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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雨歇時遇見你 信書 147617 字 2025-08-15 13:1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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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彥走的那天,林毅去了千佛崖。

不是去送行,只是想看看他將要待一個月的地方。山路比想象中更陡,雨后的石階滑得厲害,林毅扶著崖邊的老松樹,喘著氣往上爬。風從山谷里鉆出來,帶著草木的清苦氣,刮得人臉有點疼。

快到崖頂時,他看見幾個穿工裝的人在搭腳手架,其中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崖壁前,仰頭看著什么。是許彥,他穿了件深色的沖鋒衣,背著工具包,左腿雖然還不太靈便,卻站得很穩(wěn),指尖在石壁上輕輕點著,像在與那些模糊的經(jīng)文對話。

林毅沒有上前,只是站在遠處的灌木叢后看著。陽光落在許彥的側(cè)臉,把他下頜的線條勾勒得很清晰,風掀起他的衣角,獵獵作響,像面不肯輕易妥協(xié)的旗。

直到小周喊許彥去看圖紙,林毅才悄悄轉(zhuǎn)身下山。他沒留下任何痕跡,就像從未來過,可心里卻像被山風灌滿了,沉甸甸的,又有點空落落的。

回到聞硯齋時,暮色已經(jīng)漫了進來。林毅坐在案前,看著那本快要修完的《楚辭》,忽然覺得案上太干凈了——沒有許彥的銅鑷子,沒有裝糨糊的小瓷碗,連空氣里的檀香都顯得孤單了許多。

他找出許彥留下的那罐蜂蠟,放在案角,又把那張“安”字拓片壓在鎮(zhèn)紙下。做完這些,心里才稍稍踏實了些,像給空房間擺上了熟悉的家具。

日子在等待里慢慢流淌。林毅照舊看店、修書,只是每天傍晚都會多做一件事——坐在門檻上,看對街的客棧,直到燈籠亮起,才起身關店。

他開始認真練習拓片。從簡單的字到復雜的紋飾,從石板到祖父留下的舊瓦當,手指被鬃刷磨出了新的繭,可拓出來的紙卻越來越像樣。每次拓完一張,他都會仔細疊好,放進一個木盒里,想著等許彥回來,一起給他看。

第七天,林毅收到了一封信。信封是牛皮紙的,上面的字跡清勁有力,是許彥的筆鋒。郵票蓋著千佛崖附近小鎮(zhèn)的郵戳,邊緣還有點潮濕的痕跡。

林毅捏著信封,指尖有點發(fā)顫。他沒有立刻拆開,而是把信放在鼻尖聞了聞,似乎能聞到山風混著松煙墨的味道。

信很短,只有兩張紙。許彥說千佛崖的經(jīng)文比預想中保存得差,有些地方需要用特殊的黏合劑加固;說小周煮的粥太咸,想念聞硯齋的米糕;說崖頂?shù)脑铝梁芰粒芸辞暹h處的星星,像他父親拓片里的星圖。

最后一行字,他寫得很輕:“案上的蜂蠟記得蓋好蓋子,別讓灰塵落進去?!?/p>

林毅把信讀了三遍,才小心翼翼地折好,放進那個裝拓片的木盒里。他忽然想起許彥看經(jīng)文時專注的樣子,想起他說“字是活的”,原來信也是活的,能把千里之外的溫度,一點點傳到心里。

半個月后,林毅又收到一封信。這次許彥寄來了一張拓片,是千佛崖新發(fā)現(xiàn)的一塊殘碑,上面只有兩個字:“歸期”。墨色很深,拓得極用心,筆畫間的裂痕都清晰可見。

林毅把拓片貼在柜臺后的墻上,正對著門口的方向。每次抬頭看見那兩個字,心里都會泛起一陣暖意,像被陽光曬過的棉被。

張嬸來送新蒸的饅頭時,看見墻上的拓片,嘖嘖稱奇:“這字寫得真好,‘歸期’……是等誰回來?”

林毅正在給蘭花澆水,聞言手頓了頓,臉上有點熱:“等個朋友?!?/p>

“哦——”張嬸拖長了調(diào)子,眼睛笑得瞇成一條縫,“我就說嘛,你這幾天總樂呵呵的,原來是有盼頭了。”

林毅沒反駁,只是低頭笑了笑。陽光透過窗玻璃落在蘭花上,新抽的嫩芽綠得發(fā)亮,像藏不住的心事。

第三十天傍晚,林毅正在拓一方漢代的“長樂”瓦當。指尖剛蘸好墨,忽然聽見風鈴響了。他抬頭,看見許彥站在門口,背著個大大的帆布包,沖鋒衣上還沾著點泥土,臉上帶著風塵,卻笑得很亮。

“我回來了?!痹S彥說,聲音帶著點旅途的沙啞,卻像敲在林毅的心尖上。

林毅站起身,手里還握著拓片的撲子,墨汁在指尖暈開了一小片。他想說點什么,比如“路上累了吧”,或者“快進來坐”,可話到嘴邊,卻只剩下發(fā)燙的眼眶。

許彥走進來,放下帆布包,從里面掏出一個用布裹著的東西:“給你的。”

打開一看,是塊青石板,上面刻著兩個字——“聞硯”,筆鋒和聞硯齋門楣上的字很像,卻又多了點許彥特有的清勁。

“在崖下?lián)斓那嗍痹S彥撓了撓頭,有點不好意思,“試著刻了刻,不太像樣?!?/p>

林毅的手指撫過石板上的刻痕,能感覺到刀鋒劃過的溫度,像許彥指尖的觸感?!昂芎每?,”他輕聲說,“比門楣上的好?!?/p>

許彥笑起來,眼底的光比崖頂?shù)脑铝吝€要亮。

暮色漫進店里,檀香的味道混著許彥身上的山風氣息,釀成一種讓人安心的味道。林毅看著案上的《楚辭》,看著墻上的“歸期”拓片,看著眼前的人,忽然覺得,等待或許也是件值得的事——就像拓片需要耐心才能顯出真跡,有些相遇,也需要時間的打磨,才能露出最溫潤的底色。

許彥走到案前,看著林毅拓了一半的“長樂”瓦當,拿起旁邊的鬃刷:“我?guī)湍悖俊?/p>

“好?!绷忠泓c頭。

兩人并肩站在案前,燈光落在他們交疊的手上,墨色在宣紙上慢慢暈開,把“長樂”兩個字拓得越來越清晰。窗外的月亮升起來了,透過窗欞,在地上投下淡淡的月痕,像個未完待續(xù)的溫柔注腳。


更新時間:2025-08-15 13:18: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