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劍社冰冷的燈光下,空氣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鉛塊。陳悟的右手,死死攥著那柄練習(xí)刺劍的劍柄,指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劇烈的顫抖如同電流般從掌心竄遍整條手臂,傳遞到冰冷的劍身上,發(fā)出微不可聞卻令人心悸的“嗡”鳴。
握住它了。
是的,他握住了。
用這只被他自己宣判“死刑”、被悔恨與恐懼冰封的右手。
然而,這僅僅只是開始。一個漫長而痛苦的煉獄的開始。
“開始?!?云子善冰冷的聲音在空曠的場地響起,沒有任何廢話。他身形微動,手中刺劍已然化作一道肉眼幾乎難以捕捉的銀色流光,帶著撕裂空氣的銳嘯,直刺陳悟中門!
快!快到超越了視覺的極限!那根本不是人類該有的速度!陳悟瞳孔驟然收縮,全身的汗毛瞬間炸起!冠軍的本能讓他左腳猛地后撤,身體本能地向左偏轉(zhuǎn),同時左手下意識地就要去格擋——這是無數(shù)次生死對練刻入骨髓的反應(yīng)!
但右手……右手還握著劍!那劇烈的顫抖和遲滯感,像一個巨大的、拖在身后的秤砣,嚴重干擾了他的平衡和反應(yīng)!大腦發(fā)出了閃避和格擋的指令,但身體的協(xié)調(diào)卻因為右手的“失控”而變得僵硬、錯位!
“嗤啦——!”
冰冷的劍尖幾乎是擦著陳悟胸前練習(xí)服的衣襟掠過,帶起一道細微的氣流。他甚至能感受到那劍鋒上附著的、屬于云子善的冰冷銳意!
險之又險!若非他超強的戰(zhàn)斗本能和身體記憶,這一劍,足以讓他狼狽倒地!
云子善收劍而立,冰冷的視線落在陳悟那只依舊在劇烈顫抖、仿佛與身體割裂開的右手上。沒有嘲諷,沒有疑問,只有一種洞悉一切的、冰冷的審視。
“右手,廢了?” 他的聲音毫無波瀾,像是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
陳悟的呼吸急促,胸膛劇烈起伏,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他看著自己那只不聽使喚、兀自顫抖的手,巨大的挫敗感和被看穿的羞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心頭。他咬緊牙關(guān),下頜線繃得死緊,沒有回答,只是將那柄劍握得更緊,仿佛要將它捏碎,也仿佛要將那無用的顫抖強行鎮(zhèn)壓下去。
“換手?!?云子善的命令再次響起,不容置疑。
陳悟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掙扎。換手?用左手?他從來都是右手劍!他的“詭劍”是建立在右手強大的爆發(fā)力和詭異的腕部技巧之上的!左手……笨拙得像個陌生人!
“《陰陽》的‘陰’部,需要極致的柔韌與靈巧變化,速度可以稍緩,但銜接必須流暢自然,左手更適合?!?云子善難得地解釋了一句,但語氣依舊冰冷,“‘陽’部由我負責(zé)。你,用左手,現(xiàn)在開始,適應(yīng)它?!?/p>
沒有選擇的余地。陳悟看著云子善再次擺開的、蓄勢待發(fā)的姿態(tài),那冰冷的壓迫感如同實質(zhì)。他知道,如果自己無法跟上節(jié)奏,無法理解《陰陽》的意境,那么剛才那句“我演”的承諾,將徹底淪為笑話。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氣息帶著金屬和汗水混合的味道,也帶著撕裂般的痛楚。然后,他做了一個讓場邊觀戰(zhàn)的葉漣秋差點驚叫出聲的動作——他松開了右手緊握的劍柄!
“當啷!” 練習(xí)刺劍掉落在地板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陳悟彎腰,用左手,有些笨拙地、卻異常堅定地,將那柄冰冷的劍重新?lián)炝似饋怼?/p>
接下來的訓(xùn)練,對陳悟而言,無異于一場酷刑。
他的左手,雖然完好無損,但長期作為輔助手,力量和靈活性遠不如右手,更缺乏那種千錘百煉形成的肌肉記憶和劍感。每一次揮劍、格擋、突刺,都顯得那么生澀、別扭、力不從心。曾經(jīng)流暢如呼吸的劍招,此刻變得磕磕絆絆,破綻百出。
而云子善,如同一個冰冷而精準的機器,沒有絲毫放水。他的“陽”部劍法迅疾如奔雷,剛猛霸道,每一次攻擊都帶著撕裂一切的威勢,逼迫著陳悟的“陰”部必須用左手做出最及時、最恰當?shù)娜峄c承接。稍有差池,冰冷的劍尖就會帶著凌厲的破風(fēng)聲,險之又險地擦過陳悟的身體,留下一道道無形的壓力和冰冷的汗意。
“慢了!”
“角度!”
“力量不夠!”
“銜接!”
云子善冰冷的聲音如同鞭子,一次次抽打在陳悟緊繃的神經(jīng)上。沒有鼓勵,沒有安慰,只有最直接、最殘酷的指出錯誤。汗水浸透了陳悟的訓(xùn)練服,順著額角、鬢角、下頜不斷滴落,在地板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他的左手虎口因為用力過度和不斷摩擦,早已紅腫破皮,每一次握緊劍柄都帶來鉆心的疼痛。
但他沒有停下。那雙燃燒著痛苦與決絕火焰的眼睛死死盯著云子善的動作,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zhuǎn),強行記憶著對方的節(jié)奏、預(yù)判著攻擊軌跡。每一次失敗,每一次被冰冷的劍鋒指住要害,都讓他心中的火焰燃燒得更加兇猛。
代替她……再看一次……
這個念頭,成了支撐他在地獄中前行的唯一火炬。
場邊,葉漣秋從一開始的幸災(zāi)樂禍(終于有人能治治云冰塊了?。?,到后來的目瞪口呆,再到最后只剩下滿滿的敬佩和一絲不忍。他看著陳悟一次次被逼到極限,左手顫抖得幾乎握不住劍,卻又一次次咬著牙站起來,調(diào)整姿勢,重新迎上去,那眼神里的狠勁讓他都感到心驚肉跳。
蘇柔抱著胳膊,眉頭緊鎖,看著陳悟紅腫的左手和狼狽卻異常堅韌的身影,眼中也流露出敬佩:“這小子……對自己夠狠?!?/p>
沈曦緊張地捏著自己的衣角,小臉煞白,每當云子善的劍逼近陳悟時,她都忍不住低呼一聲,又趕緊捂住嘴。
王元則是不斷地擦著額頭的汗,仿佛在場上拼命的是他自己。
葉漣夏的目光則最為復(fù)雜。她看著云子善毫不留情的逼迫,看著陳悟在痛苦中掙扎前行,看著那套原本只存在于構(gòu)想中的《陰陽》,在兩人一次次的碰撞、失敗、調(diào)整中,竟然真的開始顯露出一絲雛形……她的心揪緊了,卻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期待。
云子羨大部分時間都安靜地坐在角落的陰影里,厚重的劉海遮住了他的表情。只有偶爾在陳悟做出某個極其艱難卻成功的閃避或銜接時,他放在膝蓋上的、蒼白的手指,會幾不可察地輕輕動一下。
三天。
僅僅三天。
刺劍社的燈光依舊冰冷,但場中央的氣氛卻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
陳悟依舊用左手握劍,動作間少了最初的生澀和笨拙,多了一種被痛苦和意志強行淬煉出來的、帶著韌性的流暢。汗水依舊浸透衣衫,左手虎口的傷早已結(jié)痂又被磨破,但他的眼神卻比三天前更加專注,更加沉靜,如同深潭,表面平靜,內(nèi)里卻蘊藏著巨大的力量。
云子善的劍依舊快如閃電,剛猛霸道。但此刻,當那銀亮的“陽”之鋒芒帶著撕裂一切的氣勢刺來時,陳悟的左手動了!
不再是狼狽的格擋或閃避。他的手腕以一種極其柔韌、甚至帶著一絲詭異弧度的方式翻轉(zhuǎn),手中的劍如同活過來一般,劃出一道圓潤的弧光,精準地貼上了云子善那狂暴的劍身!
“叮!”
一聲清脆悅耳的撞擊聲響起,不似之前的沉重,反而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感。
陳悟沒有硬接,而是借著那股剛猛的力量,身體如同風(fēng)中柳絮般向后輕盈飄退半步,同時左手劍順勢一帶、一引,竟將那狂暴無匹的力量巧妙地引偏、化解!緊接著,他手腕再次翻轉(zhuǎn),劍尖如同毒蛇吐信,從一個極其刁鉆的角度反刺而出,帶著陰柔綿長的后勁,直指云子善因前沖而暴露的一處微小空檔!
這一引一刺,陰柔流轉(zhuǎn),暗藏鋒芒,將“陰”部的柔韌、變化與反擊的時機把握得恰到好處!
云子善冰冷的眼中,第一次掠過一絲清晰的波動!是驚訝,是贊許,更是棋逢對手的興奮!他身形如鬼魅般瞬間調(diào)整,快劍回防,精準地格開陳悟的反擊。
“叮!叮!叮!”
兩人的身影在場地中央快速交錯,銀亮的劍光時而如驚雷炸裂(陽),時而如流水纏綿(陰),剛?cè)岵ナ剞D(zhuǎn)換間竟有了一種奇特的、渾然天成的韻律感!不再是單方面的壓迫與掙扎,而是真正的、屬于《陰陽》的雙人舞雛形!
雖然還遠未達到完美,銜接處偶有滯澀,力量的控制也并非爐火純青,但……能演了!
三天時間,從右手廢掉、左手笨拙的絕望境地,到初步掌握左手劍、并能與云子善恐怖的速度和力量形成初步配合……這近乎是一個奇跡!一個用血汗、痛苦和鋼鐵般的意志強行鑄就的奇跡!
場邊,葉漣秋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喃喃道:“臥槽……這……這特么是人?” 蘇柔緊鎖的眉頭終于松開,嘴角勾起一抹贊賞的笑意。沈曦捂著胸口,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小臉上終于有了點血色。王元則是用力地拍了下大腿,滿臉的激動:“成了!有門兒了!”
葉漣夏眼中閃爍著驚喜的光芒,看著場中那兩道交錯的身影,尤其是陳悟那專注而堅韌的側(cè)臉,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云子羨依舊安靜地坐在陰影里,只是這一次,那厚重的劉海下,似乎隱約能看到他微微上揚的嘴角。
云子善收劍后退一步,結(jié)束了這一輪的練習(xí)。他看向陳悟,冰冷的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但眼神深處那絲灼熱卻清晰可見。
“可以了。”他言簡意賅地宣布,“明天,細化銜接和意境?!?/p>
陳悟也緩緩收劍,左手因為脫力而微微顫抖,但握劍的姿勢卻異常穩(wěn)定。他大口喘著氣,汗水順著濕透的發(fā)梢滴落,砸在地板上。疲憊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但內(nèi)心深處,一種久違的、近乎虛脫的暢快感卻油然而生。他做到了!至少,邁出了第一步!
就在這時,刺劍社的門被推開,班主任李老師拿著一份文件走了進來,臉上帶著笑容:“都在呢?正好,陳悟同學(xué)的分班結(jié)果下來了?!?/p>
眾人的目光瞬間聚焦過來。
李老師看著陳悟,溫和地說:“陳悟同學(xué),根據(jù)你的綜合情況,你被分到高二(6)班。以后就是六班的一員了,希望你能盡快融入集體?!?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場邊的葉漣秋、蘇柔、沈曦,還有角落的云子羨,笑容更盛,“巧了,你們幾個刺劍社的骨干都在六班,以后互相照應(yīng)也更方便。特別是云子羨同學(xué),也是六班的班長?!?/p>
六班?
陳悟微微一怔。葉漣秋、云子羨、蘇柔、沈曦……都在六班?
葉漣秋已經(jīng)興奮地跳了起來:“哇!太好了!陳悟!以后咱們就是同班了!小爺我罩你!” 他完全忘了剛才陳悟在場上那副拼命的狠樣。
蘇柔抱著胳膊,爽朗一笑:“歡迎加入六班,以后訓(xùn)練完一起走?!?/p>
沈曦紅著臉,小聲說:“歡……歡迎?!?/p>
角落里的云子羨也緩緩站起身,對著陳悟的方向,輕輕頷首,依舊是那溫和而疏離的姿態(tài)。
陳悟看著眼前這幾張或熱情、或爽朗、或羞澀、或平靜的臉,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緊握劍柄、傷痕累累卻異常堅定的左手。
新的班級,新的開始?
不,這只是他背負著沉重過往、踏上這條荊棘贖罪之路的另一個驛站。但至少,在這個驛站里,他似乎不再是一個完全的“局外人”。
他抬起頭,看向窗外。夕陽的余暉透過高大的窗戶,在地板上投下長長的、溫暖的光影。
一周的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一半。而《陰陽》的劍舞,才剛剛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