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蘇景琛只是停頓了不到一秒！他那張被雨水沖刷、因用力而扭曲的臉上，瞬間掠過極其復(fù)雜的情緒——震驚、難以置信、痛苦？但下一秒，就被一種更加瘋狂的、不顧一切的決絕所取代！他眼中那點針尖般的震驚消失了，只剩下純粹的、燃燒生命般的急迫！
“顧嶼！顧嶼！能聽見嗎？！” 他嘶啞地喊著，聲音帶著一種撕裂般的顫抖，整個上半身都探進(jìn)了那狹窄、危險的縫隙里！他布滿血污的手，顫抖著，卻極其小心地避開了顧嶼可能受傷的脖頸和頭部，迅速摸向顧嶼的頸側(cè)！
他在探頸動脈！
雨水混著血水，從他臉上淌下，滴在顧嶼毫無知覺的臉上。他那只布滿可怖皮損和新鮮傷口的手，此刻正緊緊貼在顧嶼頸側(cè)蒼白的皮膚上，感受著那微弱卻至關(guān)重要的搏動。
就在這時，遠(yuǎn)處傳來了急促而尖銳的救護(hù)車和消防車的警笛聲，由遠(yuǎn)及近，撕裂了雨夜。
紅藍(lán)閃爍的警燈光芒由遠(yuǎn)及近，穿透雨幕，像鬼魅的眼睛掃過這片狼藉。救護(hù)車和消防車刺耳的笛聲終于撕裂了令人窒息的死寂，停在了車禍現(xiàn)場外圍。
蘇景琛猛地一震，像是被那警笛聲驚醒。他那雙死死盯著顧嶼蒼白側(cè)臉、布滿血絲的眼睛里，有什么東西瞬間熄滅了。那只緊貼在顧嶼頸動脈上、沾滿了血污和雨水的手，像是被燙到一樣，劇烈地顫抖了一下，然后猛地縮了回來！
他整個人像被抽掉了所有的骨頭，高大的身軀晃了晃，幾乎要從那扒開的車門縫隙旁栽倒。他踉蹌著后退了一步，腳下是混雜著油污、血水和碎玻璃的泥濘。
穿著熒光救援服的專業(yè)人員快速沖了過來，帶著切割工具和擔(dān)架，迅速接手了現(xiàn)場?！白岄_！讓開！專業(yè)救援！” 有人大聲喊著，將還圍在車邊的人推開。
蘇景琛被粗暴地擠到了一邊。他像一個突然斷電的機(jī)器人，呆滯地站在原地，渾身上下都在滴著水，混合著暗紅的血絲。他低頭看著自己那雙沾滿油污、血水和泥濘的手，看著上面崩裂的傷口和翻卷的鱗屑，又茫然地抬起頭，看著那群穿著干凈制服、動作利索的專業(yè)人員，正小心翼翼地將顧嶼從變形的駕駛室里轉(zhuǎn)移出來，抬上擔(dān)架，送上閃爍著藍(lán)光的救護(hù)車。
他像個多余的道具，被遺忘在冰冷的雨幕里。剛才那股不顧一切、仿佛能撕裂鋼鐵的兇狠氣勢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卑微和……茫然。他下意識地想把那雙污穢不堪的手藏起來，可藏到哪里呢？他破舊的夾克早已濕透，磨破的褲腿上全是泥點。
救護(hù)車門“砰”地關(guān)上，載著昏迷的顧嶼，鳴著笛快速駛離。消防員在處理現(xiàn)場，交警在拉警戒線，拍照。圍觀的人群在低聲議論著剛才那驚險的一幕，目光時不時地掃向角落里那個格格不入的、泥塑般的身影。
“嘖嘖，剛才那人……勁兒真大！”
“手都爛成那樣了，硬是把門扒開了……”
“不過看著真瘆人啊，那手……是什么??？”
“離遠(yuǎn)點吧，別沾上……”
那些竊竊私語像細(xì)小的針，扎在蘇景琛身上。他更緊地縮起了肩膀，頭埋得更低，濕漉漉的頭發(fā)遮住了他的眼睛。他默默地走到泥濘的路邊，彎腰，艱難地?fù)炱鹉莻€同樣被泥水浸透、邊緣磨破的黑色行李袋。袋子底部沾滿了污穢，沉甸甸地墜著。他把它抱在懷里，像抱著最后的、可憐的盾牌。
雨水無情地沖刷著他，試圖洗刷掉他身上的血污和油泥，卻只讓那些污跡暈染得更大，更狼狽。他抱著破舊的行李袋，拖著沉重的腳步，慢慢地、一步步地，重新挪回了那個巨大的、散發(fā)著餿腐氣味的綠色垃圾桶旁。他蜷縮起高大的身體，試圖把自己塞進(jìn)垃圾桶與冰冷墻壁之間那點可憐的縫隙里，躲避這無情的風(fēng)雨，也躲避那些探究的、嫌惡的目光。
他把自己藏進(jìn)更深的陰影里，像一件被世界徹底遺棄的垃圾。
我站在小區(qū)側(cè)門里面，隔著冰冷的鐵藝欄桿和傾盆的雨幕，渾身濕透，卻感覺不到絲毫涼意。只有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失控地跳動，撞得肋骨生疼。視線死死鎖在垃圾桶旁那個蜷縮的身影上。
雨水順著我的頭發(fā)、臉頰往下淌，流進(jìn)脖子里，冰冷刺骨。剛才蘇景琛沖向那輛變形廢鐵、徒手扒開車門、嘶吼著指令的畫面，和他此刻蜷縮在垃圾桶旁、卑微如塵的身影，在我腦海里瘋狂地交織、碰撞！
那雙布滿厚厚鱗屑、滲著血污的手，死死扒開鋼鐵的模樣……
那雙布滿血絲、銳利如刀的眼睛……
那聲嘶啞卻帶著驚人穿透力的命令……
那只按在顧嶼頸動脈上、污穢卻穩(wěn)定顫抖的手……
還有……還有顧嶼那輛撞得面目全非的車子，和他蒼白染血的側(cè)臉……
這一切的一切，像一場瘋狂而荒誕的噩夢！
我扶著冰冷的鐵欄桿，指甲深深掐進(jìn)鐵銹里。胃里翻江倒海，一股難以抑制的惡心感猛地沖上喉嚨！我彎下腰，劇烈地干嘔起來，卻什么也吐不出來，只有冰冷的雨水和膽汁的苦澀充斥口腔。
就在這時，口袋里的手機(jī)突然瘋狂地震動起來，伴隨著刺耳的鈴聲。
我哆嗦著掏出手機(jī)，屏幕被雨水打濕，模糊一片。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在瘋狂跳動。
我顫抖著手指劃開接聽，把冰冷的手機(jī)貼到耳邊。
“喂？請問是林女士嗎？”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陌生的、帶著急切喘息的女聲，背景是救護(hù)車特有的鳴笛回響，尖銳得仿佛就在耳邊。
我的心跳驟然停止。
“是…是我…” 我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這里是市急救中心！我們剛剛接收了一位在車禍中受重傷的男性傷者！他的手機(jī)在事故中嚴(yán)重?fù)p壞，但我們在他的緊急聯(lián)系人里，找到了您的號碼！他手機(jī)里最后一個撥出的電話，就是給您！我們嘗試聯(lián)系他的家人，但他一直昏迷，無法提供信息！他手機(jī)屏幕碎裂前最后顯示的屏保……好像是一張合影？我們只能先聯(lián)系您！請問您是他的家屬嗎？我們需要家屬立刻趕到市一院急診中心！情況非常危急！”
家屬……他手機(jī)里最后一個撥出的電話……是給我？
屏保……合影？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像被重錘狠狠擊中！手機(jī)從濕滑的手中滑落，“啪”地一聲，砸在腳下冰冷的積水里。屏幕瞬間碎裂，蛛網(wǎng)般的裂痕蔓延開，像一張獰笑的臉。
消毒水的味道像一層黏膩的油膜，死死糊在口鼻上。市一院急診中心特有的那種混雜著血腥、藥物和絕望的冰冷氣味，鉆進(jìn)每一個毛孔。我渾身濕透地站在顧嶼的搶救室外，頭發(fā)還在往下滴水，在光潔得能照見人影的地磚上暈開一小灘一小灘渾濁的水漬。旁邊椅子上，蘇女士——我媽，像一尊被抽干了所有力氣的石像，直挺挺地坐著，雙手死死摳著膝蓋，指甲陷進(jìn)肉里，留下深深的月牙印。她的眼睛紅腫得像桃子，死死盯著搶救室門上那盞刺目的紅燈，嘴唇無聲地翕動著，不知在祈禱還是詛咒。
時間被拉得無限長，每一秒都像鈍刀子割肉。走廊里醫(yī)護(hù)人員急促的腳步聲、推車輪子碾過地面的聲音、遠(yuǎn)處隱約的哭嚎聲，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我腦子里一片混沌，只有一個畫面在瘋狂循環(huán)：傾盆大雨中，蘇景琛像頭絕望的困獸，徒手扒開扭曲的車門，血水混著雨水順著他猙獰的手往下淌……還有顧嶼那張被血污覆蓋、蒼白如紙的側(cè)臉。
紅燈，終于滅了。
門被推開，一個穿著綠色手術(shù)服的醫(yī)生走出來，臉上帶著濃重的疲憊，眼神掃過我們。
“顧嶼家屬？”
我和我媽幾乎是同時彈了起來，沖過去。
“醫(yī)生！他怎么樣？” 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命保住了?！?醫(yī)生言簡意賅，語氣里聽不出太多情緒，“顱腦有損傷，中度腦震蕩，額角開放性傷口縫了十七針，肋骨斷了兩根，左小腿骨折。失血過多，現(xiàn)在還沒脫離危險期，需要進(jìn)ICU觀察四十八小時。萬幸的是，頸椎和重要臟器沒受到直接沖擊。”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我濕透狼狽的身上，又看了看我媽慘白的臉，“送來得還算及時，不然后果不堪設(shè)想。尤其是駕駛室變形那么嚴(yán)重的情況下，能第一時間把他弄出來……算是奇跡了?！?/p>
“是……是我哥……” 我喉嚨發(fā)緊，艱難地吐出幾個字，“是他把門扒開的……”
醫(yī)生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點了點頭：“那真是……萬幸。傷者被卡得很死，多耽誤一分鐘都可能致命。不過……” 他話鋒一轉(zhuǎn)，眉頭微微皺起，“你們家屬里面，是不是有人患有嚴(yán)重皮膚病？剛才處理傷者時，發(fā)現(xiàn)他頸側(cè)和手腕皮膚有接觸性紅斑，還有幾處細(xì)微的破損，創(chuàng)面不太干凈，我們做了緊急處理，但后續(xù)感染風(fēng)險很高，需要密切觀察。”
嗡——
我的腦子像被重錘狠狠砸了一下！眼前發(fā)黑，幾乎站立不?。?/p>
果然……果然還是……傳染了？蘇景??！那個“移動的傳染源”！他碰了顧嶼！他用那雙爛手碰了顧嶼的脖子！顧嶼會爛掉嗎？像他一樣？！
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近乎本能的嫌惡感瞬間攫住了我！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我下意識地看向我媽，她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嘴唇哆嗦著，眼神里翻涌著極其復(fù)雜的情緒——有憤怒，有痛苦，還有一種……近乎崩潰的悲哀。
顧嶼被推出來的時候，像個破碎的精致人偶。頭上纏著厚厚的紗布，臉上罩著氧氣面罩，露出的皮膚蒼白如紙，額角縫合的傷口像一條丑陋的蜈蚣。他被直接推進(jìn)了重癥監(jiān)護(hù)區(qū)（ICU），厚重的玻璃門隔絕了我們。
隔著玻璃，能看到他身上插滿了各種管線和監(jiān)測儀器，冰冷的屏幕上跳動著數(shù)字和曲線。那個平日里永遠(yuǎn)一絲不茍、掌控一切的顧嶼，此刻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我的心揪成一團(tuán)，是心疼，是恐懼，還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沉甸甸的負(fù)罪感。如果……如果當(dāng)時我攔住了蘇景琛，如果……如果他沒碰顧嶼……
漫長的煎熬。終于，在第二天下午，醫(yī)生通知我們，顧嶼情況暫時穩(wěn)定，可以短暫探視，但時間不能長，也不能刺激他。
我和我媽換上無菌服，戴上口罩帽子，像兩個闖入異世界的幽靈，走進(jìn)了那間充斥著冰冷儀器和消毒水味的ICU病房。
顧嶼已經(jīng)醒了。氧氣面罩換成了鼻氧管，他半躺在升起的病床上，臉色依舊蒼白，眼神有些渙散，額角那道縫合的傷口在燈光下顯得更加猙獰?？吹轿覀冞M(jìn)來，他的眼珠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了一下，目光落在我身上。
他的嘴唇動了動，聲音極其微弱，帶著氧氣面罩摩擦的嘶嘶聲，卻像淬了毒的冰針，精準(zhǔn)無比地刺進(jìn)我的耳膜：
“晚……晚……他……碰過的地方……” 他艱難地喘息著，每說一個字都仿佛用盡了力氣，眼神里充滿了生理性的恐懼和極度的嫌惡，“……都……消毒了嗎？……會……會爛掉嗎？……”
轟！
一股冰冷的寒氣瞬間從腳底板直沖頭頂！我僵在原地，渾身的血液都似乎凝固了！他醒了！他醒來的第一句話，不是問自己的傷，不是問發(fā)生了什么，而是問蘇景琛碰過的地方會不會爛掉！
我媽的身體猛地晃了一下，扶住了旁邊的儀器架才沒摔倒。她死死盯著病床上那個她曾經(jīng)視為完美女婿的男人，眼神里的最后一絲溫度也徹底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熊熊燃燒的怒火！
我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喉嚨卻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發(fā)不出半點聲音。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叫囂：報告！那張報告！顧嶼給過我的那份《關(guān)于傳染性皮膚疾病的傳播途徑及防護(hù)建議》！那上面有他引以為傲的簽名！那張像判決書一樣的紙！真的有問題嗎？
我?guī)缀跏堑沧驳貨_出ICU，沖回家里。消毒水的味道還在，濃得讓人窒息。我像瘋了一樣翻箱倒柜，終于在客廳電視柜最底層的抽屜里，找到了那份被顧嶼精心保存、用來宣判蘇景琛“死刑”的報告。
我捏著那張薄薄的紙，手指因為用力過度而劇烈顫抖，指關(guān)節(jié)泛著青白。紙的邊緣幾乎要被我捏爛。我死死盯著報告下方顧嶼龍飛鳳舞的簽名，盯著那些“高傳染性”、“接觸傳播”、“空氣懸浮皮屑風(fēng)險”的字眼，一股巨大的、混雜著憤怒、荒謬和被愚弄的惡心感，如同火山巖漿般在胸腔里奔涌！
我拿著報告，像個幽魂一樣重新沖回醫(yī)院，沖進(jìn)顧嶼的ICU病房。
顧嶼似乎又睡過去了，閉著眼睛，眉頭緊鎖。我媽還站在床邊，背對著我，肩膀繃得死緊。
“媽……” 我的聲音嘶啞破碎。
我媽猛地轉(zhuǎn)過身，看到我手里的報告，眼神瞬間變得更加凌厲！
我走到顧嶼的病床前，完全無視那些滴滴作響的儀器和護(hù)士不贊同的目光。我用盡全身力氣，將那份報告單“啪”地一聲，狠狠摔在顧嶼蓋著的雪白被子上！紙頁發(fā)出刺耳的嘩啦聲。
“顧嶼！你看清楚！” 我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憤怒和激動而變調(diào)，尖銳得刺耳，“看清楚你簽名的這份狗屁報告！看清楚你自己寫的東西！”
顧嶼被我驚醒，茫然地睜開眼，視線聚焦在面前的報告上，帶著一絲被打擾的不悅和虛弱。
我媽一步上前，動作快得驚人！她一把抓起那份報告，看也不看，兩只手抓住報告的兩邊，猛地一撕！
“刺啦——！”
清脆響亮的撕裂聲，在寂靜的ICU病房里如同驚雷炸響！
報告被撕成了兩半！四半！碎片像骯臟的雪片，紛紛揚揚地灑落在顧嶼雪白的被子上，落在他打著石膏的腿上！
“傳染？！爛掉？！” 我媽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壓抑到極致的、火山噴發(fā)般的憤怒和悲愴，每一個字都像淬了血的刀子，狠狠扎向病床上臉色驟變的顧嶼！“顧大醫(yī)生！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你親手簽字的‘傳染源’！你避之不及的‘病菌’！昨天晚上用他那雙‘爛手’把你從鐵棺材里掏出來的時候！你怎么不怕爛掉？！啊？！”
顧嶼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震驚、錯愕，還有一絲被當(dāng)眾戳穿的狼狽！他張了張嘴，想反駁。
“閉嘴！” 我媽厲聲打斷他，胸口劇烈起伏，眼神像要吃人！她猛地從自己隨身那個破舊的帆布包里，掏出一份折疊得整整齊齊、邊緣已經(jīng)磨損泛黃的紙張！
那紙張的質(zhì)地和顏色，一看就有些年頭了。
“你不是要看報告嗎？好！我給你看！” 我媽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劇烈顫抖，她幾乎是吼出來的，將那份泛黃的紙張狠狠砸在顧嶼被報告碎片覆蓋的胸口！“看清楚！這是三年前，省皮膚病醫(yī)院的權(quán)威診斷書！蘇景琛！他得的是尋常型銀屑病！遺傳的！不傳染！狗屁的傳染性皮膚??！是你！是你們顧家！為了撇清關(guān)系，怕沾上他這個‘污點’，硬是買通了當(dāng)時那個庸醫(yī)，篡改了他的病歷！把‘尋常型’改成了‘膿皰型’！把‘非傳染’改成了‘高度接觸傳染’！是你們給他扣上了‘傳染源’的帽子！把他變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她的話如同重磅炸彈，在病房里轟然炸響！我徹底懵了！像被一道閃電劈中！腦子里一片空白！
顧嶼的臉色徹底變了，震驚、難以置信，還有一絲被揭穿老底的恐慌！他想坐起來，卻被身上的儀器和疼痛限制，只能徒勞地掙扎了一下。
“還有！” 我媽根本不給他喘息的機(jī)會，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他，像盯著不共戴天的仇人！她猛地又從帆布包里掏出一張更小的、同樣泛黃的紙條，那上面的字跡有些潦草，卻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
“這個！你也給我睜大狗眼看清楚！” 她將紙條狠狠拍在顧嶼的臉上！力道之大，讓顧嶼的頭都偏了一下！“這是你當(dāng)年捅出那個天大簍子，差點讓你爹的醫(yī)院倒閉、讓你這個天之驕子身敗名裂的時候！是景??！是他這個‘污點’哥哥！替你頂?shù)淖?！是他簽了這份自愿承擔(dān)全部責(zé)任的聲明書！是他替你扛下了所有罵名！替你坐了那無形的牢！是他毀了自己剛剛起步的音樂生涯！毀了他的一切！才換來了你顧大醫(yī)生今天的錦繡前程！”
我媽的聲音已經(jīng)帶上了凄厲的哭腔，眼淚洶涌而出，混合著無盡的憤怒和痛苦：“他的??！就是在那之后才爆發(fā)的！是活活被你們逼出來的！被壓垮的！顧嶼！你的手！你簽手術(shù)同意書的手！你嫌棄景琛的手！它干凈嗎？！你的前途，你的名聲，是踩著誰的尸骨爬上去的？！是用誰的血肉鋪的路？！你告訴我啊！”
她吼完最后一句，整個人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氣，踉蹌著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墻壁上，捂著臉，壓抑的、撕心裂肺的哭聲終于爆發(fā)出來，回蕩在死寂的病房里。
病房里死一樣的寂靜。只有儀器單調(diào)的滴滴聲和我媽崩潰的哭聲。
我像一尊被雷劈焦的木偶，僵硬地站在原地，無法動彈，無法思考。目光呆滯地看著散落在顧嶼病床上、被子上的兩份文件碎片——那份被撕碎的、顧嶼親手簽名的“傳染判決書”，還有那張泛黃的、字跡潦草的“頂罪聲明書”。
真相？這就是所謂的真相？
我爸死了，我好像不難過。
顧嶼出車禍了，我好像……也沒那么難過了。
我像個傻子，被蒙在鼓里三年。用消毒水噴自己親哥的枕頭，在他被潑了滿身臟水、壓垮脊梁的時候，又狠狠地踩上了一腳。
病房厚重的隔音玻璃外，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雨。雨點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水流蜿蜒而下，模糊了外面城市的光影。
我的目光，無意識地追隨著其中一道扭曲的水痕向下滑落。視線穿透朦朧的雨幕和玻璃，落在了醫(yī)院大樓下，馬路對面那個巨大、濕漉漉的綠色垃圾桶旁。
一個高大佝僂的身影，蜷縮在垃圾桶和冰冷墻壁之間那點可憐的縫隙里。雨水無情地沖刷著他，他懷里緊緊抱著那個磨破了邊的黑色行李袋，像抱著唯一的浮木。他把臉深深埋進(jìn)膝蓋，肩膀幾不可察地抽動著。像一件被整個世界徹底遺棄、等待腐爛的垃圾。
是蘇景琛。
他還在那里。無處可去。像條真正的野狗。
就在這時，口袋里那個屏幕碎裂、邊緣還沾著泥水的舊手機(jī)，突然極其微弱地震動了一下。
我像個提線木偶，僵硬地、緩慢地掏出它。碎裂的屏幕上，艱難地跳出一條新短信提示，來自一個陌生的號碼。
指尖冰冷，帶著無法控制的顫抖，劃開屏幕。
信息很短，只有一行字，發(fā)送時間顯示是昨天晚上，車禍發(fā)生前的十幾分鐘。
“妹夫，哥找到干凈地方了，不臟你們的地?！?/p>
雨水順著ICU冰冷的玻璃窗，瘋狂地往下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