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個星期后的海邊,每天傍晚五點零七分,姜晚凝特意記下了潮汐表。
每到這個時候她都會推著那輛黑色碳纖維輪椅準時出現(xiàn)在堤岸。
謝宴廷總把毯子疊成豆腐塊放在膝上,毯角繡著一小簇姜花,是她熬了三個通宵親手繡的。
風從太平洋來,帶著潮濕的鹽味。
姜晚凝彎腰替他理好額前碎發(fā),指尖不經(jīng)意碰到他眉尾那道淺疤,那是當年在工廠鐵絲網(wǎng)上劃的,如今淡得像一條被海水沖淡的墨線。
“今天再試一次?”她問。
“試?!敝x宴廷笑得像少年。
輪椅碾過細沙,留下兩道平行的轍痕。
潮聲由遠及近,浪頭裹著白沫猛然撲來,輪子突然下陷。
姜晚凝心口一驚,正要用力后拉,謝宴廷已撐著扶手霍地起身。
腿骨里還有鈦合金釘,肌肉記憶卻先于疼痛。
他整個人擋在姜晚凝面前,海浪“嘩啦”一聲砸在他背上,襯衫瞬間濕透,緊貼著肩胛骨清晰的輪廓。
兩人一起摔進沙里,沙粒滾燙,海水冰涼,謝宴廷把她護在懷里,后腦勺重重磕在他掌心里。
“謝謝你照顧我,先還一次?!?/p>
謝宴廷喘著笑,聲音散在風里,像浪花碎成白沫。
姜晚凝抬眼,看見他睫毛上掛著一顆將墜未墜的水珠,映著夕陽,像一粒融化的琥珀。
那一刻,她聽見自己冰封的胸腔發(fā)出極輕的“咔噠”一聲,裂縫出現(xiàn)了。
回到別墅,夜已深。
床頭那張泛黃的便利貼依舊固執(zhí)地翹著一角。
姜晚凝趴在床沿打盹,醒來時,發(fā)現(xiàn)便利貼被人用指尖輕輕壓平。
褪色的字跡在燈下顯出柔軟的棕。
“如果醒來第一眼是你,我就娶你?!?/p>
日期是謝宴廷從植物人狀態(tài)醒來的那天。
姜晚凝怔住,心臟像被溫水一寸寸沒過。
謝宴廷從背后伸手,指尖覆在她的指尖上,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別偷看,寫給你的。”
姜晚凝沒有回頭,耳尖卻悄悄紅了。
康復第五個月,謝宴廷能獨立走一百米,終點永遠是她。
她給他煮蘋果肉桂燕麥,一勺一勺吹涼,他卻把碗推回去:“你先吃,我怕燙到你?!?/p>
“我哪有那么嬌氣。”
他抬眸,認真得像在宣誓:“你受過燙,所以不能再受?!?/p>
夜里,她因為舊傷口疼得睡不著,他便把掌心搓熱,覆在她的小腿骨上,一下一下順著經(jīng)絡。
“謝宴廷,你不用對我這么好?!?/p>
“不是‘好’。”他吻她發(fā)頂,“是贖罪,替所有沒來得及對你好的人?!?/p>
第六個月,謝宴廷跑完第一次五公里,因為她在終點。
他氣喘吁吁把一枚銀色小牌塞進她手心,是賽事紀念牌,上面刻著“Finish with you”。
背面被人用激光重新刻了一行小字:
“晚舟歸港,自此不流浪?!?/p>
一年后,“晚舟基金”成立發(fā)布會。
謝宴廷把主理人名牌別在她胸前,動作輕得像對待一朵將開的梔子。
臺下閃光燈連成一片,他側身替她擋風。
有人提問:“謝先生為何用私人資產(chǎn)啟動基金?”
謝宴廷握住姜晚凝的手,十指相扣,答得坦然:“因為我太太的血管里,流過太多人的貪婪。我想讓別人的血,只流希望。”
五個月后,冰島十二月,極夜漫長。
藍湖教堂通體由玻璃打造,極光像一匹巨大的絲綢在天幕里翻滾,綠得驚心動魄。
姜晚凝穿極晝白紗,裙擺綴滿手工縫制的微型姜花,每一朵芯里都藏著一顆夜明珠,走動時像把銀河披在身上。
手捧花是梔子與姜花交錯,外層覆一層極細的冰紗,花語是“遲到的花開”。
謝宴廷站在玻璃穹頂下,西裝領口別著一枚用當年小姜餅模具做的胸針。
誓詞是他自己寫的。
“我曾沉睡三千里深海,黑暗、冰冷、無聲。
你是唯一穿過水層的月光,照在我臉上,像照在一枚早已放棄呼吸的貝殼。
今天起,我愿意做潮汐,只為你漲落;做月光,只為你傾瀉。
余生所有日出,都先經(jīng)過你的眼睛,再抵達我的心臟?!?/p>
交換戒指時,謝宴廷單膝下跪,鈦合金戒指內壁嵌著一枚微型芯片。
“怕你迷路。”他笑著說,“整個地球那么大,我總能第一時間找到你?!?/p>
姜晚凝眼眶發(fā)熱,低頭吻他指背。
那一瞬,極光驟然大盛,綠光透進玻璃穹頂,像給他們鍍上一層永不褪色的霜,也照亮了姜晚凝心底最后一道暗河。
那里,冰已全部融化,只剩春水洶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