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周嬤嬤傳話到霜雪院時，神色有些復(fù)雜。
她已經(jīng)知道王妃提出和離一事不是玩笑，而是真的做下了這樣的決定，至于原因......
前廳里那兩位客人就是原因。
太子要娶太子妃，王妃即將成為側(cè)妃。
周嬤嬤說不出來這件事誰對誰錯，因為她是王府的嬤嬤，不是王妃的陪嫁，天然應(yīng)該忠誠于太子殿下，而且王妃只是個醫(yī)女，能成為太子做側(cè)妃已是高攀。
周嬤嬤不能說太子殿下錯了。
何況天家貴胄多尊貴，生死榮辱都掌握在他們手里，大臣們被降罪處死時，都要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叩謝一聲主隆恩。
皇上下旨將她從正妃貶為側(cè)妃又如何？
她照樣應(yīng)該感恩戴德，謝皇上恩典，謝太子垂憐。
可周嬤嬤說得出這些違心的話來，心里卻無法說服自己違心地這么想。
她是晉王府老嬤嬤，晉王殿下出宮立府時，她就跟了過來。
她親眼看到晉王中毒之后，身體是如何一天天衰敗下去的，她親眼看著太醫(yī)們一次次來，一次次束手無策，她親眼見過皇帝憤怒焦灼的神色，因為晉王的身體而遷怒殺人。
她親身見證晉王瀕死時，連侍女都不愿意上前的狼狽。
直到蕭傾雪來到王府，一切才發(fā)生轉(zhuǎn)變。
她親眼看著蕭傾雪不眠不休，一點點將晉王從鬼門關(guān)拉了回來，在她施針和湯藥雙重治療下，晉王的精神一天天好起來，一個月之后，王爺從癱在床上不能自理到慢慢能坐起來，再到兩個月之后，他能慢慢站起來。
她親眼看著蕭傾雪監(jiān)督王爺復(fù)健走路。
整整五個月，當王爺踏出那間房的時候，她清楚地記得王爺臉上的喜悅和對王妃的感激。
她清楚地記得，皇上聽說王爺能站起來走路的消息時，對王妃——不，當時還不是王妃，對蕭姑娘的感激之情。
一點都不夸張地說，皇上和皇后那個時候?qū)κ捁媚锏母屑?，真是恨不得把天上星水中月都拿來給她做賞賜。
只要能答應(yīng)的條件，皇上一定會如數(shù)滿足，只是蕭姑娘無欲無求，并不在乎賞賜。
晉王是皇上最寵愛的兒子，皇帝的心情誰都可以理解，就算蕭姑娘想做郡主，皇上都會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
皇后娘娘召見蕭姑娘進宮，喜不自勝地握著蕭姑娘的手，說真心感激她，以后一定把她當成親女兒看待。
蕭姑娘無論有什么愿望，只要她提出來，皇后娘娘承諾一定答應(yīng)，絕不反悔。
后來晉王對蕭姑娘有了感情，進宮求一道賜婚圣旨。
皇上覺得蕭姑娘出身沒資格做王妃，王爺以救命之恩大于天作為理由，并搬出皇上曾承諾過的事情，跪了一天一夜，終于求來一道圣旨。
周嬤嬤覺得王爺是個有擔當懂得感恩的男子，跟醫(yī)者仁心的蕭姑娘最是般配。
而且蕭姑娘不但人好，醫(yī)術(shù)好，長得也美。
在王爺進宮跪求圣旨的那日，蕭姑娘待在王府里什么都沒做，上午曬曬太陽，下午喝喝茶，看起來悠閑自在，一點都不在意王爺能不能求來賜婚圣旨。
周嬤嬤記得那時候曾問過她：“蕭姑娘不緊張嗎？”
“緊張什么？”蕭傾雪云淡風輕一笑，“姻緣自有天定，我跟他若有緣，婚事自然成。若無緣，強求亦無用。”
后來皇上到底是同意了這樁婚事。
王爺回府時高興得不行，雖然跪了一天讓他疲憊不堪，王妃還專門用藥給他敷了膝蓋，但王爺?shù)母吲d從內(nèi)而外散發(fā)出來，整個王府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沉浸在那股喜悅之中。
大婚辦得熱鬧而隆重。
那盛大的場景仿佛才過去沒多久。
周嬤嬤停下腳步，望著前面的霜雪院，無聲一嘆。
從求得圣旨到成婚，中間只兩個月，速度快得很，而從成親到今天......才短短兩年。
時光飛逝，人心易變。
周嬤嬤心頭突然生出幾分惆悵和難過。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難過什么。
這個世道就是如此，女子從來沒有話語權(quán)，救命之恩算什么？心懷感激時會把你捧為天上神女，感激褪去時，他們只會說能給太子殿下治病，是你的榮幸。
感情正濃時，他們恨不得把天下的星星都摘下來送給你，變心時他們會說女子該謙卑溫順，動輒爭風吃醋，小家子氣，哪里配做一個主母？
周嬤嬤走進院門，穿過青石板庭院，走到房門外：“王妃?！?/p>
蕭傾雪道：“進來?！?/p>
周嬤嬤抬腳跨進門檻，抬頭就對上了站在王妃身側(cè)的明月，輕輕嘆了口氣：“太子殿下讓老奴過來通知一聲，請明月姑娘到前院去一趟?！?/p>
明月皺眉：“叫我干什么？”
“輔國將軍府的大公子帶著云姑娘來見太子，正在前廳跟太子殿下說話。”周嬤嬤解釋，“太子傳明月姑娘過去，是想讓明月姑娘當面給云姑娘賠罪?！?/p>
“他做夢?！泵髟吕湫?，“讓我去給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賤蹄子賠罪？不如讓她回家照照鏡子，看她哪里配！”
周嬤嬤蹙眉：“明月姑娘，云公子在太子殿下面前提議，說你以下犯上，就算不杖斃，也該打二十板子，太子說云姑娘尚未過門，你打她的侍女是護主心切，不算以下犯上，只當面賠個罪就行?！?/p>
明月冷笑：“這么說來，我還要感謝太子殿下大恩大德了？”
周嬤嬤還想再勸。
蕭傾雪已經(jīng)開口：“周嬤嬤，你不必為難，回去稟報太子，就說我的侍女今天沒做錯任何事情，她不需要跟誰賠罪?！?/p>
周嬤嬤沉默片刻，語重心長勸道：“王妃，老奴明白太子妃一事委屈了您，但太子是君，說一不二，以后入了東宮，他就是東宮之主，云姑娘會成為東宮太子妃，您現(xiàn)在跟他們撕破臉，以后只怕日子難過......”
云雪瑤背后是輔國大將軍府。
若太子妃跟側(cè)妃起沖突，太子會護著誰，不用想都知道。
況且太子妃擁有管理太子后院的責任和權(quán)利，到時她若是心存報復(fù)，側(cè)妃只有受著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