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兩張木椅配著掉漆的方桌,臨時添置的浴盆和幾個剛燒沒多久的火盆,要不是墻上貼著一對喜字,秦昭還以為自己誤入了哪家窮鄉(xiāng)僻壤的客棧。
“小姐稍候,”春桃往火盆里添了兩塊銀炭,“奴婢去提浴湯來?!?/p>
“等等,”秦昭叫住她,“王爺在哪?”
春桃瘦小的身子突然一顫,撲通跪地。
“小姐恕罪!奴婢本不該多嘴,” 她額頭緊貼地面,聲音發(fā)顫,“您既已嫁入王府,便是永安王妃,勿要再念著陸二公子去叨擾王爺了!更何況......更何況那陸二并非小姐良配!”
說完,閉上眼,一副任打任罵的樣子。
蘇云卿氣得魂都冒煙了,指著春桃罵她沒長眼睛,說那陸二公子豈是永安王能比的?一個下人,哪來的膽子三番五次貶低神武侯府的二公子!
秦昭剮了她一眼,沒做聲。
她不想和蠢人講道理。
連丫鬟都看得透的事,她這個做主子的竟蠢得撞了南墻也不回頭。
秦昭伸手虛扶了一下春桃:“起來吧,你說得對?!?/p>
小丫鬟身子一顫,跪得更低了:“奴婢、奴婢不敢......”
“從前是我眼瞎,”她斜眼看著蘇云卿,陰陽怪氣道,“如今眼睛好了,自然看得清永安王比那陸二好上百倍千倍?!?/p>
看著自己的身體竟說出這番話來,偏偏她還拿對方?jīng)]法,蘇云卿憋屈地嚶嚶嚶起來。
小丫頭卻是仰起頭,不可置信地張著小嘴,以為自己聽錯了。
小姐以前可不是這樣的,每次她說這種話,小姐就會掌她嘴,罰她跪碎瓷,讓她去做各種臟活累活。
今日因阻攔她私奔,更是讓春蘭將她狠打了一頓,綁起手腳丟進(jìn)了廢棄的柴房。
若不是王爺回府突然找她,興許她活活餓死在那都沒人知道。
秦昭見她這幅傻愣愣的樣子有些可愛,笑著揉了揉她腦袋。
春桃小嘴一抿,眼淚啪啪就往下掉——多少年了,小姐沒再這么溫柔地對待過她。
“王爺、王爺在書房?!?/p>
她努力止住淚水,奈何越止越多。
小姐那眼神,實在是——太慈祥了!讓她想起了亡故的娘親......
面對春桃濕漉漉且逐漸依戀的眸子,秦昭扯了扯嘴角,不動聲色地收回手。
她俯身在春桃耳邊說了幾句,便轉(zhuǎn)身出了門。
走出兩步又回頭問:“書房在哪邊?”
春桃抹著眼淚指了個方向。
秦昭點點頭,背著手朝書房走去。
身后春桃不解地歪了歪腦袋,小聲嘀咕:“書、書房也能當(dāng)洞房么......”
話一出口,小丫鬟瞬間從耳根紅到脖頸,活像只煮熟的小蝦米,捂著臉跑去張羅起來。
......
書房內(nèi),燭火搖曳。
沈行淵面前攤著本書,目光卻虛浮在別處。
他左手支著額頭,右手無意識地摩挲著唇瓣——
那抹轉(zhuǎn)瞬即逝的涼軟,仿佛還殘留著柑橘清甜......
“篤、篤、篤。”
門口響起三記叩門聲。
沈行淵思緒歸位,拿起書清了清嗓子。
“進(jìn)來。”
門被打開,一個嬌俏的小身影閃了進(jìn)來。
沈行淵眉頭微不可察地一跳,趕忙垂下眸子假意看書。
“好冷好冷,”秦昭搓著泛紅的指尖,簇起漂亮的眉心,“你屋里怎么不點火盆?”
“不冷?!彼氐美涞俣葮O快。
秦昭吃力地搬了張椅子放在書案前,咚地往他書案前一坐。
沈行淵余光不自覺掃去,卻正好撞見那雙正呵著白氣的櫻唇。
一瞬間,夢回渡口。
濕軟精巧的舌尖企圖抵開他齒關(guān),那種令人發(fā)麻的觸感霎時襲上心頭......
喉結(jié)重重一滾。
不冷。
反倒燥得厲害。
秦昭個子嬌小,偏那書案卻很高。
她干脆跪坐椅上,手肘支著桌面,探身湊近去看沈行淵手里的書。
目光在書頁上掃了幾行,驚奇地睜大了眼。
“新婚之夜,你竟在研究......艷書?”
沈行淵:“......?!”
經(jīng)她這么一提醒,沈某人的視線才真真正正落在了書頁之上。
一目十行......
溫煦!你大爺?shù)模?/p>
他“啪”地合上冊子,修長的五指懊惱地捂住了半張臉。
他這才想起昨日溫煦那廝拿了本冊子給他,說新婚之夜用得上,讓他提前研究研究。
那時沈行淵手頭有要事處理,見溫煦不依不饒,便讓他把冊子放下打發(fā)走了。
哪曾想,這混賬拿來的竟然是本穢書!
還堂而皇之?dāng)[在最顯眼處!
女鬼蘇云卿趕緊捂住眼睛:“我就說他不是正經(jīng)人,堂堂王爺竟然還看這種東西!簡直無恥至極!”
秦昭看他臉色由紅轉(zhuǎn)白,頓覺是自己撞破了對方的“難處”,忍不住寬慰。
“我懂,你娶了九任王妃,個個都于新婚后死于非命,這種事任誰遇上,都會力......咳咳......力不從心的。
你要是今日不行,我們可以改日......”
“砰!”
沈行淵活了二十八年,從未如此刻這般難堪,一時沒忍住拍了桌子。
他猛然抬頭,狠話到了嘴邊倏地一滯——但見一雙滴溜圓的小鹿眼,水水潤潤的正帶著十分憐惜,認(rèn)認(rèn)真真地看著自己。
若有若無的柑橘清甜味帶著溫溫?zé)釤岬捏w溫劃過他的鼻尖。
莫名的,讓他心底軟了一塊下去。
無聲嘆了口氣,瞥見秦昭大氅下半干的衣裳還未換,心底那點惱意忽的就散了——竟是連衣裳都未換,就急著來尋他。
興許剛才那一番冒犯的話,只是童言無忌罷了。
沈某人隨便找了個由頭,便將自己糊弄過去。
“你先去沐浴更衣,”他伸手替秦昭攏緊氅衣領(lǐng)口,“本王......本王稍后便到?!?/p>
余光掃過案上那本冊子,耳根微熱——
總得......做些準(zhǔn)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