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煲電話粥”成了溫暖生活里一個嶄新、頑固又甜蜜的烙印。
景熙的聲音,像一道無所不在的暖流,精準(zhǔn)地灌注進她每一個生活的間隙。清晨擁擠的地鐵車廂里,耳機里傳來景熙元氣十足的“開工大吉”,仿佛驅(qū)散了周遭的渾濁空氣;午休時對著電腦屏幕啃三明治,景熙在電話那頭大談工地食堂的“今日特供”,惹得溫暖對著寡淡的食物也忍不住發(fā)笑;夜深人靜,臺燈在桌角投下昏黃的光暈,溫暖蜷在沙發(fā)里,低聲分享著一天里微不足道的煩惱或小小的喜悅,聽筒里是景熙帶著睡意的、溫柔的回應(yīng),像一片羽毛輕輕拂過心尖。
辦公室里的空氣似乎也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溫暖對著電腦屏幕時,唇角會不自覺地彎起小小的弧度;午休發(fā)呆時,眼神會變得柔和而遙遠。同事小雅端著咖啡杯湊過來,一臉促狹地用手肘碰碰她:“喂,暖暖,最近不對勁哦!容光煥發(fā),眉眼含春的……老實交代,是不是交男朋友了?天天抱著手機傻樂!”
溫暖的心猛地一縮,像被什么尖銳的東西刺了一下。臉頰瞬間飛起紅暈,卻不是因為羞澀,而是一種猝不及防被窺破隱秘的慌亂。“別瞎說!”她連忙否認(rèn),聲音不自覺地拔高了幾分,帶著欲蓋彌彰的急切,“哪……哪有什么男朋友!就是……一個朋友聊得來而已?!彼拖骂^,手指無意識地?fù)钢澜堑奈募吘?,心跳在胸腔里擂鼓。男朋友?這三個字像烙鐵一樣燙得她心慌。她不敢想象,如果同事知道那六個小時通話的對象,那個讓她心湖蕩漾的人,是個女孩子,會用怎樣異樣、甚至帶著審視的目光看她。她幾乎是下意識地筑起一道墻,將那剛剛萌生的、帶著禁忌色彩的悸動牢牢鎖在心底最深的角落,用“朋友”這個最安全也最疏離的標(biāo)簽匆匆掩蓋。
周末終于來臨。手機震動,是景熙的信息:【暖陽小姐姐,明天下午三點,轉(zhuǎn)角咖啡廳,敢不敢面基?保證不是恐龍,最多是只……霸王龍幼崽?】
溫暖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在屏幕上懸停片刻,才敲下回復(fù):【好。一言為定?!?/p>
第二天下午,陽光正好。初秋的風(fēng)帶著暖意,拂過行道樹的枝葉,篩下細碎跳躍的光斑。溫暖提前了半小時到達那間名為“轉(zhuǎn)角”的咖啡廳。她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點了一杯溫水,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微涼的玻璃杯壁。目光一次次投向門口,每一次門鈴輕響都讓她心頭一緊。時間仿佛被拉長了,每一秒都帶著磨人的張力。
手機響起,是景熙。
“喂?我到了!在門口呢!”景熙的聲音帶著笑,透過聽筒傳來,比平時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緊繃,“不過……暖暖,先說好,萬一我長得太嚇人,把你嚇跑了,可不許賴賬啊!”
溫暖被她逗笑了,緊張感消散不少,聲音也輕快起來:“瞎說什么呢!兩個女孩子見個面,搞得跟地下黨接頭談戀愛似的,至于那么緊張嘛?”她一邊說,一邊下意識地望向門口。
“嘿嘿,那不一樣!我來了啊!”景熙說完,掛了電話。
溫暖放下手機,端起水杯抿了一口,目光再次投向門口。午后的陽光透過玻璃門,在地面投下明亮的光塊。就在這時,門被推開。
一個身影逆著光走進來。溫暖的目光不經(jīng)意地抬起,然后,整個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
來人很高,目測接近一米七五。一頭干凈利落的短發(fā),發(fā)梢修剪得極有層次,在陽光下泛著健康的亞麻色光澤。簡單的白色純棉T恤,洗得發(fā)白的藍色直筒牛仔褲,勾勒出修長而充滿力量感的腿部線條。沒有多余的裝飾,沒有刻意的妝容,只有一種撲面而來的、清爽又帥氣的少年感。她手里握著一束金燦燦的向日葵,花瓣飽滿,像凝固的陽光。
她大步流星地朝著溫暖的位置走來,步履生風(fēng),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存在感。周圍的空氣仿佛都隨著她的靠近而微微震蕩。溫暖看著她越走越近,那張臉清晰地映入眼簾——鼻梁挺直,下頜線條清晰卻不失柔和,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一雙眼睛亮得驚人,含著笑意,坦蕩地直視著她。
景熙停在溫暖桌前,將那一大捧向日葵遞到她面前,臉上是燦爛得晃眼的笑容,聲音帶著電話里熟悉的爽朗,卻多了幾分現(xiàn)場感的清越:“喏,送給如陽光明媚般溫暖的……向日葵小姐姐!”
溫暖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人,看著那束幾乎要灼傷她眼睛的向日葵,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世界的聲音瞬間被抽離,只剩下血液在耳膜里轟鳴的巨響。她忘記了呼吸,忘記了言語,大腦一片空白。電話里那個模糊的“鋼筋水泥”形象轟然倒塌,取而代之的是眼前這個真實得過分、帥氣得過分、帶著陽光和向日葵氣息的女孩。
時間凝滯了。幾秒鐘,像一個世紀(jì)那么漫長。
直到景熙眼底的笑意里摻入一絲不易察覺的詢問,溫暖才猛地回神。一股滾燙的熱意從耳根迅速蔓延至整張臉頰。她慌忙低下頭,避開那雙過于明亮的眼睛,有些手足無措地接過那束沉甸甸的向日葵,指尖觸碰到微涼的花莖,聲音細若蚊吶:“謝……謝謝。我……我都沒給你準(zhǔn)備禮物……”
“要什么禮物!”景熙大大咧咧地在她對面的卡座坐下,身體微微前傾,目光依舊帶著毫不掩飾的欣賞,落在溫暖泛紅的臉上,“來的路上看到花店,這向日葵開得特別好,金燦燦的,一下子就讓我想起你了!就覺得它特別襯你,看著就暖洋洋的,讓人舒服?!?/p>
溫暖抱著那束向日葵,仿佛抱著一團溫暖的火焰,熱度透過花瓣和包裝紙,一路灼燒到她的心底。她抬起頭,目光再次撞進景熙含笑的眼眸里。午后的陽光透過玻璃窗,勾勒著景熙精致的側(cè)臉輪廓,短發(fā)在光線下跳躍著細碎的金芒。
心底深處,那片從未有人涉足、被歲月塵封的荒原,那座沉寂了二十一年的、名為“自我”的冰山,在這一刻,清晰地聽到了某種細微而堅決的碎裂聲。冰層之下,似乎有什么東西,被眼前這個人帶來的、熾熱而陌生的光芒,一點一點,溫柔而霸道地,融化了。