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熙消失了。這一次，是徹底的、不留痕跡的消失。
溫暖發(fā)瘋般地?fù)艽蚰莻€爛熟于心的號碼，聽到的永遠(yuǎn)是冰冷的“您撥打的用戶已關(guān)機(jī)”。她沖到景熙可能去的每一個地方——工地項目部、她常去的修車鋪、她父母家樓下……全都一無所獲。景熙的父母只是隔著門，用復(fù)雜而疏離的眼神看著她，搖搖頭：“她走了。說想出去散散心?！?/p>
散心？去哪里？什么時候回來？沒有人知道。景熙像是人間蒸發(fā)，從溫暖的世界里被硬生生抹去，只留下一個巨大的、血肉模糊的空洞。
時間在巨大的痛苦和麻木中緩慢爬行。溫暖像個被設(shè)定好程序的機(jī)器人，上班，下班，吃飯，睡覺。只是眼神空洞，笑容僵硬，體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往下掉。母親的催婚電話變本加厲，帶著一種“你看，我就說早點相親沒錯吧”的勝利感。陳哲的邀約也越發(fā)頻繁，他體貼、耐心，像一張精心編織的、名為“正常生活”的網(wǎng)，溫柔而堅定地籠罩下來。
“溫暖，我知道你心里可能還沒完全放下?！痹谝淮瓮聿秃?，陳哲送她回家，在樓下，他溫和地看著她，眼神包容，“但我們可以慢慢來。我會給你時間。一個穩(wěn)定的家庭，相濡以沫的伴侶，才是生活的根本，不是嗎？你父母年紀(jì)大了，他們只是希望你幸福安穩(wěn)?！?/p>
“幸福安穩(wěn)”。這四個字像魔咒，擊中了溫暖內(nèi)心最脆弱的部分。景熙走了，帶走了她世界里所有的光和熱，留下的是無邊的寒冷和父母的憂心忡忡。陳哲提供的，是一條看得見的、被社會認(rèn)可的、能讓父母安心含飴弄孫的“正途”。也許……這就是她的命吧？也許，和景熙那段熾熱卻隱秘的感情，終究只是人生岔路上的一段歧途？
巨大的疲憊感和一種近乎自毀的絕望攫住了她。她累了，真的太累了。累得沒有力氣再去抗?fàn)帲偃サ却粋€虛無縹緲的可能。也許，走進(jìn)陳哲編織的“正?！鄙?，扮演好妻子、兒媳、未來母親的角色，就能獲得一種麻木的平靜？
當(dāng)陳哲在一個飄著細(xì)雨的傍晚，捧著一大束嬌艷欲滴的紅玫瑰，在她公司樓下單膝跪地，周圍是同事們的驚呼和起哄時，溫暖看著那枚在雨絲中閃爍著冰冷光芒的鉆戒，聽著陳哲深情款款的“嫁給我，讓我照顧你一生一世”，她感到一種靈魂出竅般的恍惚。
周圍是喧囂的掌聲、口哨聲、羨慕的目光。母親在電話那頭喜極而泣。父親也難得地說了聲“好”。一切都指向一個“圓滿”的結(jié)局。
在一片嘈雜的祝福聲中，溫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冰涼的金屬環(huán)圈套上無名指的那一刻，她清晰地聽到心底某個地方，傳來一聲清脆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聲響。
一年后，溫暖和陳哲的婚禮在一個五星級酒店的花園里舉行。草坪翠綠，鮮花拱門，白色紗幔在微風(fēng)中輕揚。溫暖穿著昂貴的定制婚紗，妝容精致，像個完美的瓷娃娃。她挽著父親的手臂，在《婚禮進(jìn)行曲》莊嚴(yán)的旋律中，一步步走向紅毯盡頭西裝革履、笑容溫雅的陳哲。
陽光有些刺眼。溫暖的目光機(jī)械地掃過臺下賓客一張張洋溢著祝福的笑臉。忽然，她的視線在人群邊緣，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凝固了。
景熙站在那里。
她穿著一身簡單的黑色西裝，剪裁合體，襯得她身形越發(fā)挺拔利落。那頭標(biāo)志性的短發(fā)似乎更短了些，打理得一絲不茍。她瘦了很多，臉頰微微凹陷，但腰背挺得筆直，像一棵歷經(jīng)風(fēng)霜卻依舊堅韌的松。她靜靜地站著，沒有笑，也沒有悲傷，只是平靜地、隔著人群，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紅毯上穿著潔白婚紗的溫暖。
那雙眼睛，深邃得像不見底的寒潭，里面翻涌著溫暖讀不懂的復(fù)雜情緒——有痛楚，有釋然，有深沉的眷戀，最終都沉淀為一片死水般的平靜和……祝福？
溫暖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成冰！她腳下的步子一個趔趄，幾乎要摔倒！父親的手臂及時扶住了她。
“暖暖？”父親低聲詢問，帶著關(guān)切。
溫暖猛地回過神，強(qiáng)迫自己移開視線，死死地盯著紅毯前方陳哲伸過來的手。她努力維持著臉上僵硬的笑容，指甲卻深深掐進(jìn)了掌心，留下幾個清晰的月牙印，帶來尖銳的刺痛，提醒著她此刻的清醒。
她一步一步，走向她的新郎。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刀尖上。她不敢再看向那個角落，卻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道目光，像實質(zhì)的芒刺，扎在她的背上，刺穿那身華麗的婚紗，刺進(jìn)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心臟。
當(dāng)司儀高聲宣布“新郎可以親吻新娘了”，陳哲溫柔地捧起她的臉。溫暖閉上眼，長長的睫毛劇烈地顫抖著。陳哲的吻輕柔地落在她的唇上，帶著薄荷須后水的味道，干凈而陌生。
在唇瓣相觸的瞬間，溫暖的腦海里，不受控制地、清晰地浮現(xiàn)出景熙第一次吻她的情景——在那個冰冷的出租屋地板上，景熙帶著滾燙的氣息和不容置疑的愛意，霸道又溫柔地吻上她帶著淚水的唇。那個吻，是絕望中的救贖，是黑暗里的光。
而此刻這個被眾人祝福的吻，卻像一把冰冷的鎖，徹底鎖住了她通往過去的門。
一滴冰涼的淚水，無聲地滑過溫暖精致的妝容，湮沒在潔白的頭紗里。臺下掌聲雷動。沒有人看見。
角落里，景熙看著那個被新郎擁吻的新娘，嘴角極其緩慢地、極其輕微地向上彎了一下。那笑容，破碎得如同摔在地上的水晶，轉(zhuǎn)瞬即逝，只剩下無邊無際的荒涼。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個白色的身影，然后，悄無聲息地轉(zhuǎn)身，融入了身后喧鬧的人群，消失不見。
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