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珩最終沒能陪孟瑤去療養(yǎng)院。凌晨五點(diǎn),他接到了沈老爺子的電話,說是老宅的古董鐘壞了,指名要他回去處理。孟瑤獨(dú)自提著保溫桶走進(jìn)療養(yǎng)院時,孟父正坐在輪椅上看報(bào)紙,陽光透過玻璃窗落在他泛著灰白的頭發(fā)上。
“爸。” 她把南瓜粥盛出來,蒸騰的熱氣模糊了眼鏡片。
孟父放下報(bào)紙,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欣慰:“小沈沒來?”
“他公司有急事。” 孟瑤避開父親探究的目光,舀起一勺粥吹涼,“您嘗嘗看,甜不甜?”
孟父呷了一口,咂咂嘴:“比食堂的強(qiáng)多了?!?他突然握住女兒的手,掌心的粗糙摩挲著她的手背,“瑤瑤,跟爸說實(shí)話,你跟小沈…… 到底怎么樣了?”
孟瑤的心猛地一揪,粥勺在碗里輕輕晃動:“就…… 就那樣啊?!?/p>
“那天他來看我,支支吾吾說了半天,意思是想娶你?!?孟父嘆了口氣,布滿皺紋的臉上滿是擔(dān)憂,“爸知道沈家那樣的門楣,不是我們能攀的。但只要他對你好,爸就放心?!?/p>
“他對我挺好的?!?孟瑤的聲音有些哽咽,“您別擔(dān)心?!?/p>
正說著,護(hù)士小張端著藥盤走進(jìn)來,看到孟瑤就笑著說:“孟小姐今天來得早呀,你爸早上還念叨你呢?!?她麻利地給孟父測完血壓,又補(bǔ)充道,“剛才有位先生來送了束向日葵,說是給您的,我插在窗臺上了?!?/p>
孟瑤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窗臺上那束向日葵開得正盛,金黃色的花盤朝著太陽的方向微微傾斜。她認(rèn)得那種包扎方式,是沈知珩特意跟花店老板學(xué)的。
離開療養(yǎng)院時,陳助理的車正等在門口。他恭敬地拉開車門:“孟小姐,先生讓我送您回花店。”
車?yán)飶浡难┧上?,是沈知珩常用的古龍水味道。孟瑤看著窗外倒退的街景,突然想起今天是蘇晴的忌日 —— 這個日子她曾在沈知珩的日程表上見過,被紅筆圈了一圈。
“陳助理,” 她突然開口,“沈先生今天…… 是不是要去墓園?”
陳助理握著方向盤的手頓了頓,從后視鏡里看了她一眼:“是,先生每年這時候都會去?!?/p>
孟瑤沉默著看向窗外,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她讓陳助理在墓園附近停了車,看著黑色賓利緩緩駛?cè)胨砂匮谟车娜肟?,才慢慢推開車門。
深秋的風(fēng)卷著落葉掠過腳踝,帶著刺骨的涼意。孟瑤站在墓園門口的香燭鋪前,看著沈知珩的身影出現(xiàn)在不遠(yuǎn)處的山坡上。他穿著一身黑色風(fēng)衣,手里捧著一束白玫瑰,背影在灰蒙蒙的天空下顯得格外孤絕。
她鬼使神差地跟著走了上去。
蘇晴的墓碑很干凈,顯然是常有人打理。照片上的女孩笑靨如花,穿著鵝黃色的連衣裙,眉眼間確實(shí)和孟瑤有七分相似。沈知珩蹲在墓碑前,指尖輕輕拂過照片上的笑容,動作溫柔得不像他。
“晴晴,今年的薰衣草開得很好?!?他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沉睡的人,“我讓園丁留了最大的一片,等明年……”
孟瑤站在離他三米遠(yuǎn)的地方,聽著他低聲訴說那些屬于他們的過往。他說起初遇時她冒失地撞翻了他的咖啡杯,說起留學(xué)時兩人擠在十平米的出租屋里吃泡面,說起她總愛偷穿他的襯衫,袖口能蓋住半只手…… 那些她從未參與過的時光,像一把鈍刀,反復(fù)切割著她的心臟。
天空突然飄起細(xì)雨,細(xì)密的雨絲很快打濕了沈知珩的頭發(fā)。他卻渾然不覺,只是從風(fēng)衣口袋里掏出個小小的音樂盒,上弦后,清脆的《卡農(nóng)》旋律在雨幕中流淌開來。
“你說最喜歡這個曲子。” 沈知珩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說等我們結(jié)婚,就要用這個當(dāng)背景音樂。”
孟瑤的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混著冰冷的雨水滑進(jìn)衣領(lǐng)。她轉(zhuǎn)身想走,卻不小心踩斷了腳下的枯枝,“咔嚓” 聲在寂靜的墓園里格外清晰。
沈知珩猛地回頭,看到她時,瞳孔驟然收縮。他站起身的動作太急,帶倒了身后的花束,白玫瑰散落在泥濘里,像被揉碎的月光。
“你怎么來了?” 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眼神里翻涌著震驚、慌亂,還有一絲被撞破秘密的難堪。
孟瑤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我……”
“誰讓你來的?” 沈知珩突然逼近一步,雨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滴落,“你就這么想窺探我的過去?”
“我沒有?!?孟瑤后退著搖頭,“我只是……”
“只是想看我笑話?” 沈知珩的眼神突然變得冰冷,像淬了毒的利刃,“看我對著亡妻的墓碑流淚,看我有多可笑?”
“不是的!” 孟瑤的心臟像被攥住,疼得無法呼吸,“沈知珩,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沈知珩步步緊逼,直到將她困在墓碑和他之間,“你以為穿上她喜歡的裙子,喝她愛喝的咖啡,就能取代她了?孟瑤,你看看清楚 ——” 他猛地指向墓碑上的照片,“這才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你不過是個……”
“不過是個替身,對嗎?” 孟瑤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眼淚洶涌而出,“這句話我等了很久了?!?/p>
她用力推開沈知珩,轉(zhuǎn)身沖進(jìn)雨幕。風(fēng)衣的下擺被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像一面破碎的旗幟。沈知珩僵在原地,看著她決絕的背影消失在蜿蜒的山道盡頭,那句未說出口的 “對不起” 堵在喉嚨里,最終只化作一聲壓抑的悶吼。
雨越下越大,白玫瑰在泥濘里被碾得粉碎,就像某個剛剛萌芽,卻來不及綻放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