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耳鳴聲尖銳如利刺,貫穿了陳博的整個顱腔。
門后的世界不是想象中的血池地獄,也不是堆滿刑具的拷問室。是一片無法用物理定律解釋的純白。
失重感猛地襲來,仿佛從萬米高空墜落,身體的每一寸都在被無形的力量撕扯、重組。這種感覺只持續(xù)了不到一秒,卻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
當陳博的腳重新踩到實地時,眼前的純白褪去,一股混合著潮濕泥土與陳舊木料的氣味灌入鼻腔。
他正站在一條古老的青石板街道上。
視線所及的四面八方,皆是高聳入云的巍峨山脈,它們?nèi)缤蝗薮蟮?、沉默的屏障,將這方天地牢牢圈禁起來。濃厚的云層壓得很低,纏繞在半山腰,使得青黑色的峰頂在云霧間若隱若現(xiàn),帶來很強的壓迫感。
街道兩旁是些中式的古舊建筑,飛檐翹角,木門和窗戶都顯得很有年頭了。天陰沉沉的,看著像是上午。
街上的人不多,有挑著擔子的貨郎,有趕著馬車的車夫。不遠處的巷口,幾個孩童的追逐打鬧聲隱約傳來,讓這里顯得不那么沉寂。
“副本把我們干哪來了?這還是國內(nèi)嗎?”
一個粗獷的聲音在旁邊響起。陳博心中一凜,猛地轉(zhuǎn)過頭,看到了自己的“新隊友”。
一共四個人。
說話的是一個身材健碩的男人,穿著緊身運動背心,手臂上的肌肉虬結(jié),像盤踞的鐵蛇。他胸前別著一枚鮮紅色的胸章,上面烙印著編號【A14】。
這人看似莽撞,但眼神深處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鷙,像一條潛伏在暗處的毒蛇。
陳博覺得,這個人不像表面上看的那么簡單。
作為一個單人匹配副本,得時刻提防自己身邊的隊友,更何況這些隊友甚至與自己不在一個陣營。
他的目光飛快地掃過另外三人。
一個穿著職業(yè)套裝、留著及腰長發(fā)的女人,胸前一枚純黑色的胸章上印著編號【H46】,冷靜得不像個新人,正審視著環(huán)境。
一個戴著眼鏡、頭發(fā)亂糟糟的中年禿頂男人,胸前的胸章印著【D99】。
還有一個扎著馬尾、長相普通的年輕女孩,一枚詭異的紫色胸章別在她的T恤上,編號是【G78】。
算上自己,這里一共是五個人。
他的目光下意識地在人群中搜尋,卻沒找到那抹熟悉的金色。那個在門口主動搭話的金發(fā)少年【C8】并不在這里。
看來,烏鴉男設計的“養(yǎng)蠱場”遠不止這一個。
那個少年,此刻恐怕也和自己一樣,正與另外幾個陌生的“隊友”,被投放在了另一個截然不同的絕境之中。這片灰蒙蒙的天空下,不知藏著多少個這樣互相隔絕、彼此廝殺的囚籠。
A、H、D、G……好家伙!全是不同隊伍的玩家,這個烏鴉男也太陰了!加上他自己所屬的C隊,還有未出現(xiàn)的五個隊伍。陳博瞬間明白了烏鴉男的用意。
如果從每個隊伍各抽一個人的話,那就是十名玩家……他并沒有把十個人丟在一起,而是很可能將他們分成了兩支彼此毫無信任基礎的五人小隊,投放到了不同的出生點。
“既然被湊到一起了,不如先認識一下?”健碩男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但笑意不達眼底,
“我叫周浩,是一名健身教練。多個朋友多條路,雖然咱們在不同的隊伍,但是大家都想活著不是嗎?!?/p>
他的話,像是在試探。
穿著職業(yè)套裝的女人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鏡,語氣平淡地接話:“顧方妍?!彼院喴赓W,似乎不愿多說一個字,目光依舊在冷靜地分析著四周的建筑。
陳博沉默了片刻,也報上了自己的名字:“陳博?!?/p>
剩下的兩人,那個禿頂?shù)闹心昴腥酥皇俏房s地推了推眼鏡,不敢與任何人對視。
而那個扎馬尾的年輕女孩則始終低著頭,雙手緊緊地攥著衣角,像一只受驚的兔子。
顧方妍掏出手機,其他人見狀,也紛紛拿出了自己的設備。
屏幕上,玩家列表清晰地展示著現(xiàn)狀。上面一行的五個頭像是亮的,正是他們五人。
而下面一行,五個頭像卻是暗的。
“十個人,分成了兩組?!标惒┙忉尩?。
“呵,看來烏鴉男是怕我們聚在一起太熱鬧,故意把我們拆開了?!敝芎茰愡^來看了一眼,嗤笑道,
“狀態(tài)顯示是‘信號隔絕’,搞不好他們比我們還慘,直接被扔進什么鳥不拉屎的荒郊野嶺了。”
“別高興得太早?!鳖櫡藉屏送票橇荷喜⒉淮嬖诘难坨R,冷靜地打斷了他,“信號隔絕,并不一定意味著物理距離極遠?!?/p>
“這座古鎮(zhèn)看起來規(guī)模不小,他們有可能就在城鎮(zhèn)的另一頭,超出了設備的通訊范圍?!?/p>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那些古舊的建筑,補充道:“或者,這個地方本身存在某種未知的規(guī)則或力量,壓制了我們的通訊能力。無論是哪種情況,都意味著我們對另一組人的位置一無所知,他們隨時可能成為我們的威脅,反之亦然?!?/p>
就在這時,所有人的手機都傳來一陣灼熱的震動。
屏幕自動亮起,一行行血淋淋的大字,像是用指甲在屏幕上劃出,緩緩浮現(xiàn)。
【副本名稱:昆侖鬼街】
【任務目標:在此地存活三日,找到并破壞‘鬼打墻’的源頭。】
【提示1:不要獨處。】
【提示2:‘它們’的本體分別藏在一堵墻內(nèi)。】
【提示3:‘它們’可以依附于任何物體。】
血字停留了十幾秒,才緩緩隱去,恢復了那張由玩家頭像組成的網(wǎng)格界面。
“鬼……鬼打墻?”馬尾女的聲音帶著哭腔,雙腿一軟,幾乎癱倒在地。
“哭有什么用?”周浩冷哼一聲,眼神陰沉地掃過手機屏幕,“省點力氣吧,大小姐?!彼哪抗庠凇按婊钊铡睅讉€字上停留了片刻,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冷笑, “說得倒輕巧?!?/p>
一直沉默的顧方妍摸了摸下巴,冷靜地開口:“重點是三條提示?!?/p>
“提示?狗屁!而且在這破地方待三天我可受不了!”周浩顯得煩躁不堪,他根本不理會顧方妍的冷靜分析,朝著街口那座高大的牌坊揚了揚下巴,
“老子就不信這個邪,還能真出不去?”
然而,他剛走出十幾米,就像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墻壁,整個人被一股巨力彈了回來,狼狽地摔在地上。
“媽的!”周浩爬起來,啐了一口,不信邪地后退幾步,然后猛地一個肩撞沖了過去。
眾人這才看清,街口那片看似空無一物的空氣,在周浩撞上去的瞬間,蕩起了一圈清晰的水波狀漣漪,將他再次蠻橫地彈開。
陳博的瞳孔驟然收縮,死死地盯著那片蕩漾著漣漪的空氣。
空氣墻……
這三個字在他腦海中炸開,帶來的卻不是對游戲設定的驚奇,而是一股發(fā)自靈魂深處的寒意。
這就是烏鴉男的力量。他甚至不需要現(xiàn)身,只需要一個念頭,就能為他們劃定一個牢不可破的邊界。
他們就像被神隨意圈養(yǎng)在玻璃瓶里的螞蟻,自以為在為了生存而奔走,卻不知自己的一舉一動,包括此刻的狼狽與驚恐,都只是瓶外那雙眼睛的一場消遣。
“現(xiàn)在,可以冷靜下來聽聽提示了嗎?”顧方妍的聲音依舊平淡,仿佛周浩的狼狽在她意料之中。她沒有看周浩,而是看向陳博,“你怎么看?”
陳博的目光從那片蕩漾的空氣漣漪上收回,沉聲道:“提示就是規(guī)則。第一條,‘不要獨處’,這應該是這個副本最核心的生存法則,違反的下場很可能就是死?!?/p>
“我同意。”顧方妍點頭,
“第二條,‘它們的本體分別藏在一堵墻內(nèi)’。這說明所謂的‘鬼’并非無解,它們有實體,可以被找到并破壞,這也是我們?nèi)蝿盏哪繕??!?/p>
“最麻煩的是第三條。”陳博的視線掃過街道兩旁緊閉的木門和那些沉默的“人”,“‘它們可以依附于任何物體’。這意味著,我們身邊的一切,一磚一瓦,一個貨郎的擔子,甚至一個路過的NPC,都有可能是致命的陷阱?!?/p>
他的話讓那個禿頂男人和馬尾女抖得更厲害了,兩人下意識地向中間靠攏,遠離街道上的一切。
“呵,分析得頭頭是道。”周浩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眼神里的陰鷙更重了。
他盯著陳博和顧方妍,冷笑道:“你們倆倒是挺有默契。一唱一和,想當隊伍的頭兒?”
他伸出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胸章,又指了指其他人:“別忘了,A、H、D、G……我們來自不同的隊伍,是敵人?!灰毺帯??我看這才是最惡毒的陷阱。把我們這群互相提防的家伙硬湊在一起,走也走不散,這比一個人待著更危險?!?/p>
他的話像一根針,瞬間刺破了剛剛建立起來的脆弱合作氛圍。
是啊,最大的危險,或許并非來自未知的鬼,而是來自這些隨時可能為了生存而背刺你的隊友。
“內(nèi)斗對誰都沒有好處?!鳖櫡藉櫰鹆嗣?,“在搞清楚鬼的殺人規(guī)律前,互相猜忌只會讓我們死得更快。”
“說得好聽?!敝芎凄托σ宦暎抗庠诙d頂男和馬尾女身上掃過,
“那你們兩個呢?也是這么想的嗎?還是說,已經(jīng)想好抱誰的大腿了?”
禿頂男和馬尾女被他看得渾身一顫,連連搖頭,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陳博知道,必須盡快達成一個暫時的共識,否則不等鬼動手,他們自己就會先崩潰。
他開口道:“周浩的顧慮有道理,我們確實需要互相提防。但顧方妍說的也沒錯,我們眼下的首要目標是活下去。我提議,我們先結(jié)伴行動,至少在摸清情況之前,嚴格遵守‘不要獨處’的規(guī)則。至于信任……等我們活過第一天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