玄夜不知何時站在宮墻上,望著他們的背影,忽然喊道:“墨淵老東西,別忘了萬妖嶺的雛菊宴!”

墨淵回頭揮了揮手,沒有說話。馬車駛出京城時,霧已經(jīng)散了,陽光灑在官道上,鋪了層金芒。楚珩掀開窗簾,看見路邊有個賣花擔子,筐里擺著些野雛菊,黃燦燦的,像極了靈墟山的模樣。

“買一束吧。”墨淵道,“清辭和韓硯該等著我們了。”

楚珩跳下車,買了一大束雛菊,回來時看見墨淵正摩挲著那串種子手鏈,手鏈上的種子亮得像星星?!皫煾?,您說靈墟山的雛菊,是不是又開了一茬?”

“肯定是?!蹦珳Y望著遠方的山巒,那里的輪廓越來越像靈墟山的模樣,“而且韓硯那孩子,說不定已經(jīng)學會釀新的雛菊酒了。”

馬車在官道上顛簸著,載著滿車的陽光和花香,往家的方向駛去。車廂里,楚珩將雛菊插進空藥瓶,墨淵翻開那本《異草圖譜》,在空白的扉頁上,用指尖沾著雛菊的汁液,畫了一朵小小的花。

遠處的靈墟山,沈清辭正和韓硯在藥圃里補種新的種子,鬼手前輩坐在石凳上,瞇著眼曬太陽,嘴里哼著不成調(diào)的曲子。房梁上的聚魂鼎輕輕轉動,鼎身的雛菊紋路比往日更亮了,像是在感應著歸人的氣息。

山風拂過藥圃,青冥雛菊的花瓣輕輕搖曳,送著清甜的香氣,漫向更遠的地方,仿佛在說:

無論走多遠,總有一片花,在等你回家。


更新時間:2025-08-16 10:14: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