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你到了”三個字，混著瀑布深潭翻涌上來的刺骨水汽，直直地撞進(jìn)蘇暖的耳朵里，瞬間凍結(jié)了她全身的血液。所有積蓄的不安、所有勉強(qiáng)壓抑的恐懼，都在這一刻被這句話點爆、點燃、化作滔天的冰火巨浪，狠狠拍碎了最后一絲名為“僥幸”的礁石！
“林薇？！” 聲音像是被無形之手扼住了咽喉，尖利變形得不似人聲。蘇暖猛地后退一步，濕滑布滿青苔的巖石讓她踉蹌著幾乎摔倒，本能地?fù)]舞雙手想要保持平衡，手臂卻碰觸到林薇那件鮮亮的淺草綠外套袖口，冰涼的、不帶一絲人氣的觸感讓她如同觸電般縮回！
“什么到了？！什么意思？！” 蘇暖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眼中是前所未有的驚怒和難以置信，死死釘在面前那張驟然變得極其陌生的臉上。那雙曾讓她覺得清澈見底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空茫，以及那空茫之下潛藏的、令人心悸的殘酷！那不是謊言被揭穿后的慌亂，更像是一種卸下長久偽裝的、近乎解脫的疲態(tài)和……漠然。
林薇看著她掙扎后退的狼狽，嘴角那絲扭曲的紋路更深了，仿佛在看一出蹩腳的滑稽戲。她沒有回應(yīng)蘇暖的質(zhì)問，而是極其輕微地、卻帶著無法忽視的嘲弄意味，側(cè)了側(cè)頭。目光越過幾乎虛脫的蘇暖，投向巖石平臺邊緣那條狹窄退路的唯一出入口。
大柱如同鐵塔般的身影動了。他緩緩轉(zhuǎn)過身，黧黑粗糙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獵鷹鎖定草蛇般的冷硬?？嗟纳碥|沒有多余的步伐，只是側(cè)過半邊肩膀，腰間的短刀隨著他這輕微的動作在暗處閃過一道油亮的冷光。僅僅是改變了一下站立的重心，那狹窄得僅容一人勉強(qiáng)側(cè)身通過的巖石縫隙，已被他沉默地徹底封死！退路斷絕，只留下懸崖上呼嘯的風(fēng)和下方深潭憤怒的轟鳴！
這像是一個早已演練過千百遍的信號。
“嗚嗷——！”
“嗚嗷——！嗚嗷——！”
尖銳刺耳、充滿了野性與狂暴氣息的口哨聲毫無預(yù)兆地從四面八方的密林中響起！如同群狼的呼號瞬間撕裂了震耳欲聾的水聲！那聲音帶著一種原始的默契和宣告，冰冷地刺入耳膜！
林薇甚至沒有再看蘇暖一眼，她的任務(wù)已然完成。淺草綠的身影漠然地、毫不停留地、迅速擦過像根木樁般堵在通路上的大柱，一步就跨到了那條狹窄縫隙的另一邊，徹底站到了安全通道處。她像一個交清了貨款的冷漠看客，沒有半分眷戀，轉(zhuǎn)身就沿著來路，大步向下走去，淺綠的身影迅速被深濃的水汽和蕨類植物吞噬，頭也不回地消失在視野里。沒有絲毫拖泥帶水，決絕得令人齒寒！
蘇暖猛地扭頭看去——四面八方！從那些高聳入云、垂掛著墨綠藤蔓的巨樹之后，從嶙峋濕滑的怪石縫隙之間，從濃密的、散發(fā)著腐爛氣息的蕨類水草叢中，如同從地獄里攀爬出來的惡鬼，躥出一個個黧黑的身影！男人，清一色的青壯年男人！有的甚至赤裸著精瘦黝黑的上半身！他們大多沉默得可怕，只有一雙雙眼睛在幽暗的光線下閃爍著令人心驚的兇光，如同圍捕獵物的獸瞳！手里攥著磨得雪亮的鐮刀、手臂粗的堅硬木棒、粗礪的麻繩……
陷阱！赤裸裸的、蓄謀已久的陷阱！
是那孩子！是王奶奶！是那把銅鑰匙！是林薇所有刻意的安撫和轉(zhuǎn)移！是這該死的瀑布！所有破碎的、滴血的線索碎片，在這一刻被冰冷的現(xiàn)實強(qiáng)行縫合，組成了一幅名為“地獄”的全景圖！蘇暖的腦袋嗡地一聲炸開，全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被凍得冰冷刺骨！理智在尖叫：跑！快跑！
腎上腺素瘋狂地泵入血管！肌肉在恐懼和本能的雙重驅(qū)使下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力量！蘇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哪里還有路？！身后只有那猙獰的山神廟和它下方深不可測的幽暗深淵！她像一只被逼到絕境的兔子，眼睛瞬間充血通紅，發(fā)出凄厲的尖叫，不顧一切地用盡全身力氣朝最近的一道布滿青苔、狹窄得幾乎不能稱作縫隙的石罅沖去！那是林薇和大柱剛剛站立的通路側(cè)后方、一條極其陡峭、幾乎垂直向下、被濃密水草和藤蔓完全遮蔽的隱秘亂石斜坡！下面是嶙峋的怪石和湍急的支流亂流！跌下去非死即殘！但也可能沖入河谷，有一線渺茫的生機(jī)！
“抓住她??！”一個粗野如同砂紙摩擦的嘶吼聲在混亂中響起，蓋過了水聲！
就在蘇暖絕望地?fù)湎蚰堑牢ㄒ坏?、通向未知生死的陡坡的剎那！一個黧黑枯瘦如鐵爪的身影！一直沉默陰險地潛伏在斜側(cè)方那塊巨大鷹嘴狀凸巖的陰影里的身影——是王大哥！如同鬼魅般，在她沖出的路線上猛地?fù)涑觯?/p>
那柄始終被他藏在背后的硬木鋤柄如同毒蛇吐信，被他以一個極其刁鉆狠毒的角度猛地捅出！時機(jī)準(zhǔn)得令人窒息！不偏不倚！毫無一絲憐憫地！
“砰?。?！”
沉悶的撞擊聲在骨骼與木頭的碰撞間爆響！如同破布袋被錘裂的聲音！
劇痛！足以讓人眼前一黑、瞬間昏厥的劇痛！狠狠砸在蘇暖左側(cè)軟肋下方！那是神經(jīng)密集的區(qū)域！猛烈的沖擊力混合著骨頭似乎被戳斷的可怕聲響，讓她全身的力量瞬間抽空！沖刺的動作被無情打斷！身體失控地向前撲倒，臉重重砸在冰冷濕滑、布滿了尖銳小石子的巖石地面上！細(xì)小的碎石瞬間嵌入皮肉，火辣辣的刺痛伴隨著劇烈的鈍痛傳遍四肢百骸！
“呃啊——！”慘叫聲沖破喉嚨，隨即被窒息般的痛楚死死扼住。她蜷縮在地，像一只被投入沸水的蝦米，雙手死死地捂住劇痛無比的腰腹左側(cè)，身體本能地痙攣顫抖，生理性的淚水混雜著鼻血和蹭到的泥污糊滿了半邊臉，視線模糊一片。肺部的空氣被硬生生擠壓出去，每一次掙扎的呼吸都牽扯著肋骨處撕裂般的痛楚，帶來一陣陣干嘔的欲望。
失去了反抗能力的獵物，只剩下絕望的哀鳴。
混亂粗魯?shù)哪_步聲瞬間圍攏上來，踩踏著濕滑的地面，濺起冰冷的水花。濃重汗味、劣質(zhì)煙草味和一種山林人身上特有的、如同野獸巢穴般的體味混合成令人作嘔的氣息，將她徹底包裹、淹沒。
“捆結(jié)實了！這瘋婆子想跳崖！”一個陌生的、同樣粗糲的聲音嚷道。
“差點壞事！下手輕點！弄壞了賣不上價！”另一個聲音帶著貪婪的不滿。
“抬走！”王大哥的喘息聲就在頭頂，透著冰冷的命令感，沒有一絲波瀾。
粗礪的麻繩如同冰冷的蛇，帶著潮濕山林的冰冷觸感，狠狠地在蘇暖的手腕和小臂上收緊、纏繞！粗糙的纖維摩擦著皮膚，勒出一道道血痕。她被兩只布滿厚繭、力量大得驚人的手粗魯?shù)貜牡厣霞芰似饋?，雙腳根本夠不著地面，如同被拖拽的牲畜。視線天旋地轉(zhuǎn)，模糊的視野邊緣，她只瞥見頭頂鉛灰壓抑的天空、如同巨人般圍攏的猙獰黑色崖壁剪影，以及那些在她身上上下其手、帶著骯臟評估意味的獰笑面孔……
……
劇烈的顛簸混雜著窒息般的疼痛一波波沖擊著蘇暖殘存的意識。粗糙的木板邊緣無數(shù)次硌在她被捆綁的身體上，加劇了那無處不在的痛楚。嘴被一塊散發(fā)著霉味和刺鼻土腥氣的破布塞得嚴(yán)嚴(yán)實實，每一次試圖掙扎呼吸都只能吸入更多令人作嘔的味道。眼睛也被一條油膩骯臟、不知沾染過什么的布條粗暴地勒住。
不知在顛簸崎嶇的山路上被這樣拖行了多久，那輛載著她和她無處申訴的絕望的交通工具——一輛破舊、四處透風(fēng)、散發(fā)著濃重牲畜糞尿混合氣味的平板拖拉機(jī)車斗——終于在一陣刺耳的剎車摩擦聲中停了下來。身體慣性猛地向前沖撞，撞在堅硬冰冷的金屬板上，又是一陣令人眼前發(fā)黑的劇痛。
“到了！把她弄下來！鎖進(jìn)屋里！”王大哥那沙啞粗糲的聲音如同判決書般響起。
眼罩和塞口布被猛地一把扯開！突如其來的光線刺得蘇暖痛苦地瞇起眼睛，生理淚水瞬間涌出。她劇烈地嗆咳著，肺部火燒火燎，干嘔得膽汁都要翻出來，視線卻終于透過淚光看清了她將被鎖進(jìn)去的地方——
它更像一個鑲嵌在巨大黃土斜坡邊緣的獸穴。半面是利用了土坡挖出的窯洞形狀，洞口和部分墻體卻是用粗糙的、風(fēng)化嚴(yán)重的黑色片巖和泥巴隨意堆砌起來的。墻壁厚實得令人絕望，幾乎沒有窗的痕跡。只在靠近斜坡頂部的位置，極其勉強(qiáng)地掏開了半個人頭大小的方形孔洞！幾根同樣銹跡斑斑、扭曲冰冷的鐵條粗暴地嵌在洞口！那不是窗戶，是僅剩的通風(fēng)口，更是絕望的牢籠欄桿！
唯一的一扇“門”，是一塊看起來笨重異常、邊緣布滿蟲蛀痕跡的厚實原木門板。門板外面加裝的東西，讓蘇暖瞬間手腳冰涼——那不是木栓門插，而是一條小兒手臂粗細(xì)、黑沉沉的冰冷鐵鏈！像一條猙獰的死蟒，死死地纏繞、鎖扣在門板邊緣專門焊死的巨大鐵環(huán)上！鏈條的末端，掛著一把碩大無比、黃銅色澤厚重沉實、形狀卻異常詭異的大鎖！那鎖具極其古舊，鎖身扭曲成一個類似于地獄惡鬼頭顱的浮雕形狀，猙獰的獠牙如同詛咒般扣鎖在鎖環(huán)之上！它像一個扭曲的、充滿邪異美學(xué)的符咒，宣告著此門絕不可再開！這根本不是什么“委屈一晚”的住處，這是一座精心設(shè)計的、插翅難逃的石砌囚牢！
“進(jìn)去！”隨著一聲毫無人性的冷喝，鐵鏈發(fā)出沉重冰冷的嘩啦摩擦聲！門板被大力從外面拉開！一股更加濃郁、混雜著濃重霉味、陰冷濕土腥氣以及某種隱約、類似排泄物和鐵銹般的、令人作嘔的混合氣味，如同蟄伏在洞中的怪獸，猛地噴了出來！撲面而來，熏得蘇暖幾乎再度窒息！
一雙鐵鉗般的大手毫不客氣地從背后猛力一推！蘇暖原本就因劇痛和長時間捆綁而虛脫無力，毫無防備地踉蹌幾步，膝蓋重重磕在門內(nèi)高低不平的泥土地面上！身體徹底失去平衡，重重地?fù)涞M(jìn)去！身后的門板幾乎是貼著她的腳跟被轟然合攏！砰的一聲巨響！震得整個狹小空間都在嗡嗡作響！
緊接著，是那冰冷、沉重、令人絕望的鐵鏈被嘩啦抖直、然后猛地絞緊纏繞在巨大鐵環(huán)上發(fā)出的、如同骨骼被勒碎時的刺耳聲響！
咔噠！
最后！是那把惡鬼頭顱大鎖冰冷咬合、無情扣死的最終判決！
一切歸于黑暗和死寂。只有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般的跳動聲，還有那無處不在的、令人窒息惡臭的陰冷氣息，如同跗骨之蛆般鉆進(jìn)每一個毛孔。
“咳咳…嘔…”劇烈的咳嗽和干嘔徹底失控。蘇暖蜷縮在冰冷的地面上，劇烈的肋下疼痛讓她只能側(cè)臥著，手肘、膝蓋的擦傷在泥土的摩擦下傳來火辣辣的痛楚。眼淚和不受控制的涎水混合著蹭在地上的泥土，將她的臉涂抹得更加狼狽。冰冷的地面吸走她身體最后一絲溫度，刺骨的寒意從每一寸接觸地面的皮膚滲透進(jìn)來?？謶趾徒^望如同冰冷粘稠的瀝青，灌滿了她的五臟六腑。被最信任的人推進(jìn)地獄，被當(dāng)作牲畜般買賣……這個認(rèn)知帶來的精神沖擊，甚至蓋過了身體的劇痛。
門外，腳步聲沒有立刻離開。兩個模糊的人聲隱隱傳來。
“虎子，新‘貨’給你栓屋里了！剛烈得很，差點跳崖，弄傷了肋巴骨，你看著點！”是王大哥的聲音，語調(diào)像是在交代一件農(nóng)具的保養(yǎng)。
一個更年輕、但充滿粗野戾氣的聲音立刻響起：“嘁！細(xì)皮嫩肉的城妞就是麻煩！肋巴骨傷了？哼，不影響生娃就行！關(guān)幾天餓幾頓，啥刺兒都得給我磨平了！要是還不老實…”那聲音頓了頓，發(fā)出一種猥瑣而令人極度不適的獰笑，“老子有的是辦法讓她老實！”伴隨著這話音，一只粗大的腳掌帶著侮辱性的力量，嘭地一聲狠狠踹在那厚實的木門板上！震得整個門框都在簌簌掉灰！門內(nèi)蜷縮在地的蘇暖被震得猛地一顫！
“行，你看好了，后天鄰鎮(zhèn)老吳家的人來看貨?！蓖醮蟾绲穆曇衾淅涞亟淮辏_步聲逐漸遠(yuǎn)去。
那個被稱作“虎子”的人也沒再出聲，只有一聲粗糙的、濃重的吐痰聲，像是一口濃痰砸在門板下方附近的泥地上。接著，沉重的腳步聲也在門外不遠(yuǎn)處停下，似乎他就蹲坐在門洞外的石階上，成為了一個沉默而牢靠的獄卒門神。
門外徹底安靜下來。只偶爾傳來王虎粗重的、如同風(fēng)箱般的喘息，以及他哼唱的一兩句跑調(diào)且下流的山歌小調(diào)。
黑暗中，蘇暖的呼吸因恐懼和劇痛而急促又破碎。眼睛在極度的緊張中反而逐漸適應(yīng)了這比深淵更濃的黑暗。月光？她記得進(jìn)門時外面已是黃昏。幾縷微弱得如同垂死掙扎般的光線，極其艱難地從那個高懸在斜坡頂部邊緣的、比人頭大不了多少的“鐵窗”縫隙里滲透進(jìn)來。
那點微光，幾乎照不到地面，僅僅在離鐵窗最近的那一小片墻壁高處，涂抹上一層慘淡灰白的冷色。蘇暖蜷縮的位置，深陷在絕對的、密不透風(fēng)的黑暗泥潭里。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老鼠在墻角某處啃噬東西發(fā)出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細(xì)碎吱吱聲，還有那不知名的、隱隱約約仿佛鐵器緩慢銹蝕般的微弱“滴答”聲，像喪鐘一樣敲打在無邊無際的恐懼之上。霉味、土腥味、鐵銹味、甚至一絲極其微弱、被時間稀釋過的血腥氣，混合成了一種專屬這囚籠的、令人作嘔的“氣味牢房”。
林薇背叛的冰冷話語——“你到了”。
王虎那充滿獸性的獰笑——“老子有的是辦法讓她老實”。
小女孩脆生生又驚心動魄的童言——“新買回來的媳婦兒”…
這些話，這些聲音，混合著門板和鐵鏈的冰冷撞擊、肋骨的劇痛、以及眼前這片足以吞噬靈魂的黑暗，在她緊繃到極限的神經(jīng)上瘋狂地撕扯、切割、碾壓！精神上的劇痛甚至蓋過了身體的傷痛。眼淚早已流干，只剩下干澀灼痛的腫脹感和冰冷的麻木。她甚至無法挪動身體去避開那濕冷的地面，每一次微弱的呼吸起伏都牽動左側(cè)軟肋下方火燒火燎的痛楚。
不能死…
至少…不能死在這里……
某種模糊的、扎根于生命最深處的求生意志，像一顆被投入冰原的鐵種子，在極致的寒冰和黑暗中，倔強(qiáng)地、悄無聲息地萌發(fā)出第一絲微不可察的芽。它無聲地對抗著席卷而來的絕望浪潮。
她蜷縮著，像一只被剝了皮的動物。凍得幾乎麻木的指尖無意識地?fù)高M(jìn)身下冰冷的泥土和一層薄薄的、散發(fā)著刺鼻霉味和植物腐敗氣味的干枯稻草里。那稻草似乎很久沒換過了，潮濕、油膩、硌人。
指尖突然觸碰到一些異常的東西。
不是泥土的顆粒感，不是稻草的干枯纖維。指尖傳來的觸感，在寒冷、疼痛和麻木中尖銳地傳遞到混亂的大腦——冰涼、粘膩、帶著一種獨特的粗糙感。那種粗糙感細(xì)微但明確，似乎是指甲反復(fù)抓撓某種表面后留下的印痕。它存在于堅硬的土地面之上，被薄薄一層浮土和腐敗稻草所覆蓋。
是什么？
幾乎是一種本能驅(qū)使，在那微弱而決絕的求生意志萌芽下，蘇暖努力忽略肋下撕裂般的疼痛，極其艱難、極其緩慢地移動著那幾根被凍得有些僵硬的指尖。她不是主動去探索，更像是一只垂死的幼蟲，靠著殘留的微弱神經(jīng)信號，沿著那粘膩冰涼的奇怪印痕摸索。
印痕很短，斷斷續(xù)續(xù)，集中在身下那方寸之地。指尖顫抖著，循著那若有若無的軌跡，最終觸碰到了一個——布片？它被深深塞壓在冰涼泥土地面的一個極其淺顯的凹坑里，上面覆蓋著稻草。布片的一角似乎被強(qiáng)行撕扯下來，邊緣并不整齊。尺寸很小，約莫只有她半個巴掌大，質(zhì)感粗糙厚重，像老粗布衣服上撕裂下來的。
她的指尖捻起了那個小小的、冰冷的布片。
就在布片離開那個保護(hù)性的淺坑，暴露在身下這片絕對黑暗的瞬間，一片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慘白色光暈，卻如同瀕死的螢火，幽幽地浮現(xiàn)在了那粗糙布片的一角！
窗外！是那鐵窗外！幾縷極其微弱、卻堅韌無比的慘白月光，不知何時，悄然穿透了云層的縫隙，如同垂死的呼吸一般，執(zhí)著地投射了下來！它們艱難地越過遙遠(yuǎn)的高度差，幾乎沒有任何強(qiáng)度，在接觸到囚牢內(nèi)部濃重黑暗的一剎那就被迅速吞沒，根本無法照亮任何東西。
只有一絲微乎其微的光粒子，像是最幸運(yùn)的塵埃，恰好落在了那塊剛剛離開地面隱蔽凹坑、被蘇暖捻在凍僵指尖的、粗糙厚實的碎布片之上！
就是這一點點微光，像一滴滾燙的鋼水，瞬間點亮了那碎布片的一部分角落！
蘇暖的指尖猛地一顫，心臟幾乎要沖破肋骨的牢籠跳出來！她的眼睛在黑暗中驟然睜到極限，瞳孔瘋狂地收縮聚焦，死死地、不敢置信地、恐懼又帶著一絲絕望探求地，凝視著自己指尖那一小片在月光下幽幽反光的區(qū)域！
那不再是完整的粗布紋理！
那粗糙深色的布面上，被什么東西涂抹、刮刻過！在這一點點慘白月光的映照下，那涂抹刮刻出的痕跡清晰地、冰冷地凸現(xiàn)出來！
是血！
暗紅到近乎發(fā)黑的血跡！
已經(jīng)干涸凝固的，卻依舊頑固地烙印在粗布纖維之間的——字跡！
字跡！
極其扭曲！極其用力！如同一個瀕死之人用盡最后一絲生命力、用指骨或牙齒生生刻寫出來的，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怨毒、絕望、以及最后瘋狂掙扎的痕跡！
布片太小，光線太弱，字跡又過于扭曲疊加。她看不清完整的句子！但就在這驚鴻一瞥的瞬間，在那絕對黑暗中唯一的一線微光之下，蘇暖的瞳孔，死死地捕捉到了其中兩個用血寫就、反復(fù)涂抹勾畫、如同厲鬼詛咒般死死釘在她視網(wǎng)膜上的血字——
“假”！
和一個如同垂死之人最后留下的指路標(biāo)記般的——
“→東”→！
冰冷徹骨的寒氣，混合著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比身體劇痛更恐怖的震顫，瞬間貫通了蘇暖的四肢百??！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
“嗬——！” 一聲短促到了極點的、如同氣管被刺穿的抽氣聲，被她死死地扼在喉頭深處！指甲瞬間深陷入泥地！心臟被一只無形的冰手攥得幾乎要爆裂！
這稻草里……
這冰冷的地面上……
有人被折磨過！有人在這里絕望地寫下過這血書！有人曾和她一樣……
窗外，那最后一點掙扎的慘白月光如垂死般顫動了一下，倏然黯淡下去，徹底被濃重的、無邊無際的黑暗重新吞沒。蘇暖指尖的那塊冰冷黏膩的碎布，連同上面那兩個如同用生命之火燃燒刻下的刺目血字，也瞬間沉淪在絕對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